梁斌好像疯了一样在公堂上咆哮,高元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找对了方向,梁斌在并州李家的经历正是这个人的死穴。当他看到并州那封信里提到顾秀轩的名字时,立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如果是因为儿子死于火灾而不想留在伤心地,为何偏偏选择来到安平县,而且又恰恰在与梁斌又私情的家中做先生呢?
这时他突然想起那天去西郊顾秀轩家中时闻到了一种很奇特的清香味,而这个味道,他在梁斌家中也闻到过。那个时候因为与梁夫人争执,他只觉得香味似曾相识,而没有多加考虑。但是这件事竟然成了破案的关键——顾秀轩就是梁斌。
也许周老爷死后,有人看到了有男人在周家进出,引起了邻居的怀疑。梁斌急于摆脱与周夫人私通的嫌疑,于是拿出了已经死去的父亲的身份文牒,扮作老人在西郊生活,并以教书先生的名义出入周家。他这个草率的决定,最终导致了今天的失败。
不过最讽刺的还是,最恨私通的梁斌到了安平县所娶的妻子依旧和他人私通,而他自己也与别人的妻子有私情。他的控诉都是借口而已,最终导致他犯罪的,是他贪婪暴戾的本性。
接下来便轻松了许多,自知大势已去的梁斌招认了所有罪行。即便他不招认,光是杀害李家十二口和叶姑娘父亲的罪就足以判他斩首。树倒猢狲散,他的手下和曹文也都乖乖招认。
直到午夜,才终于审完所有犯人。前来看审的人有增无减,结束时大堂外已经水泄不通。最初还能从缝隙中看到林琰的轿子停在外面,渐渐地除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梁斌和他的手下按律当斩,没收全部家产。曹文本应处以流刑,但念在他爱子心切,又是受到梁斌的威胁才同流合污,因此仅责笞二十,免除录事参军的官职。至于将高元推下岩缝这件事,他不想再予以追究。
几日后,刑部的批文到达,当日便压梁斌七人到了南城门外法场。正当午时,烈日当头,高元掷出火签,行刑官手起刀落,梁斌的人头便滚落在石板之上。
外围的人群中哭喊声和叫好声乱做一片,然而高元最期望的还是从未发生过这件案子,既没有无辜枉死的怨灵,也没有冷血残暴的凶手。
案子终于结束,高元也终于从压力中解脱出来,结结实实地连睡了两天两夜。变卖了梁斌的家产以后,将其中的两千两黄金赔偿给四个孩子的父母,而壮丁们则每人得到了三百两白银。灾民们在这里落地生根,不想再离开,于是高元便将普济寺的土地分给了他们,作为栖息生产之所。叶姑娘的父母都为梁斌所杀,高元拨了五百辆黄金给她。在叮嘱她不要再行窃以后,她破天荒地没有嘲笑高元,而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曾经喧嚣一时的安平县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除了高元的心。在高艺每天狗皮膏药似的监视中,高元连靠近林府都办不到,只能每天望着蓝天白云发呆。
这个混蛋,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自己却偷偷跟叶姑娘卿卿我我。没错,他看见了,知道自己父母去世消息的叶姑娘哭得像个泪人一样靠在高艺肩膀上。
更郁闷的是,江玉郎送来了请帖,邀他们参见自己跟梁夫人的婚宴。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这件案子带来的唯一好结果。
当天,看着一对新人欢欢喜喜,高元不禁感到更加孤独。只有他是孤家寡人。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就开始下意识地搜寻林琰的身影,没想到居然在角落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他恨不得飞奔过去跟他聊上几句,可惜他被县里的百姓团团围住轮番敬酒,无法脱身。
一杯接一杯不知喝了多少,周围的人终于散去了。高艺早就不胜酒量趴在桌上昏睡,幸好高元继承了母亲千杯不醉的优点,现在还能站起身自己走路。
然而屋里已经没有了林琰的身影,他又错了这个大好的机会。他觉得全身发烫,于是走出屋外到花园吹吹夜风,没想到竟然跟林琰相遇了。
“大人好像喝了不少啊。”林琰轻笑着说,“这次大人非常厉害,我很佩服。”
月色如水,水中映月,娇俏的桂树在青石板上投下泠波。世间万物仿佛都在朗月下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被眼前的美景迷醉,高元变得有些陶陶然。眼前的事物晃动了一下,一双大手扶住了他。
“大人你好像真的醉了。”
林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听起来却好像有点遥远。他不禁把身子靠过去,想要更近一些。将开始眩晕的脑袋伏在林琰的肩膀,嘴唇微微颤动了几次,才微微开启:“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他知道,他已经把这个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说了出来。心脏跳得好快,脸上好像火烧火燎。
林琰一直沉默着,身体就好像被点了穴似地定住了。一阵微风拂过,高元才发现那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已经离开了。林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花园。
他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当“被拒绝”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时,他就彻底醒酒了。
被拒绝了。四个字不断回荡在他心中,让他不仅冲着天空大喊一声“大胆!”
☆、灵玉之岛1
“退堂。”
高元无精打采地说,将惊堂木在案桌上随意一敲。
因为三棵葱而闹上公堂的两个男人似乎对于他的裁决并不满意,牛二觉得自己不应该赔偿,因为金得财家院子的围栏坏了,自己家的鸡才会进去踩坏他的葱,而金得财觉得三文钱太少,牛二应该把鸡赔给他,因为那只鸡不仅踩坏了他的葱,还伤了他的心。
一个壮如黑熊的男人声泪俱下地控诉一只公鸡是如何残忍地踩坏了他“心爱的”葱,好像是件很有趣的事,除非你已经听了十几遍。虽然金得财咬牙切齿地说他只有吃这只鸡的肉、喝这只鸡的血才能消除他心中的愤恨,但是高元觉得他就只是馋了而已。三文钱足够买块白糖糕吃了,没人能用三棵葱换来一只鸡,哪怕这三棵葱是你的老婆。
高元倒没寂寞到会把葱当做自己的老婆,不过他最近跟湘妃竹笔筒聊天的频率越来越高了。那个尴尬的夜晚之后,高元就再没见过林琰,因为第二天早上,林若光到县衙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我家少爷今天早上离开安平县去……拜师学艺了。”
拜师学艺?才怪!这根本就是要避开他找的借口——我人不在府中,所以不要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可能!他气得嘴唇发抖,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问:“是吗?到哪里学艺去了?”
“呃……泰山。”
明显是在现编,林若光却一脸“爱信不信”的表情看着高元。真想叫衙役去把林琰抓回县衙,问问他:“你不是去泰山了吗?”以什么借口好呢?对了,就以偷捕鲤鱼这个罪名好了。
太悲哀了,实在太悲哀了。他深吸一口气,眨了两下眼睛,低声回答道:“祝你家少爷一路平安。”
以后的一年零两个月,他一次都没见到过林琰。自己不仅仅是被拒绝了,而且被厌恶了。想到这里,无法抑制的悲哀就从心底涌出。
“大人,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啊?”
林若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大人,虽然你很闲,也不用一早上就发白日梦吧?”
“有什么就说。”
“我是说,县衙里参军录事的职位不是一直空缺着吗?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大人你想不想见见。”
参军录事的职位自从曹文被免职以后就一直空缺着。衙役虽然不少,但识字的没几个,而县里的人觉得县衙给的俸银太少,没人愿意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当然。人现在在哪?”
林若光的手指向书斋。他点点头,走进了书斋。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光看他的上半身就知道他是个相当高挑的人,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似乎有些紧张。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转向门口,对高元微笑致意。他肤色微黑,有着挺拔的鼻梁和一双清亮的黑眼睛,眉宇间透着英气。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很健康。上一个看了告示来县衙的人在书斋里紧张地吐血晕倒了,结果郎中诊断他得了严重的肺痨。高元给了那个秀才五两银子治病才让他离开,擦干净那摊血迹足足用了一下午。
“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林若光在他耳边悄声说问。
“唔,还不错……”
“太好啦!”林若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高兴地拍起手来,“少爷,大人同意了。”
“不要自做主……”他的脑袋好像挨了重重一击,“你……你叫他少爷?”
“对啊。”
“为什么?”
“当然因为他是我家少爷。”
“哪个少爷?”
“我家就一个少爷。”
林若光冲他翻了个白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他揉了揉眼睛,几乎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了。这个人就是林琰?那个几乎胖成一根柱子,皮肤白得像块白糖糕的人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更重要的是,他来干什么?
就在高元的脑子因为冲击而乱成一团的时候,林琰居然笑呵呵地对他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琰居然轻松自在地跟他说好久不见!这么久见不到都是因为谁啊?
“啊。”高元梦呓般地说,“你来干什么?”
“大人,你真的做白日梦做傻了。我家少爷是来县衙做参军的呀。而且刚才你同意了,现在我家少爷就是县衙的参军录事了,见见你的新参军吧!”
林琰来县衙做参军?那岂不是每天都要见面了?为什么?难道他被拒绝了还不够凄惨,现在他还要每天跑到自己面前来嘲笑他吗?绝对不行,宁愿没有参军也不要林琰来做。
“我还没同意!”高元心急火燎地反驳道,“我觉得他不合适。”
“你刚才还说不错。”
“我话还没说完。”
“大人觉得我哪里不合适呢?”
林琰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不敢看着那双失望的眼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呃,参军要能文能武。”
“我家少爷就是文武全才。大人,你怀疑我家少爷不识字?”
护主心切的林若光高声质问道。
“高县令,您可以放心,我……”
“我不是怀疑你不识字!”
高元低声吼道。他当然知道林琰识字,没有必要一脸严肃得解释这种事。
“那你就是怀疑我家少爷不会武功了?”
“这个您更可以放心。”
林琰说着一掌打在书案上,平时看起来很结实的书案立刻断成了两半,噼里啪啦地变成一堆废木头。
就算证明自己会武功也不用把书案给打烂啊,这个是要花钱买的。高元郁闷地看着今天晚饭的柴火,始终想不明白林琰为什么突然跑来要做参军。
“大人,需要我家少爷给你打一套金刚伏虎拳吗?”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