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听出了话音，温声答道“怎么？”
“帮我和曦儿画一张最后的画像吧！”她看向怀中还不大的孩子，沉静地睡着，他长得多像“欣哥哥”！他的眉眼又有多像她！这样安静温和的脾气也竟那么像哥哥！
婉儿忍住要迸发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鼻子塞得难受，她不在意，就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
“好，我现在就画！”
盛清从来画画的用具有人给专门携带，他领着婉儿去了就寝的屋子，婉儿说她就是想要一幅在寝殿里的画，这样孩子抱在她怀里，就像她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这样的幸福要像她和哥哥和“曦哥哥”一起玩耍的时候一样。
“娘娘是否要臣把寝殿的一应陈设换成椒风殿的陈设作画的背景？”盛清当然知道这样的屋子，太辛酸了。
婉儿回头看一眼，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不！我们画吧！”
婉儿抱着孩子站在床前，盛清面对着她们仔细画着。婉儿这时候的发髻已经是凌乱的，而且刘欣刚驾崩，她没有簪珠花，他觉得这样更好，婉儿就是这样不刻意修饰才漂亮，所以他作画时只把她的发髻画得干净整洁，一样没有珠花。
婉儿心里还是有困惑，想了又想还是问了，“盛清大人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我？”
盛清也不思考，“因为我把自己当作圣卿了。”
“盛清？”婉儿想了想，“你是说哥哥？”
“嗯”盛清旋出一个笑容，语气一如往常温和从容，“我从小没有亲人，学习作画就是为了进宫谋生，可是我这样的品阶有谁能在意？也就是为了我叫盛清，所以皇上弥留的那段时间，他让我和你一起陪伴他！”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皇上不爱你，他爱的是你哥哥，就是因为他爱他，所以才不忍心让你哥哥看到他即将离去的情境。他找你我，不过是因为我叫盛清，你长得像圣卿罢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你，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会多欣慰！”
婉儿也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能怪谁呢？怪欣哥哥爱上了哥哥？还是怪她自己爱上了刘欣？怪哥哥为了家族跟他在一起？还是要怪吟霜那么爱圣卿？
盛清画完婉儿和曦儿后，勾勒了几笔就把后面的辛酸场景画好了，然后依照婉儿的意思，题了一句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寻遍，在幽闺自怜。“婉儿，画好了！”
是啊，画好了！也是她和孩子分别的时候了！这孩子真的长得好漂亮，婉儿看着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也是知道以后会没有机会再见到了吧！可是他还是如圣卿一样沉静的性子，不哭一声，是要静静地分别么？
婉儿看着孩子，泪水还是在打转，孩子都没哭，她作为母亲不能哭！
可是，突然，孩子放声大哭，哭声惊了外面的所有人！也同时惊下了婉儿磅礴奔涌的泪！
婉儿抱着孩子，把脸贴到孩子的脸上，声音哽咽得听不太清，“曦儿！我的孩子！对不起，母亲照顾不了你了！你要记得母亲，你好好活下去！替母亲活着！替你父皇和舅父活着！孩子！母亲舍不得你，要记得母亲好爱你！”
所有人都哭了，为了这对母子都哭了，这时候叆芋也回来了，是她和太后说要回来看一眼的。她走到婉儿身边，安抚得拍拍她，用手帕替孩子和她擦着眼泪。
婉儿突然对叆芋跪下，怎么扶也不肯起来，“姐姐，婉儿没求过你什么，虽然我们董家抢走了欣哥哥的宠爱，可是这曦儿毕竟还是欣哥哥的孩子，求您把他抚养长大，以后你就是他嫡亲的母亲！”
婉儿用手拉着叆芋的衣襟，“姐姐，你是婉儿见过的最心慈的人，除了你，我没办法再去找别人！求您了！”
叆芋也哭的好厉害，她扶不起来婉儿，她蹲下，对着婉儿，“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抚养曦儿！”
“嗯！”婉儿最后看了一眼孩子，心狠下来，擦干泪水，把孩子送到了叆芋的怀里。
叆芋接过孩子，把被子包好，爱惜地抚摸抚摸孩子的脸。
“姐姐！能不能让我再去见一眼皇上？”
叆芋一个激灵，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婉儿如此的恳求，她拒绝不了。她吩咐所有人不许拦着沐昭仪，随她去了。
婉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永巷，一路没有一点表情，只是眼泪在流，一直走到了刘欣的灵柩前面…
刘欣的遗体就在眼前了，婉儿不知道现在这种境况了她还能说什么！她只是一步冲到了灵柩前，头撞上了灵柩，血溅红了祭奠的帆！
婉儿身体像飘落的树叶一样落在了地上，她拼尽全力她能爬到的离灵柩最近的地方，轻轻说出了最后几个字，“我阻止不了你爱他，你也是！”随之，阖上了双眸…
终是，他命已不复，杏眸因何存？
☆、结局 倾城
倾城
三月尾，西汉第十三位皇帝刘欣安葬于义陵，灵柩入皇室祠堂，灵牌用金字刻着“孝哀皇帝刘欣之灵”。
灵前只有一位神宇清明的女子，长得如仙如画，通体素服跪着注视香炉里的香。她怀里抱了一个不大的孩子，穿着银白色的锦缎的，孩子已经不哭了，她也没有。
叆芋双眼空灵但清透，对着灵位，她有着敬畏更有说不尽的命缘纠缠，“皇上？我是你的皇后！这是你的儿子曦儿！”她的语气坚定而凝重，一种太后风范油然而生，但是没有一点点野心，“你会听到的！况且你听不到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你不清楚我的心意了。”
叆芋换了一种心境，轻喘一口气，“当初我嫁给你就成了皇后，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甘之如饴，现在，我该不该去找你？”
“呵！还是算了！有那么多人会去陪你，不差我一个！却只有我一个人会为了你而活下去。”这无限的神情款款，竟又集结在清眸里的一闪粼光，“我不会做一个太后，我只懂得如何做一个足够爱你的皇后，一个妻子，宫里的浸透让人潮湿，没有你那一洒阳光我怎么还能完整活下去？”
她叹气了，好长，好长，“我知道，你放不下的是什么！除了他更有你的孩子、你的江山，你知道的，他会死！我不会救他也救不了他，但是你的孩子和江山我会帮你守住的！”
叆芋是个小女子，忍不住那泪水的光芒夺目而出，她不自觉得开始抽泣，声音哽咽了，“欣！我不恨你，可我真的好怨你！我不敢辜负你，却一世一生都为你辜负，你爱圣卿，就只爱他！为了他你可以把江山拱手相送！可我呢！可我呢？我那么爱你…”叆芋狠狠闭上眼睛，却也止不住泪水的冲击，牙关紧咬下颌也不住抽动，泪水让她忍得好辛苦，青筋暴起，爱他也让她爱得好辛苦！
“为君守国，岁月静好！”情之所至，何以非要泪流千行？何以肝肠寸断而不自止！何以？！
一双温软的小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一滴滴得擦去她脸上的泪，那触感好轻，又好重，重得她的心都动摇了。
叆芋睁开眼睛，眼泪又抑制不住得奔发，朦胧中看到那可爱的小人把粉嫩的小唇贴上了她的脸颊，天呐！他还那么小就那么美！叆芋赶忙擦干脸上的泪，对着孩子的唇轻轻亲吻了上去。
她看到曦儿的手指着的地方，灵位后面放置的一道花笺，她打开它，写着——“仅留荣华，勿痴勿念——致妻叆芋”。
呵！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相信我！欣！”叆芋抱着孩子对灵位拜了一礼，这是让他的儿子最后一次在他灵前参拜…
叆芋请懿旨即刻带着刘曦去了划出的一块封地，和当初刘欣定陶王的封号相似，这个孩子是陶曦王。
董贤呢？傅太后见了他。
长安城在傅太后的操控下，万人空巷，集结到了大司马董贤的府邸。傅太后在不远处的司空酒楼点了满满一桌菜肴，亲贵大臣陪侍左右，谁都没动筷。
康栖从门口走来，“太后，到了！”
傅太后年迈，可是甚为不怒而威，“开始吧！”
“喏！”康栖听命又出去了，吩咐了门外待命的御林军，带着人开始吧！
董贤被太后囚禁在天牢，今日，被御林军带出来了，而且就到了他的“家”。
到了“董府”，还是那么庄重华丽，这么多年了，他真的让他们董家走上了极致！董府变成了城池一样令人瞠目的一座府邸，现在也是，不过就是被条条锁链栓得牢牢实实得，锁链还都被一匹匹马拉着。
“董贤！”一声威严霸气的声音惊醒了他，这气势除了皇太太后，还会有谁？“这满朝传言，你们董家的子女一个倾人城，一个倾人国！如今也给哀家看看！给这满朝文武大臣，这满长安城的子民百姓看看！”
傅太太后双手在胸前拨弄佛珠，力道足以捏碎菩提子，“哀家只要你回眸对着这城一笑！若是城不倾，哀家就推到这城，让这满朝文武跟你一起陪葬！若是倾了，哀家就任你去！”
董贤不作声，呆若木鸡，他不看天，它太莫测；不看人，它太傀儡；不看地，它藏了太多灵魂！他只是在放空，不知道要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傅太太后抬一抬手，有百余名宫人各托着一幅画排在董贤的面前，然后顺着打开了画。
画中的人一下子吸住了董贤的眼球，是他自己！打开的第一幅画是在桃花树下赏花，他穿着青色衣衫；第二幅画是初次宿在甘泉宫梳妆的他，他穿着鹅黄色中衣；第三幅画是清晨他醒来换了藕荷色衣饰，娇美可人；第四幅画是他在药阁临窗发呆，当时他一袭金丝雀裘；第五幅画他被人带着去了永巷，躲在墙角颤抖不止…
之后还有“上巳节共许绾心之约”；“明渠边观赏夕阳”；“望舒荷丛中美人听萧”；“甘泉宫断袖情深”；“后土祠圣卿庆生”；“见椒风无言泪下”；“大劫渡过清明重逢”；“困流言黯然神伤”……
“念吟霜日渐显瘦”；“母亲病重夜不解带”；“曦儿诞生心结更甚”……
“桥上重逢思绪缱绻”；“狩猎献宝谄媚惑上”“见刘欣辞世泪崩椒风”！
一幅幅画看完，董贤眼睛红肿了，泪水浸透了衣襟，何故？你这么爱我！刘欣！当初懵懂所以情不知所起，可后来，我爱的是吟霜啊！
宫人身后这时候转出来一个清秀的少年，是画师盛清，这些都出自他的手。他递给董贤一条手帕，让他擦擦泪水，而且上面刺绣的是两句话，——天高海阔，终身相伴；碧落黄泉，永世为好。盛清告诉他，是刘欣生前刻意找乐珈学的刺绣，就只会刺这几个字，手指不记得被刺破了多少次，帕子弄上血迹，就丢了重新绣！
董贤又哭了，泪眼朦胧中，盛清又递给他一支花笺，同时附耳对他说，“那串黑玛瑙手钏他戴进了皇陵。”
董贤睁大朦胧的杏眸，花笺上面写着:宁负天下不负卿——致圣卿。
圣卿再次失声痛哭，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突然回身跑进了董府，在那座“城”中，他一瞬回眸嘴角勾出一弯浅笑，惊为天人。
同时所有的马都被驱使奔向四面八方，带动锁链，倾垮了城！
傅太后发出一阵狠冷的狂笑，举起酒杯把酒敬了哀帝刘欣，手奋力一挥摔碎了杯子！“康栖传旨！立刘衎为皇帝！先帝刘欣，从此再无皇后和皇子！众大臣！举！国！欢！庆！”
人人随声附和，欢笑声下，是那么可悲！只有盛清知道，圣卿把黑玛瑙手钏和“城”一起带走了…
画眉鸟儿从不远处的屋檐飞落，在依稀可辨的屋槛上，衔起了一株蓠草，带着眉梢眼角一丝晶亮飞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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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