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不是知道我要沐浴?”小愣子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一边又羞又恼地嘀咕道。
“我若是不进来,你还打算在这浴桶里睡到天明去?也不嫌硌得慌!”云衣伶背对着她,却也听得见她穿衣时的窸窣声,想起方才闯入时无意间瞧见的那人的身子,心绪复又颤了颤。小愣子的身上不似常有的女儿家的光滑皮肤,早些年身上的鞭伤虽然都已愈合,但依旧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印记,斑斑驳驳。她的骨架比一般女子较大,加之常年打杂干活,走场唱戏,身子瘦削,没有一丝赘肉,只是一眼看上去还是让人有些不由自主的心疼。
“这……”小愣子看了看浴桶里快要凉掉的水,又摸了摸被硌得微微有些发疼僵硬的脖子,尴尬地耸了耸肩,却也无言反驳。
云衣伶待小愣子穿好了衣服,这才转过身来,对她道:“你快把包袱里的女装取出来。”
小愣子一愣,却又听得云衣伶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拿这女装作甚?”小愣子好奇问。
“藏起来。你的东家丢了东西,如今正红颜大怒,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搜东西,你啊,既以这一身男子装束行事自然须得处处小心些才是。”云衣伶伸手替她整理着包袱里的衣服,柔声说道。
“你是说唐老板丢了东西?丢了什么?”小愣子有些诧异,按着唐拾月那般的性子,这若是丢的只是一般的物件,那定不至于恼得如此。如今竟然要恼到要让人搜东西的地步,那不是稀世珍宝也必然是她在乎至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小愣子有些好奇起来。
“夜明珠。”云衣伶幽幽说道,眉头却是有些不悦地紧了紧。
“夜明珠啊”小愣子没见过夜明珠什么样,却也听说过这夜明珠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你有空想这些,倒不如先想想这些衣服要藏在哪里才是!”云衣伶冷然说道。
“藏在屋子里?”小愣子反问。
云衣伶在这屋中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定在了头顶的横梁上。
“也好,且先放横梁上吧!”她说。
小愣子点头同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夜明珠凭空消失,花袭月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分明记得这夜明珠是自己亲手装进箱子里的,如今不见了踪影,定然是在离开苏沪城之后的事了。
一想起苏沪城,花袭月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小愣子的模样。
登徒子,没想到还是个偷儿!这夜明珠什么时候不见,偏生就在遇上小愣子之后便没了踪影,
花袭月越想越是觉得小愣子说的可疑。但所谓抓贼捉赃,抓奸捉双,没有证据花袭月也不敢凭空妄断,她索性带着疑惑前往小愣子的房间,意欲先探个究竟。只是人刚走到小愣子的屋外便听得小愣子屋里传来声响。
她蹑手蹑脚趴到窗户边,侧耳探听,隐隐约约便听得屋里的人说着也夜明珠,藏在屋子里之类的话,她心里顿时一沉,这人真不是个好东西,白瞎了小姐对她一番赏识。花袭月在心底暗啐一口,却是毫不犹豫转身领人搜屋来了。
这厢小愣子刚藏好衣服,那厢房门便被人砰砰砰拍得直响,小愣子心道还真是被云衣伶料准了。她悠悠开了门,便看见花袭月带着几个丫鬟一脸寒霜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花姑娘——”拱手对花袭月行了个礼道。
“这么慢才来开门,果然是做贼心虚……”花袭月绣眉一挑,突然开口冷声嘲讽道。
小愣子还没反应过来花袭月所说的话,随后便听得花袭月一声令下:“搜——”,随行的几个丫鬟便闯进了小愣子的房间,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小愣子却是早料到一般,并未阻拦。却听得身旁花袭月轻哼一声,道:“小姐瞧得上你这副皮相想栽培你,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我劝你识相点儿就把夜明珠老实交出来,小姐或许还会对你从轻发落!”
“夜明珠?我没拿!花姑娘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小愣子算是明白眼下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唐拾月丢了夜明珠,花袭月认定是自己拿的,如今带着人上自己这儿来捉赃,一副势要将房间翻个底朝天找出那颗夜明珠的模样。
“哼,我血口喷人,这从苏沪到金陵一路之上只有你见过小姐的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大伙儿休息的时候也只有你一个人待在马车上,你没拿小姐的夜明珠,说出来谁信?更何况刚才我分明在你房间外听见你要藏东西,还不赶快老实交代!”
“你!”小愣子听她一番话却也气急,不仅为花袭月血口喷人,更为她在自己屋外偷听。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花姑娘请便!”她索性也没了那耐性再给花袭月好脸色,一拂袖,坐到屋内的圆凳上,再不多言。
花袭月搜了底下所有下人的行李都为发现夜明珠的影子,反倒是众人在小愣子的房间里里里外外翻找着,这一番动静却也不小,扰了不少人从房里探头出来瞧热闹。唐拾月自然也被这番大动静惊扰了去,她从房里出来,轻移莲步到了小愣子的房门前。
“啊,小姐!”花袭月见自家小姐都来了,忙让出道来,从一旁搬来凳子让唐拾月落座。
客栈地字间的烛台上,蜡泪滴了一滴又一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昏黄的灯冷冷清清地照着一片狼藉的屋子,窗户上透出一道妩媚的剪影。唐拾月坐在雕花红漆靠背椅上,外袍松松地搭在身上,脸上却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泠然神色。
“东西在哪?”悠悠然一句问话,施施然出口,却是对着小愣子说的。
“唐老板的东西小愣子未曾见过!”小愣子也已是到自己的境地,定定地说道。
唐拾月挑眉,素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着,她转头望了望窗外,新月如钩正悬在半空,皎洁的月透着和面前的人眼眸中相似的清亮。
“东西不在这儿!”唐拾月眸子一眯,道。
花袭月闻言一惊:“小姐,你怎么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唐拾月已然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她用眼尾扫了小愣子一眼,转身,出门,留下了三个字:“我信她”
“可是奴婢方才亲耳……”
花袭月还想说什么,却又听到自家主子幽幽吐出四个字:“无需多言!”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花袭月此刻有再多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唐拾月都开口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这人凭什么这么轻易就博得了自己主子的信任?“我信她”这三个字从自家小姐口中说出来,价值几何花袭月已经无暇细想,她愤愤地一跺脚,一回首,一声令下:“走!”,便领着丫鬟们离开了小愣子的房间。
花袭月走了,小愣子却还站在原地。
“连丫鬟都这么跋扈……那主子又该是怎样的性子?”云衣伶看着离去的唐拾月和花袭月一行,幽幽叹道。
“谢谢!”小愣子回过神来,转身对云衣伶笑了笑,言谢道。若非云衣伶特地前来提醒,只怕闯进来见着自己沐浴的可就是花袭月和底下那帮子丫鬟了。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云衣伶回了她一抹暖笑,轻道。
小愣子关好房门走到床边坐下,却又皱起了眉头来。
“在想些什么?”云衣伶坐到床头问她。
“在想到底是何人拿了那颗夜明珠!”小愣子答,她就像花袭月所说,自己的确有拿夜明珠的嫌疑,这夜明珠的下落一夜未明,她身上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清,纵然今日花袭月没有在自己屋中搜出那枚夜明珠,也难保日后自己入了汪家戏园子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她小愣子一身清白,纵然是个戏子,也懂得做人须得有那么几分傲骨的道理,这夜明珠的事她是定弄清为自己争个清白的。
“为何想知道这个?”云衣伶挑眉问道。
“不想这一身清白被人平白污了去,更何况方才唐老板也说了,她信我,纵然这般信任来得有那么些没来由,但是我也不能就此辜负。”小愣子定定然道,唐拾月那淡淡的三个字在她心底跟扎了根似的,她和唐拾月相见不过三面,对语不过一句,唐拾月却能那么坚定地说出“我信他”三个字,小愣子又怎生不感动?
云衣伶听着小愣子的回答心底微微一颤,却是有些空空的感觉,她敛了敛心神,心底漾起一股微妙的情绪,但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
“云衣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愣子皱着眉问她,云衣伶能知道会有人来搜自己的屋,那或许也知道是谁拿了那颗夜明珠!
“告诉我!”小愣子复又补充道。
“你想知道这夜明珠是谁偷的,我带你去看便是了!”云衣伶轻叹了一声说道,她不喜欢看小愣子皱眉的模样,总觉着那样一对眉目若是能一直舒展着才是最好。
第22章 第二十二折
小愣子裹了衣服跟着云衣伶下楼,一人一鬼一前一后入了客栈的后院。
夜深沉,客栈里的人早已纷纷灭了灯入眠,云衣伶领着小愣子在后院的一间屋子前站定。
“这夜明珠就在这屋子里。”云衣伶止住脚步说。
小愣子狐疑地看着这下人睡的屋子,有些不相信地伸出手指,在纸糊的窗子上轻轻戳了个洞朝屋子里面看去。
屋子四下里一片漆黑,但那角落里却隐隐看得出有些许光亮,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但是这光亮在黑暗中仍是十分明显。
“是他……”小愣子刚欲惊呼,便看见云衣伶食指轻点示意自己不要出声,故而赶忙噤声。
“捉贼捉赃需当面,你既然身陷此事,瓜田李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交由我来便是!”云衣伶说道。
小愣子听她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不知道云衣伶做的是何种打算,但是既然云衣伶已经开口那必是已经做好了安排,自己听从便是。
“你且回房睡觉,明天一早此事便会有个了结!”云衣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如是说。
小愣子满心疑惑地点点头,她信云衣伶,云衣伶开了口她小愣子就能放得下心。打了个呵欠就被云衣伶带回了房里。云衣伶拿起房间里的笔,磨好墨,素手轻抬便是执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小愣子识字少故而也看不懂她写的是些什么,索性自顾自地脱了衣服爬到了床上。云衣伶写好字条放在火上熏烤了一下,干了墨迹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折上。她从窗外飘出去,落进唐拾月的屋子里,唐拾月的屋子里熄了灯,云衣伶将那字条放好后便又折身回到了小愣子的屋中。
此时的小愣子早已抵抗不了睡意沉沉入了眠,云衣伶坐到她身旁,素手勾勒着小愣子的容颜,她触不到小愣子,但指间却沿着她的轮廓,她的眉,她的眼一遍一遍勾画着。云衣伶在这世间行走了百载,唱了不少戏,也知道这些日子自己心里泛起的这些情愫究竟以为着什么。她喜欢面前这个有些呆愣却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人,但是纵是喜欢又如何,她是人,自己是鬼,人鬼殊途,终是没有结局的一场浮华梦境。自己本就该是百年前绝了情爱的无情戏子,如今突然动了这情念,到真正是一场笑话了,云衣伶苦笑着,却见那人眉头紧锁久不能展,心头却又像是被什么拧痛一般,她暗自叹了口气,终是舍不得这人难过。
第二日,一大早客栈的院子里便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随后便是喧闹的人声。
小愣子便这一阵喧嚷给吵醒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 ,看见云衣伶坐在自己的床尾,斜倚着床栏打着盹儿便也没惊动她。她穿上衣服出了门,打算去打水盥洗,怎知刚入了后院便见一队官兵站在院子里,为首的人着的是便装,但却是左配钢刀右坠腰牌,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是这金陵城的捕快。
小愣子瞧了瞧那些捕快们但见他们径直闯入昨夜店小二睡的那间屋子里,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这定是来捉赃来了。
果然不多时,一个捕快便握着一方丝帕走了出来,剩下的几个捕快将刀压在那店小二的后肩背上,推推搡搡地将他带出来。
挂着腰牌的捕头接过手下人递来的丝帕打开来,便见那一颗手掌大小的夜明珠赫然躺在丝帕中央。
“人赃俱获,带走!”那捕头招手一挥,那捕快们便压了那店小二出去。
“李掌柜麻烦您也跟着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那捕头又道。
客栈的掌柜点着头应了,跟在一行捕快的身后朝衙门走,那捕头转过身却是往旁走了几步,恭敬道:“唐老板,这夜明珠乃是赃物,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也派个人跟着小的回一趟衙门,了结了这案子这夜明珠也自当归还您。”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