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月低着头,余光却是在她二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这妻之一字从小愣子口中说出当真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了。这梨园之中,无论男女也好,男男女女也罢,私相授受之事向来是不乏的,更何况小愣子在自己手下之时多是以男装示人,这若言说要娶妻自也是无碍的。
“你从我这离开不过几日,这一回来便告知我你要娶妻,当真是好大一份惊喜,方才听云姑娘在外言说自己是苏沪人氏,如此看来,是旧相识?”虽是问句,说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没有半分质疑的意思。
“云姑娘,与我相识甚久!”小愣子开口回道。甚久,不过两个字,却不知承载多少岁月,仿佛自二妮子离开后的每一段记忆力都有着这个人的陪伴,不离不弃,紧紧相依,哪怕是她愤然离去,哪怕是她杳无音信,但是从没离开过小愣子的心。
“是吗,这可从未听你提起!”唐拾月冷哼一声道。
“并非楚枫可以隐瞒,只是这其中经了些波折,而且到底是楚枫的私事,也不便言说”小愣子诚恳说道。
“是吗?”唐拾月绣眉一条,凌厉的目光落到小愣子身上,仔细端详着她,良久,方见得她朱唇微启幽幽开口:“方才你说你要娶妻?”
小愣子闻言点了点头,如今云衣伶已然有了身子,自己自然也是要给她一个身份才是。而这个身份,最好的莫过于楚夫人。
“我不准!”徐徐吐出的三个字,却是掷地有声,一字一字砸落在小愣子心底。
“唐老板?”小愣子万是没有想过唐拾月会说出这般言语,她自认心知唐拾月对她无真情,故而才大着胆子将自己意欲寻嫁娶之事告知了唐拾月,却未曾想唐拾月竟会是这般回应,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楚枫执意为之呢?”小愣子握紧了云衣伶的手,复又不甘地问道。
“我的规矩,你清楚。”没有直接回了她的话,唐拾月只浅浅地丢下了这七个字。这场戏她要唱,自然也要让整场戏的节奏掌控在她的手中,纵然此刻台上多了戏子,但也断不能出半分差错。
小愣子心下暗自一惊,唐拾月的规矩她自是清楚的,若她真拂了她的逆鳞,这一口戏饭自己日后是吃不成了。
“唐老板!”小愣子还想说些什么,手却被身旁的云衣伶握紧了一些,她错愕偏头,便见云衣伶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抬起头来柔声对自己道:“你且出去,让我与拾月姑娘单独聊聊。”
小愣子看了看她,复又看了看唐拾月,神色间有些为难,思忖了半晌终是依着云衣伶的话退了出去。
屋内的香尽了,没有了袅袅青烟却依旧还有暗香袭人。这样的香,总是让人定神的。
唐拾月嘴角噙着笑,没有直视云衣伶,余光却是不自觉地向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扫去。纵然她唐老板手下美人戏子众多,她自己见多了这世间美人,但如今逢上云衣伶却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样的人,竟会出现在楚枫身边,当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值得让人琢磨起来。
唐拾月葱根般的手指轻抚在腰间垂挂的香囊上,细细勾勒着上面的纹路,沉默不言。
她在等云衣伶开口。
“唐姑娘心里既然装着别人,旧情难忘,又何苦对楚枫如此纠缠?”云衣伶眼光落在唐拾月腰间的那枚发旧的香囊上,上面绣着的楚字已经有些暗淡,只一眼便知道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而且这东西断不是给小愣子的。
“云姑娘,你我初次谋面便说这话,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唐拾月幽幽道,捏着香囊的手却不由得紧了一紧,抬眼望向云衣伶,目光却深邃了起来。云衣伶一开口便道破了她的心事,这样的感觉当真是让唐拾月有些不悦起来。
“的确,若说一亮相便露了底,这若是开唱了戏,只怕要吃螺蛳了。”云衣伶对上唐拾月那一双妖娆中带着几分凌厉的眸子,却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对于唐拾月她瞧不透彻,却也能从这细微之处堪破不少东西。这拾月姑娘看来当真如小愣子所言,平日里是入了戏了。
“云姑娘想说什么?”唐拾月正了正神色,问道。只初次见面云衣伶便一句点破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思,最是细微之处也被她觉察了去,这让唐拾月有些暗暗地警惕起来。这人在楚枫身边究竟是存的怎样的心思。
“只是想求一个因由罢了。”云衣伶道,她望了望门外,复又收回目光,添问道:“为什么是她,唐老板手下应不缺人才才是!”
为什么是楚枫,按着唐拾月的性子,若是要选搭手也定会选那些聪明伶俐的人才是,偏生却选中了呆愣的小愣子,让云衣伶有些不解,她如今看不透的,便是唐拾月的心里的谋算。
“这世间有几人如她,可女伴男装俊朗无双,更不谋财色自知懂分进退。”唐拾月定了定说道,她要的是一个能在梨园戏台上混得开的人,更是一个能在这一场大戏之中懂得进退的人。
“我唐拾月手下人虽多,只是有的事只有交到像她这样的人手上也才会放心,她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但凡谁待她好,她便也待谁好,我待她不薄也自也是希望她来日莫负我,我唱的这一出戏,不允许悲剧散场……”话到了最后唐拾月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不知唐老板这一出戏,可会行至险地?”云衣伶沉思了片刻,挑了挑眉担忧着问。
“本是不会的,只是如今横生了些枝节出来,若是一着不慎恐需得她受些委屈,不过她既是我的人,我自会尽力护她周全。反倒是你,云姑娘……”唐拾月话音一顿,落在云衣伶身上的目光此刻更紧紧攫了她的眸。
“拾月姑娘若是担心我谋算着些什么的话,我劝拾月姑娘还是不必忧心了,我谋的只是楚枫这个人罢了,她要做什么我自也不会阻拦,她若至了险地,我拼死也会护她,此生只愿得她一心相待,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仿佛是洞穿了唐拾月的心思,云衣伶浅浅一笑,径直截了唐拾月的话继续道。
“我心头有朱砂一点,煜煜生辉。我不知她是否也是你心里的白月光,还是你不屑一顾的蚊子血。若你能待她以真情,这样万事皆好。”唐拾月的目光落定,却是字字情真。
作者有话要说:
喝着豆浆码完这一章
我唐老板真的是好菇凉!
不过,这一章也很喜欢云姐姐,两位姐姐,小的请你们喝豆浆!!!
第53章 第五十三折
“关于这一点,我想拾月姑娘多虑了,我既已许她终身,自会伴他一世,不离不弃。拾月姑娘如此忧心这门亲事,只怕还是另有原因吧!”云衣伶眯了眯眼,挑眉问道。
唐拾月闻言,却是抿唇轻笑,不言。看向云衣伶的目光里却满是玩味,这女子当真是心思玲珑通透得让人刮目相看了。这人若真是别无所谋,自己拉拢了来,在这一出大戏之中定会是出彩的角色。但倘若此女与自己交上对手戏,只怕自己这出戏是再唱不下去了。唐拾月思及此处,眸光有深沉了几分。
唐拾月神色间的微弱变化自然也没能逃得过云衣伶的眼,她识人千面,唐拾月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只见她沉默了片刻,复又幽幽开口:“唐老板若是不愿言明,衣伶也不强求,只是我要护她安好一世,故而如今只想问拾月姑娘一句,拾月姑娘这场大戏唱的是哪出?”
她问得在情在理,堪堪叫唐拾月找不到回避的理。唐拾月沉思着,良久方似下定什么心思似的,轻叹一声说道:“我本唱着一出《怜香伴》未尽却未曾想半路接上了一曲《哭灵》,如今不过是演罢了一折《别姬》,欲要以一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收场罢了。”
唐拾月如是说道,心里却有了几分忐忑,她在赌。
“《怜香伴》续上《哭灵》,的确不是好戏!”云衣伶听罢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叹道。这《怜香伴》一折本诉的是女子之间的爱情,难怪唐拾月对这女子间的情事反应甚微。但是这一出《哭灵》,却是让人有些难测了,自古七苦中便立有爱别离这一条,更何况是阴阳永隔天人不见?她与楚枫因着机缘尚能续这一遭阴阳情缘,但唐拾月只怕未能有自己这般幸运。思及此处,云衣伶不由得心软了起来。
“只是这与楚枫有何干系?”云衣伶琢磨了片刻却依旧为能摸清这各种牵连。
“这戏自然不能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更何况再过不了多久,只怕这戏便需得两地同开场,拾月只是一介戏子,到底分身乏术。”唐拾月说得含糊却是堪堪不绕到重点上,字字句句都避过了小愣子,凌厉地目光却是在云衣伶身上上下打转,仔细端详。
“拾月姑娘,若是还需试探衣伶只怕是在浪费心力了,你若是尚信得楚枫,不如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兴许衣伶还能帮得拾月姑娘一把。”云衣伶也不愿再和她继续绕关子,一语中的地挑明问道。
唐拾月对上云衣伶的目光,对视良久,她心内的思绪此刻如有千结,她看着面前的女子,复又将目光投向门外小愣子的方向,反复思量,终是下了筹码。
“这出戏在这京城中只怕唱不了多久了,只是我走了这京城之中的众多琐事仍须得人接手,我本想着在这戏园子里挑个合心的,但是这戏园子里的人如今也越来越不能让我放心了。这些琐事看是繁杂,但却也至关重要,容不得半分差错。”
“所以才选中了她?”云衣伶问,她话中的这个她,自然也是指的小愣子。
“不错,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贪财不见色不妄测,知恩本分这两点就足够了,更何况我本以为他心无所系,只要谋得自己的安生便可尽心尽力,但却未曾想到原来她也是会有死穴的!这一出戏关乎性命,如今当下正这出戏关键十分,拾月是惜命的人,怎会轻易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这场戏,我容不得她出半点岔子。”唐拾月说话之时目光定定地落在云衣伶身上。
这世间情爱,向来是最坚硬的铠甲,却也是最柔弱的软肋,断是不能轻易暴露让人随意捏了去。本以为小愣子无欲无求自是无坚不摧,却未曾想只是自己未能明了她的心思,如今才会横生出了这些事来。唐拾月想到这,心底又不由得暗自哂笑。
“拾月姑娘如此说来,这亲到真是不易成了。”云衣伶蹙眉道,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质问。
“若是放在太平日子,你与她二人成亲我自当应允祝福,只是如今这京城只怕很快便不太平了……”唐拾月望了望窗外,一片春光明媚,但此时落在她眼里的,却是暗涌的乌云。
“何以不太平?”
“此话,只怕尚不能明说,时候到了,云姑娘自然知晓。这京城的戏虽说到了末场,但到底拾月还是得唱完了才能谢场,所以楚枫这幌子拾月还是须得借一番的,望云姑娘莫要见怪。”唐拾月嘴角噙起一抹笑,柔声低语道,语气里却是满满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衣伶看在眼中,却也心中暗赞这女子行事有度,不得不让人佩服。
“若真只是一折戏,自是无碍的,只要拾月姑娘莫要假戏真做入了幻境便是。”
“云姑娘放心,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拾月心中那点朱砂只怕是谁也抹不去了。”唐拾月说这话之时,神色蓦地怅然了起来。
“拾月姑娘,执念过深,未必是件好事。”云衣伶喟然长叹道。
“云姑娘这话,拾月先记下了。”唐拾月眉目含笑,却是低头捧了茶盏起来,揭开盖子却发现茶盏里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茶水。
“袭月!”她朝外唤了一声花袭月的名。
不过片刻功夫,花袭月便推门走了进来,恭敬道:“小姐有何吩咐。”
“让楚枫进来,给云姑娘看茶。”唐拾月悠悠吩咐道。
花袭月有些惊异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复又用余光偷偷扫了扫那位云姑娘,见着自家小姐神色如常,便也未敢多言,应着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便想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小愣子匆匆跑进来,径直跑到了云衣伶身边,执了她的手上下打量。
云衣伶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下柔软之处不觉又轻轻颤了颤,轻展了笑颜,却是柔声说责道:“好了,别看了,我无碍,拾月姑娘找你有正事!”
小愣子听了她这话方才想起屋内还有唐拾月,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过身面向唐拾月,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唐老板!”
唐拾月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颇为无奈,这情字若蛊似毒,沾上便是夺心之物,如今看来眼前这人当真中毒匪浅。
“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的云姑娘!”唐拾月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心生一念,出言打趣她道。
小愣子听她这么一说,耳根子立时红了起来,她定定地站着,却是不敢抬眼,对上唐拾月那一双戏谑的眸。
“也罢,闲话我这儿暂且也不多说了,现下倒是有更要紧的是找你来。”唐拾月到底也拿捏得当,这话该说的还是得先说开去。
“不知唐老板找楚枫何事?”小愣子敛了心神问道。
“今晨,我去了你那听涛楼听了这头场,《紫钗记》的确是出好戏。”唐拾月悠悠道。
“谢唐老板夸赞,都是唐老板教得好。”楚枫亦是应道,这梨园之中最忌之一便是忘本,唐拾月说这番话,明着是称赞她,暗地里也有几分提点的意思。
“楚老板如今也成了这梨园之中的一棵大树,但,不知你可也知道这有一个词,叫做树大招风!”唐拾月话音一转,却是变得严肃起来。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