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受不住了,可受不住也得受着,除非他死了……
除非他死了!
他呆呆想了片刻,嘶哑着声音道:“我招……”
朱头眼前一亮,欢喜得手都抖了。
楚铮喃喃道:“王爷……”
朱头一听,可不是这个理儿么?这样的大事,自是要让王爷第一个听到!再说了,这样响当当**的角色,到自己手里,硬是给打服了,他盼着赶紧让王爷瞧瞧,晓得自己的本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赶紧让人去请王爷。
柳墨来得飞快,提着袍子小跑进来的,来时发散襟乱,竟连仪表都不顾了!
进了刑房,见楚铮奄奄一息地蜷伏在地,脸色灰白,目光涣散,呼吸都已若有若无,那模样瞧在他眼里,凄惨只有三分,可爱倒有七分,不由得怦然心动,琢磨着让朱头再用些手段,兴许还可以更可爱。转念又担心万一一个拿捏不住,过了头,竟送了他小命就不好了,只得勉强忍住。好在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
当下笑吟吟坐了,道:“终于肯说了么?”
楚铮过得好一阵,似是用尽了余力,才终于又半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柳墨。
依稀他想起过往,然而那些片段不但模糊、且转瞬即逝,那么多的恩怨纠葛,耗尽心力,到最后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只有心头的那一点恨意孤零零地清晰着。
他脸上闪过一丝模糊而恶毒的笑容。
就此了了罢?!
他微张了口,似乎想要说话,一口血却先喷了出来。
柳墨猛然呼吸急促,兴奋莫名,只觉那花儿一般的唇瓣染了艳红血色,衬着那浅蜜诱人肤色,怎一个**了得!
楚铮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竭力地喘气,喘得几下,又呕了一口血,然后是第三口,第四口……
柳墨猛地站起来,厉声大喝:“来人,叫大夫,快叫大夫!”
他跑过去,抱住楚铮,小声叫:“楚铮,楚铮!”继而又大声咆哮:“楚铮,楚铮!”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反复地叫着楚铮。然而无论他如何摇晃,如何叫嚷,楚铮都已经再不肯答他。
柳墨把他无力下垂的手臂抓起来围在自己身上,吻他染满鲜血的嘴唇,不断叫他:“楚铮,楚铮……”
半夜里才终于没了这叫魂般的声音,却响起狼嚎般的哭声,直至天明。
皇帝是第二日夜里悄悄来的,柳墨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皇帝看了片刻,问边上伺候着的王府总管刘爵:“楚铮当真是死了?”
刘爵垂首答道:“回禀皇上,的确是死了,就是王爷看着死的,王爷抱着尸体,抱了整整一宿。熬不过刑,服的毒,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毒药,王爷正让人查着呢,可……”
可王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将这几日但凡和楚铮有接触的人俱都查了个通透,尤其朱头,是活活给棍子打成了肉泥拿去喂了狗,就这样也没查出来那毒药究竟哪儿来的?
哦?皇帝默然片刻,道:“尸体可埋了?”
刘爵道:“还放着呢,等王爷吩咐处置。”
皇帝脸色一沉,道:“还等什么?赶紧埋了……不,烧了罢!烧了干净,把骨灰撒到河里去!”
床上的柳墨猛然睁开眼睛:“谁敢?”
他挣扎着要起身,皇帝一把按住,回头跺脚喝道:“快去,快去!”
柳墨啊啊地狂叫,拼命要挣扎,被皇帝带来的两名御前侍卫死死按住。
刘爵脚步挪到门口,又踌躇不敢前行。皇帝冷笑道:“亏你还是王府总管,那点出息!”对身边另两名御前侍卫道:“他不敢,你们跟着他去,把尸体烧了!”
另两名御前侍卫躬身领命,催着刘爵去了。
柳墨泪流满面,狂声大叫,叫得声嘶力竭。
皇帝厉声道:“柳墨,你糊涂不糊涂?他要死,都硬要你看着他去死,他是故意的,你明不明白?”
柳墨哭得透不过气,看着他的目光中尽是乞怜之色。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楚铮非要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用心何其恶毒!
可他赢了!
他赢了!
皇帝看了好半天,满脸都是失望,回身坐下,再不理睬柳墨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名御前侍卫来报:“回皇上,尸体已经烧了,曾侍卫拿出府去往河里撒去了。”
皇帝点点头,这才转目看柳墨。
柳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没再说话,眼里一片怨毒。而后他慢慢软下来,晕了过去。
皇帝狠狠咬牙,却又叹了口气,道:“这祸害总算是没了!”抬头对战战兢兢的刘爵道:“朕等下便命御医过来,好好诊治。”
刘爵忙跪下谢恩。
皇帝起身带人去了。
御医果然很快来了,然而无论他如何用药诊疗,柳墨的病势却是日渐沉重了。
皇帝再来时是十日之后,柳墨已是形容枯槁,不能起身了。
皇帝怔怔落泪,道:“你这是何苦?”
到这一步,说不后悔是假的。
楚铮从来就是柳墨的心魔,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想为他除去,却总也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找不到能完整地驱逐心魔、却不伤害那颗被这心魔彻底占据了的七窍玲珑心的机会。
他是如此地厌恶楚铮,如此地痛恨他,好容易,楚铮死了,他那时心下发狠,只想着要把这祸害消灭干净,要断了柳墨所有念想,他盼着能把柳墨从这没顶的泥潭子里彻彻底底地拖出来。
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不破,不立。
可终究,还是不成!
柳墨睁了眼,他病势沉重,心头却清明,问道:“局势如何了?”
皇帝道:“旁的倒还没什么,只是红番……已在边境布下了至少三十万兵马。”
柳墨道:“是我对不起你。”
皇帝道:“不必说这些了,你快些好起来罢!”
柳墨摇摇头,喃喃道:“我是不好的了!我这几日,翻来覆去,想的都只是他一个,醒的时候想的是他,睡了做梦,看见的还是他。他在那边,我在这头,呆不住。”
皇帝心中又痛又怒,颤声道:“枉你当年那般雄心壮志!柳墨,朕……朕这天下,不能没有你!”说到后面一句,已经几乎是哀求了。
柳墨只看着他,惨淡一笑。
似他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能没有雄心壮志?
这一世,他还有无数心愿未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让他牵挂、放不下。然而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却仍是抵不过想要追随楚铮而去的渴望。在楚铮面前,重逾千钧的天下,也变得轻如鸿毛。
那日皇帝离去时痛哭涕泣,几不能行走。大晟的第一重臣,自己唯一的知己,留不住了!
第七章
一行七八人,骑马走在沙漠里,脸上都蒙了白色面纱,遮脸兼防沙子。他们已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里走了五六日,再有一日,便能走出沙漠,到达岚山中部山脉。沙漠里气候地势都复杂多变,这条路最近,也最难走,然而正因为难走,才容易躲过朝廷的追捕。
一阵风过,中间一人的面纱被吹起又落下,惊鸿般露出俊美夺目的半张脸,浅浅的蜜色犹如琥珀,在烈日下瞬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虽只是半张脸,却分明属于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
一名白衣文士策马紧紧跟着他身后,脸上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带着浅淡的笑意。他怀里抱了一名小儿,此时正睡得昏沉。
这两个人,一是楚铮,一是沈言。
楚铮是给人装在棺材里一路送到沙漠的。他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沈言。
他迷糊之中问道:“你也死了么?”
沈言扶了他自棺材里出来,含笑摇头:“非也!是你还活着,我让人给你的毒药,不是真的毒药,而是假死药!”
假死药?
沈言道:“我费了诺大心思,怎能当真让你死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