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慕容青不知这许多内情,见慕容白领了宁安一齐回去,心里便不大痛快。
慕容白没有把宁安带到乾坤洞,只找了块没人的空地,说要让慕容青和宁安一起学。
慕容白在前面教了两招,便让慕容青和宁安一起跟着练。
其间见宁安的小身板做起动作来颇是吃力,慕容白便站到宁安身后,躬起身子握住宁安的小拳头,一招一式地教。
慕容青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慕容青咬着牙盯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叫道:“哥,这后面是怎么的来着?我给忘了,学不会啊。”
慕容白动作顿了顿,扭过头奇怪地瞟他一眼,然后一边带着宁安练武一边道:“我现在就在教宁安这一招,你自己留心看着。”
慕容青几乎要怒发冲冠,整张脸都憋红了,一把扔了剑,“不练了。哥都不管我了,我还练什么。”说着转身要走。
慕容白松开宁安,盯着他走一步停一步的背影,微微攒眉,“慕容青,回来。”
慕容青立即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望着天撇着嘴嘟囔道:“究竟谁才是你最亲的人?”
慕容白一愣,呆了片刻,转瞬又严肃道:“慕容家训,你给我好好背一遍。”
慕容青猛地转身,梗着脖子吼道:“背背背!学学学!也不知道我干什么了,你就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什么也不解释,我一醒过来你就只知道让我背让我学!以前在水仙教整天就是关关关!现在又只知道让我练练练!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你说清楚啊!”
慕容白被他这一通吼吼得心绪浮动,胸中又是一股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还来不及说话,血又洒了衣襟。慕容白险些站不稳,幸好被宁安扶住了身子。
慕容青吓得瞳孔紧缩,冲上前来一把推开宁安,揽住慕容白,“哥,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宁安被推到一边也不哭闹,仍然站过来关切地看着慕容白。
下巴上已经全然被血覆盖,慕容白想开口说话,却觉喉间嘶哑非常,竟一时无言。
慕容青吓得眼圈一红,紧紧握着慕容白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哥,我不气你了,我不气你了……你别,你别吐血……”声音里带着些喑哑的哭腔。
慕容白如同将要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忽然伸手揪住慕容青的衣襟,一双眼沉沉地看向他,断断续续开口:“我要……我要你……不管何时……都要、都要——守护人世。”
院子里的紫藤日渐萎败,这两日已经没剩多少花朵。
一场闷雨突如其来,更是将花摧残得没了模样。
那日王元芳被逼得答应娶李芙妆,只是王佑仁终究心疼他,同意让他与贺小梅一起度过这最后几日,等成了婚就把贺小梅送走。
青芜阁里里外外都是侍卫,尽管王元芳什么也没说,但贺小梅已隐约察觉了个中原由。再看如今两人一步都出不了青芜阁的状况,贺小梅便全然明白过来——他们都被王佑仁软禁了。
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王佑仁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软禁?必是元芳不肯成婚,王佑仁一怒之下才这样逼他。那日下午突然来人包围青芜阁时,贺小梅就已经猜到事态严重。
王元芳也不知道什么想法,这两天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仍旧如往常一样生活。贺小梅见他如此,自然也不多嘴,也同他一样,像以前那般唱唱戏看看书聊聊天。
只除了不能出门上街,两人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在房里谈天说地,这两日也算过得悠闲自在。
可日子一旦快活起来了,便过得极快,像支离弦的箭,转眼间便连尾巴都看不见了。
还有一日,便是王元芳的生辰——也是王元芳和李芙妆大婚的日子。
尚书府已全然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夺目至极。青芜阁也不例外。
这日贺小梅早早便开始唱戏,唱的是一出哀婉的别离之曲。王元芳听得心中酸涩,又看这满目大红,只觉碍眼。
“别唱了。”王元芳哽咽一声,颓然靠在椅背上,“小梅——别唱了。”
贺小梅停了唱,转过头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他,看他温润如玉的面容,看他玉树一般的身姿。
他一笑,“怎么?嫌我唱得难听了?”
王元芳看着贺小梅脸上的笑容和眼里沉寂的光,忍不住双目泛红,嗓子涩得不行,打着颤儿道:“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贺小梅坐下来,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我知道——你想管我要生日礼物?不过啊,我贺小梅可不是什么有钱人。”他倾身上前,一手隔着衣衫抚上王元芳的心口,“这里,有一枝红梅。你一辈子都要记得,这是我贺小梅留下的,这就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我记得,我记得,”王元芳按住贺小梅的手,闭上眼,“我一辈子都记得。”
贺小梅深深吸了口气,还待说话,却被一个男声打断:“少爷,喜服赶出来了,您试一下吧?”
贺小梅赶紧撤回手,转身往房里去。
王元芳睁眼,看向府里的老管家。管家身后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件鲜红鲜红的喜服。管家见王元芳睁眼,便从小厮手里接过喜服,亲手捧着呈到王元芳面前。
王元芳看也没看,只道:“放下吧。”
管家脸色为难,“少爷,明个儿可就是大好日子了。今日这喜服得赶紧试了,要是有不合适的,才好立即送去改啊。”
王元芳冷笑一声,“人都不合适,喜服合适又有什么用?”
管家讪讪笑着,却仍是捧着喜服一动不动。
王元芳不耐烦地拧眉,“放下吧我一会儿试。酉时之前,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管家这才笑呵呵地将手里的喜服放下,带着人离开。
王元芳恹恹地起身进屋,也不去拿那喜服,任它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贺小梅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戏妆,满头珠翠都取了下来,一手却顿在了发间的木簪上。贺小梅看着镜中那人的模样——大半黑发披散下来,左边发髻上插着一支梅花木簪,双眸湛亮如含星子,粉面含春,红唇带笑——真真如同一个娇俏女子。
王元芳倚在门边看了会儿,眉目深邃,神色庄凝,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贺小梅从镜中看到他的身影,转头来唤他:“芳哥?”
王元芳看着贺小梅灵动温婉的眉眼,唇角浅浅绽出一个的笑容,也不说话,只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按住他的肩,替他取下那簪子递给他,然后拿起桌上的木梳,为他梳头。
贺小梅吓得一呆,不安地看着镜子里的王元芳,“芳哥,我自己来就好……”
王元芳忙又按住他着急扭动的身子,敛了笑意,眉目沉下来,手上温柔的动作却是未停。
贺小梅怯怯地看着镜子里面色凝重的王元芳,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又思及两人现下的处境,眼眶一瞬间红了半圈。
良久之后,王元芳开口,声线里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忽然觉得,有件事情在我眼前通透起来——我似乎,明白了。”
贺小梅怔怔地瞧着镜中的元芳,眉梢微抬。
王元芳一手穿过贺小梅发间,一手拿着木梳缓缓从他头顶梳到发尾,“贺小梅,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我在这京城里,算是天之骄子。我以为只会有别人为我担忧、心悸,或者是为我心疼,为我欢喜。可是后来这些情绪没有发生在别人身上,却抢先在我心里轮番上演了一遍。我开始为一个人心慌意乱,开始因一个人寝食难安,开始因他的忧喜而生出悲欢,我才知道……”
贺小梅交握的两手不断颤动着,手心的汗浸湿了木簪。
王元芳放下梳子,弯腰将脸搁在贺小梅肩窝处。贺小梅垂下的青丝落在他耳边,搔得痒痒的。王元芳认真地看着镜子里贺小梅呆愣的脸,温润的声音响在贺小梅耳边——“我逃不掉了,贺小梅。”
万籁俱静。
庭院里的风声隐匿,夏季的蝉鸣远去,门前丫鬟打着扇子的闲聊声也消失无踪。
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句话。
——我逃不掉了,贺小梅。
热泪盈眶,贺小梅忽然生出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可还不等他压下那强烈的心思,身侧的人已经将那念头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在他心上久久回响。
他说:“所以,我们一起,逃走吧。”
逃走吧。
四十三
大婚前夜,王元芳以自身性命要挟,逼退重重护卫,带了一个戏子逃出尚书府。
——这是深夜传过来的消息。
李芙妆呆坐在房中,身上还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喜服。
四周都是红色,在她眼里却再喜庆不起来了,倒像是讽刺。
一个戏子——必是那日她看见的梅公子了。
想不到,她败给了一个男人。
长夜漫漫,李芙妆不哭不闹的,竟已枯坐了一宿。
翌日,她穿戴整齐了去找王佑仁,还没开口说话,王佑仁就已经先向她保证,便是五花大绑也要把王元芳绑回来。
李芙妆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好歹也是名门闺秀,要一个男人却得硬生生绑回来才行——这是何等的侮辱。
可至少王佑仁还是认她这个儿媳妇的,只要有王佑仁的支持,她也不怕得不到王元芳。或早或晚,她总会成为王元芳的妻子。
却说王元芳带着贺小梅深夜出逃,一路上为了躲避追兵,易容出了好几个模样来。
此时在一家面馆里,一个粗布麻衣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扶着一花白头发的七旬老太,缓缓坐下。
小二把两人要的面端上来,两个人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多时,便听邻桌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