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呢。”晋磊不由分说地将方兰生放上去,随即翻身一跃,便稳稳当当落在了方兰生背后,将他不安分的身子圈在怀里。
而方兰生自一上马就不敢再挣扎乱动了,生怕扶翼再摔他一次。
晋磊感觉到方兰生身子的僵硬,抿唇低笑,勒紧了缰绳,一声口哨便让扶翼奔驰而去。
方兰生靠在晋磊胸前,听着身后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想起龚罄冬曾经在马背上替他挡住十几只箭矢的景象。
也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风声。
没由来的,方兰生觉得有些胆寒,下意识握了握晋磊牵住缰绳的右手。
“怎么了?”晋磊隔着重重风声问他,气息缭绕在他发间。
闻声,方兰生忙将手缩回来,却被晋磊反握回去,与他十指相扣。
“就这样,挺好的。”晋磊微微低了低头,靠在他耳边轻声道。
方兰生一想,反正自己与他都已经酒后乱性过,连床上那事都做过了,这点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既然要试着接受他,总得先迈出一步。
人总得向前看。
这么想着,方兰生也便回握他的手,令两人掌心更契合了些。
七十
夜幕低垂,月色明亮,却有更璀璨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官道上坐着轿子的官员前呼后拥,丝毫未将节日的喜庆放在眼里;妇人们于庭露施几筵,结采缕,穿七孔针,对月低吟笑语;年轻的姑娘从闺阁中出来,大大方方地上街游玩,偶尔偷瞥一眼擦肩而过的青年才俊,有的四目相对,轻易便擦出些火花来。
街道两旁一连串的小摊子,一直沿着护城河延伸至城中央。卖小件首饰的,卖五颜六色的灯笼的,卖风筝、卖面具的,还有卖各种小零食和针线的,争相吆喝着。络绎不绝的行人,驾车的驾车,挑担的挑担,游船的人在河边笑吟吟要船家便宜些,船家便拿来各式各样的河灯相送。
北都的街道,一派热闹繁华。
熙熙攘攘的人潮间,晋磊与方兰生并肩而行,却总是被人群挤散。晋磊本欲伸手拉住方兰生,岂料转眼方兰生就不见了影子,在街边小摊上东摸摸西碰碰。
晋磊拨开人群挤到方兰生身后,瞟了眼他手里拿的身披战甲的人偶,“你还喜欢这些东西?”
方兰生摇头,“小时候,龚罄冬送过我一个类似的泥人,他自己捏的,是个将军。如果没有他爹那回事,他其实想做个将军。”
四周嘈杂,方兰生的声音又低又轻,可晋磊分毫不差地听了进去,心下默然。转念一想,兰生与龚罄冬自幼相识,相知相熟,从前也多是龚罄冬带着他外出游玩,自己倒是不近人情管教他的那一个,晋磊怅然失神。
以往只觉得,龚罄冬没了,自己才有机会等方兰生回头看一眼,可如今想来,龚罄冬就这么死了,倒是让他永远成为了方兰生心里的一个结。
哪怕他晋磊费尽心力,也没办法解开这个结。
方兰生心里,永远有龚罄冬的一席之地。
晋磊眸光暗沉,要不是司马渊做事不干净,连一个龚罄冬都控制不住,只以为凭一个死符就能掌控龚罄冬让他为屠龙堂做事,殊不知这世上多的是不怕死的人,要不是司马渊贸然追杀龚罄冬,还让龚罄冬死在了方兰生面前,现今也不会是这副局面。
那时要是留龚罄冬一命,大可设局将脏水完全泼在龚罄冬身上再结束他的性命,那样一来,现在方兰生也不会逼着他去查什么内鬼,兰生心里,也不至于一直念着龚罄冬。
可说到底,司马渊还是为了不让晋磊暴露才干掉龚罄冬。他似乎也没资格说这些埋怨的话。
既然龚罄冬必然要占据兰生心里的一块位置,他也只能尽力填补其他地方。
兰生和别人经历过的,他抹不掉,那就一一刻上他的印记。
回忆已经属于别人,未来是他的就好了。
“这个多少钱?”晋磊目光逡巡了一会子,叫住在另一旁跟几个姑娘侃天侃地的老板。
老板转头望着方兰生手里的人偶,笑道:“那可不要钱。喏,你买一斤巧果,就送一对果食将军。”说着那老板已经走过来,掀开一旁的白布,只见下面是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一大堆白中带着金黄的小点心。
“给我来一斤。”方兰生捏紧了手里面容温和的少年将军,又从一旁的摊子上挑了一个面色严肃一派肃杀的门神,举到晋磊脸颊旁,看了看,笑嘻嘻道:“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晋磊拿过那人偶一瞧,无奈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凶悍?”
话音才落,不等方兰生回答,老板已经包好了一斤巧果儿。晋磊伸手接过,付了钱。
方兰生动手去拿,晋磊拍掉他的手,又问:“先说,我真这么凶悍?”
方兰生讨好地抱住晋磊的胳膊,腆着脸道:“我这可是亲自为你挑选的最适合你的!你不能不领情啊!你自己看,”他举起那一个门神人偶,“跟你简直太像了……唔,我也不是说你凶,就是偶尔吧……有点冷冰冰的,感觉爱搭不理的……脸色老是容易变得阴沉……”
“呐呐呐!就是这样!”方兰生指着晋磊逐渐铁青到发白的脸,“就是现在这样!吓死人了!”
晋磊咽下满肚子的气,脸色稍微缓和一点,却更像是憋出了内伤似的狰狞。他强扯出一个笑,一字一句问:“你说我对谁爱搭不理?”
方兰生被他森寒的语气吓得一抖,缩了缩脖子,抱着他胳膊的手却更紧了几分,嘀嘀咕咕道:“你对谁不是这样……”
晋磊气结,胸膛几番起伏,冷眼看了方兰生半晌,拂开胳膊上的手转身就走,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对别人且不说,可对方兰生,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妥协,恨不得日日夜夜把方兰生绑在身上,让他半步都离不开自己。方兰生要什么,他给什么;方兰生要闹,他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宠着,好言好语地劝着。
便是这样,在方兰生眼里,他竟仍是个“爱搭不理”?
晋磊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方兰生见晋磊利落地走开,人潮拥挤,转瞬就不见了身影。
“喂!晋磊!你等等我!”方兰生急了,拔腿就往前冲,没两步便撞上人堆,不知被谁拌了一跤,直直朝着前面一个人扑去。
方兰生摔在那人身上,半撑起身子跟他对视了两眼,忙不迭地道歉。底下是个身着棕褐锦衣的男人,一双丹凤眼闪着惊艳的光芒。
周围的人却开始起哄。原本两个男人摔在一起不算什么有看头的,可偏生这位锦衣男子是这附近有名的断袖,最爱那等清秀男色。
方兰生不知这许多内情,只当自己丢了人被众人嘲笑,脸上一红,梗着脖子朝周围骂道:“看看看!看什么看!你走路没摔过跤啊!”边说着便要爬起来,偏又被底下的人伸腿勾住了脚,再次跌回他身上。方兰生诧异地埋头去看,但见那人嘴角勾着丝不怀好意的笑。
方兰生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骂他神经病,却听头上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冷道:“你还待在他身上待多久?”
方兰生愣愣地抬头看去,纷扰的人群中,晋磊沉着眉目静静立在那里。
“我没有……是他!他……”小腿上压着的力道一松,底下那人已经将腿岔开放下。方兰生伏在他身上转头看的时候,便只剩了自己完完全全趴在他身上的景象。方兰生气得涨红了脸,冲底下那人吼道:“无耻!你这个卑鄙小人!脑子有问题吗?!你是不是有病……”
锦衣男子看着方兰生一开一合说个不停的嘴,唇边笑意更深,很是享受的模样。
晋磊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径直上前拽住方兰生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转身离开。
“等等。”身后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
晋磊连头也未转,拉着方兰生不紧不慢地走。倒是方兰生回头看了那站起来的锦衣男子一眼,气哼哼地啐了口。
岂料那锦衣男子非但不恼,反而对着方兰生做了个飞吻。
方兰生一阵恶寒,抖了抖,转头安分地跟在晋磊身后。
看戏的人也都散了。
锦衣男子却再次笑吟吟地开口:“这人偶倒是做得不错。”
方兰生闻言回头,果然见锦衣男子手里拿着他的门神人偶。
“那是我的!”方兰生挣了挣晋磊的手。
晋磊冷淡道:“再买。”
方兰生急道:“就那一个捏得好,那么像你……”
晋磊一怔,脚步也乍然停下。便是在这空档,方兰生挣脱开他的手往回走,气势汹汹道:“把人偶还我!”
锦衣男子眼都不眨一下地仔细打量方兰生,笑问:“你叫什么?多少岁了?”
“关你什么事?”方兰生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伸手就去抢人偶。
锦衣男子侧身要躲,却不想方兰生会武功,使出的是擒拿手,三两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
方兰生笑呵呵地看着他微微恼怒的丹凤眼,“傻了吧?功夫不好就不要学人做无赖。”
然而不等方兰生夺过人偶,锦衣男子身后唰唰唰冲出三四个黑影,直冲方兰生而来。
方兰生瞪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晋磊身形一动,一脚扫开几个暗卫,疾风一般掠过,便将方兰生拉开了十几步远。
他将夺过来的人偶扔进方兰生怀里,冷眼瞟过锦衣男子和他的几个暗卫,嗤道:“你的命好好护着,最多不过一天了。”他得留这人一天的命,因为不想在方兰生面前动手。
锦衣男子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少威胁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晋磊连讥笑都省了,淡淡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爹是谁我倒是知道——中书令赵维德。”
锦衣男子面色一惊,指着晋磊喝道:“你是什么人!你、你不怕我弄死你吗?!”
“哦?”晋磊阴冷一笑,“赵大人是个好官,只可惜生了个废物儿子。”
锦衣男子受此大辱,恨得牙痒痒,一挥手令身后几个暗卫再次朝对面冲上去。
方兰生忙撸起袖子,踏前一步,豪气道:“我来!”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