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晋磊带着方兰生一路往西行,似乎是怕方兰生饿着肚子,脚步也极快。
却不想方兰生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一堆零食下肚,早便不饿了。
路上瞧见一堆人围在楼阁前,方兰生来了兴致,偏爱往那热闹处钻,二话不说拉过晋磊就往人堆里凑。
晋磊没法子,只能跟在他身后护住他不让他被人撞了挤了。
“大哥!这是在干嘛啊?”四周嘈杂,方兰生只好扯着嗓子问话。
“柳家二小姐招亲呢!抛绣球!”答话的人也是靠吼。
这边话音才落,人群里忽然爆发一阵骚动。方兰生在欢呼声中抬头望去,只见阁楼上站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穿了一身鲜红纱裙,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晋磊瞧了眼,看出这是抛绣球招亲,自然兴致缺缺,贴近了方兰生道:“我们就别凑这热闹了,走罢。”
“再看看。”方兰生却是打着旁的心思,心里想,这样招亲要是真能选个如意夫君,那他回琴川也得给二姐办一个。
晋磊拉不动他,又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索性只等那柳小姐赶快抛完赶快走。
柳小姐的目光在下面搜索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方兰生心里咯噔一声,顺着她停顿的目光看去,可不就是自己身后的晋磊么!
“哎算了,我们走吧,走走走。”方兰生转身就要推着晋磊往外挤,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是一直都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被别人觊觎了。
两人正要离开,奈何人群又是一阵骚乱,挤得水泄不通,两人连一步都挪不开。
恰逢此时,柳姑娘唇角含了羞涩的笑,看准了背过身去的晋磊,扬手一抛,绣球便直直朝晋磊落下。
方兰生抬头一看,一时只觉心急火燎,头脑一热将晋磊猛地推了一把,那绣球便砸在自己头上。
方兰生“哎哟”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接掉下来的东西,刚好将绣球捞在怀里。
一瞬间思绪仿佛被什么贯穿,方兰生的意识有片刻的迷离,似乎这样的场景,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或许是在某个梦里,他曾无比清晰地感受过。
不等方兰生抓住脑子里一闪而逝的东西,晋磊凉凉的声音已经穿透众人的哄闹声传过来:“你在干什么?”
方兰生接触到晋磊怒气翻涌的眼神,心头一惊,忽然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他推开了晋磊,自己接了绣球……
可晋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做,晋磊会以为……
晋磊会以为他是看上那柳姑娘才不顾一切接绣球的啊!
方兰生脸色一白,只觉手里的绣球像个滚烫的山芋,忙将绣球扔了,着急道:“我不是……我是……我要帮你……我是怕……”这番解释磕磕绊绊,最终什么都没说清楚。
晋磊定睛看了他许久,阁楼上已经下来了一个老仆,对方兰生作了个揖,张口便唤:“姑爷。”
晋磊冷眼瞥了那老仆一眼,目中寒芒刺得老仆一抖。
“他不是你家姑爷。”
方兰生见晋磊脸色如此骇人,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晋磊走到他身旁,将他脚边的绣球捡起来,扔进老仆怀里,“拿上去给你家小姐。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娶亲的。”
老仆一脸难色,这时楼上又下来一个丫鬟,脆生生道:“这绣球如今经两个男人碰过了。我家小姐说了,第一位公子若是不愿意,或者家中已有姻亲,第二位公子也是可以的。”
第一位自然指的是接了绣球的方兰生,第二位指的便是方才捡起绣球的晋磊。
方兰生满面愤懑,难道就碰这球一下,就非得娶他家小姐?
他抬头,看见柳小姐依然只看着晋磊,眼中全是迷恋。方兰生心里哼道,这姑娘分明就巴不得要那“第二位公子”。
“那你这话不对啊!怎么不问问第三位公子呢?”方兰生冲那丫鬟大吼出声。
“第三位?”丫鬟愣了愣,瞟了眼楼上的自家小姐。
“对啊。”方兰生三两步走到老仆面前,指着他怀里的绣球道:“你瞧,这不也是个男人,这不也碰过你家小姐的绣球了?”
丫鬟气红了脸,却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倒是楼上的柳小姐沉稳开口道:“我的招亲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四十岁以上即便被绣球砸中也没有资格,这是规则。”
方兰生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柱子上贴了块大红告示。
“今日,我柳昭明的夫婿,就在你二人当中了。”
方兰生气得发抖,咬着牙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声。
晋磊却冷静得有些异常,抬头看着柳小姐,“姑娘果真要嫁我们其中一人?”
柳小姐看晋磊是越看越喜欢,又听他跟她说话,便觉这声音低醇悦耳,好不动人,忙欢喜地点头。
“不介意自己的夫婿心里有别人?依然要嫁?”
柳小姐沉思半晌,直直盯着晋磊星夜般的眼,摇头道:“有别人也没关系,昭明对自己有信心。”
晋磊挑眉一笑,舒尔伸手捞过方兰生的后脑,一手将他拽到自己身前,双唇对着他的嘴碾了上去。
周围的人全都到抽一口冷气,竟比之前柳小姐抛绣球时更要躁动几分,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吻在一起。
方兰生也很有些错愕,没料到晋磊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一时忘了反应,只呆愣地任晋磊攻城略地。
柳小姐早看得目瞪口呆。
一吻毕,晋磊放开气喘吁吁的方兰生,转头看向柳小姐,冷淡道:“如此,也没关系?你也要嫁?”
到底是闺阁女子,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柳小姐脸上微微发红,又打量了二人两眼,心下虽有些惋惜,但观他二人般配如斯,只好慨然道:“原来如此,那昭明就祝二位得圆满长久,享万福千载。”
“诶?”方兰生回过神,疑惑地偏头。
晋磊也对这姑娘的干脆明白有些刮目相看,抱拳微微合了一礼,算是对扰了她招亲一事的歉意。
此事最终以柳小姐重新抛了一次绣球为结束。
此刻,晋磊坐在西街巷子里的一家饭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方兰生气鼓鼓地坐在对面。
“对楼好好的旬阳酒楼你不去,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你是有多舍不得钱?你现在可是教主,教主!你还拿不出钱来吗?”
晋磊不答他话,反而问:“你方才为何对柳小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依依不舍?”方兰生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依依不舍了?我不都跟你说清楚了么,我没想要她的绣球,我哪里想娶亲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觉得,她说话做事都好像我二姐啊……”
晋磊默了默,看着他微微垂下的脑袋,“你想你二姐了?”
“这两年回去得少了,二姐也该成婚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底有没有意中人,到底喜欢哪种类型……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上了几道菜。方兰生一见有金银夹花平截,便指着那道菜对晋磊道:“这个,我跟我二姐都特别爱吃。琴川东街乾安票号旁边那家的,味道最是正宗。”
晋磊从筒子里拿了筷子,递给方兰生,“尝尝。”
方兰生一边接筷子夹了一卷,一边念叨:“别处的可都比不上咱们琴川的……啊!”方兰生才咬了一小口,蟹香四溢,他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就是琴川那家的味道!”
晋磊看着他大睁着放光的双眼,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嗯,喜欢吗?”
方兰生几口吃掉一个小蒸卷,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执意要带我来这儿。”
晋磊扫了眼陆续上齐的一桌菜,道:“这些都是琴川的味道,你挨个尝吧。这家的厨子就是从琴川来的。”
方兰生自然乐得一道道尝下去,越吃越是开心,却听晋磊忽然又问:“今年年底,你准备在哪儿过?”
往年凡是过年或者有什么盛大的节日,方兰生都是要回琴川方家的。
可今年……
“大概……还是留在尘微山吧。只可惜,教——老教主不在,也不知我能否度过劫难……”
晋磊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方兰生原本是琴川大户的公子,为何会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北都尘微山来,这之中也算颇有一番渊源。
当初,在方兰生六岁的时候,父亲已经对红尘看得颇为分明,大有出家之势。后来有位云游在外的高僧来到琴川,见了方兰生便直摇头,说这孩子前世杀孽太重,断然活不过二十岁,二十岁左右将有一场大劫难,若待在琴川,必然逃脱无门,唯有送去山上静心修炼,方能避开祸端。
彼时尘微山声名正盛,方家便将兰生送往水仙教。而那高僧恰与水仙教教主是故交,教主又对方兰生特别喜爱,便认了他做少主。此后,每年方家都会对水仙教进行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而方兰生就一直在尘微山待了十三年。
同时,在送方兰生前往尘微山之后,他父亲便与那高僧同去,遁入空门,做了琴川某寺庙的方丈。
算起来,今明两年,就是那场所谓的“劫难”到来之时了。
“你真的信这些?”沉默许久,晋磊方缓缓问。
方兰生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断断续续道:“当然信啊……为什么……不信……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他端着茶杯大灌一口茶,咽了下去,方继续道:“全靠高僧给的青玉司南佩才好了起来。他说,我这种体质,容易被厉鬼缠身,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我总觉得,命就是命,我要是命中注定有什么大的浩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用等老教主回来。”晋磊认真地盯着方兰生的眉眼,“我也能护你周全。”
方兰生一怔,心头一动,抬眸问:“你也信吗?命。”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