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司马渊不知怎么想的,把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竟至流云殿来寻方兰生。
只是他人还未进流云殿殿门,就被十数个侍卫拦住——晋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流云殿,尤其是司马渊。
司马渊早知有此结果,并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同侍卫们讲道理,又一再保证自己进去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侍卫们哪里听他的话,一句也不肯搭腔,只作没听见。
却不想这殿外的动静被方兰生听见了,方兰生便叫来白豆问怎么回事。
白豆阴阳怪气地道:“外头来了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方兰生走到窗边望了望,大约明白了来人是谁,沉吟一番道:“你去给外头的人说,让他进来。”
白豆哪里肯去,反而瞪着眼睛看方兰生。
方兰生皱着眉,不再使唤他,自己走出内门往外去,对殿门处一干侍卫道:“你们让他进来,出任何事情我担着,绝不会让晋磊怪到你们头上。”
这厢侍卫们还未反应过来,司马渊就笑眯眯地推开他们挤了进来。
方兰生冷冷地盯着他,转身回了大殿内,欲将白豆打发出去,可白豆说什么也不肯走。
方兰生气得笑了,“你不肯走是想留在这儿保护我?你这丝毫不会武功的样子,保护我?你留在这里能有什么作用?”
见白豆还是不肯走的模样,方兰生指着进门的司马渊对他道:“来,你跟他打一架,你要能赢我就让你待在这儿。”
白豆这才咬着牙退出去。
司马渊盯着方兰生这一连串的举动,笑道:“少主好魄力。”
方兰生泰然自若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司马渊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敛了笑道:“少主郁郁成疾,身体可还好?”
方兰生大笑三声,“真不好意思,不能遂你的愿了。我暂时还死不了。”
司马渊突然忍俊不禁般道:“可真像只刺猬——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方兰生瞬间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你恨晋磊吗?”
方兰生一愣,脸色沉了几分,很快地道:“说你的交易。”
司马渊却不依不饶,“晋磊害你至此,你恨晋磊吗?”
方兰生恼怒道:“与你何干?”
司马渊目光一闪,沉声道:“晋磊欠你的,我可以帮你讨回来,而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需要你的配合而已。只要你听我的,我一定能让你报仇。”
待他话音落下,方兰生终于松开紧拧的眉头,却是捧腹大笑起来,继而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龚磬冬的仇呢?”
“龚磬冬……当时下令杀龚罄冬,我也很抱歉。但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龚磬冬的魂魄还在。”
方兰生心头一颤,嗓子突然有些艰涩,“你说什么?”
司马渊笑了笑,“说来凑巧,可能天意如此。前段时间我于尘微山闭关修炼,却在山里见到一只上古凶兽……上古凶兽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更奇的是,那只凶兽正在追捕一个残魂。那残魂上附有公子羽的元丹碎片,凶兽吃了可令功力大增。是时我与那凶兽出手抢夺残魂,未能得手,眼睁睁看着那畜生吃了那残魂。不过争斗之时我和它身上都沾上了彼此的血,我便趁机强行与它定下契约,得以召唤出它。”
“那残魂是肥冬的魂魄?”方兰生竭力控制自己,可仍抑制不住声线的颤抖。
司马渊看着他眼里的动容,笑着点了点头。
112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宫么?还有你二姐,死得多冤枉啊……”
“你这一身病痛,你被捆绑的自由,你失去的朋友,你被晋磊毁掉的一切,难道你就甘心让他作践吗?”
“你一个男人,被别人当作鼎炉,不觉得屈辱?”
“你二姐若尚在,该多心疼你啊。”
……
夜深人静,司马渊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方兰生脑子里回响。
平素总爱犯困,可自从功力被废之后,精神的确是好了一些,但他的心病却愈发严重。
方兰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身,总也睡不着。
他想起两个时辰前,司马渊反复问他恨不恨晋磊,他一直没有回答,可最后司马渊深深看他,一字一字再问了一遍。
两人视线一对上,方兰生就不知怎么心头一跳,竟真的回答了他。
“恨,当然恨。”
方兰生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从窗外映照入床前交融的月光和雪光,心里在想,自己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恨”。
方兰生不知道。
方兰生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不恨晋磊,一直都不知道。怨肯定是怨,可他也心疼晋磊在这深渊里越陷越深,迷失了自己。
晋磊为了报仇,赔上了水仙教,赔上了恩义良心,赔上了方兰生,更赔上了他自己。
他像一团火,为了渴求的光明,疯狂地燃烧着。方兰生不过不小心靠近一点,便被这大火焚噬得彻底。
可若要说恨,方兰生却恨不起来。恨一个人当真太累。晋磊栽在仇恨的漩涡里,方兰生不想再掉下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清醒。他和晋磊,总要有一个人清醒。
可那时看着司马渊的眼睛,看着那里面虚无般的深渊,方兰生竟然脱口而出的是“恨”。
难道……他潜意识里其实就是恨着晋磊的?只是那恨被埋得太深,不易察觉?
方兰生猛地坐起来,没了被子包裹的身体在寒冬的夜里被冻得汗毛直立。
殿外风雪又起。
方兰生脑子里忽然一团乱麻,但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提醒着他——这团乱麻中有个最为关键的结点,只要找到它,找到它,有些事情立刻就会有了解释。
可那结点只是昙花一现般,在这脑中激荡的电光火石间隐灭了踪迹。
而至于司马渊说的关于龚磬冬魂魄的事情,方兰生自然不敢凭他三言两语就信了他。再者,若真有魂魄这回事,肥冬的魂魄为何不曾入梦来?
何况司马渊还道肥冬的残魂上附着着公子羽的元丹碎片。公子羽何许人也,他的元丹碎片又怎会附着在肥冬的魂魄中。
此事疑点太多。
倏然间,回忆猛地涌上心头。
方兰生清晰地记得,龚磬冬死后的情景——慕容青召来的那场大火将他的尸身焚毁,而自那团火中升起一团橘色光亮,一头撞入青玉司南佩中。
青玉司南佩……
方兰生突然光着脚就冲下床,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个底层的抽屉中找到上次从雪地里捡回的青玉司南佩。
那时为了让晋磊练不成魔功,他将自己这块玉毁了,玉上有一条长长的裂缝。
如果真有魂魄……
他想了一夜,破晓之时才倒回床上昏沉沉地睡去,没多久就又被白豆唤醒用早膳,因此一天都不太有精神,可心中却有些事渐渐明朗了起来。
这夜晋磊再次造访。
废武功一事之后,方兰生肯与晋磊见面多半是觉得再不交合会出事的时候。
两人见面往往是晋磊时不时地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方兰生却从不搭腔,好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然后晋磊也不再说话,殿内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晋磊有时也会因此动怒,便压抑着怒气开始撩拨方兰生,最后将这股子邪火发泄在床上。
方兰生总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但身体却是快慰的。两个人身体的契合度一直都很高,哪怕两人心里如何各怀鬼胎,床上那事却总是酣畅淋漓。
今晚却有些不同,晋磊进殿,不再似以往那样硬要抱着他同他说话,而是离他远远的,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明日除夕,你陪我过完这最后一个年……后天一早,你就出宫去吧。”
方兰生翻书的手一顿,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他,足足愣了半晌,才拧眉迟疑着道:“你又在计划什么?”
晋磊勉强笑了下,“我知道你不信,怪我。”他抬手遮了下眼睛,深呼吸一口,继续道:“这次是真的……其实上次也是——罢了,解释这些你也不信。总之你开心点吧,陪我过个年就行。”
方兰生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了许久,最后笑答:“好啊。”
晋磊看着他唇边的笑,目光微有些呆滞,怔怔站了一会儿,又道:“你能不能……走之前,这最后一天两夜,我们像以前那样行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待。
方兰生敛了笑,沉默地盯着他,直到晋磊被盯得眼神越来越黯然,才沉沉点头。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