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gl)》分卷阅读2

    她将手里的绢子一圈一圈地在食指上绕,眼风慢悠悠地荡,荡到苏慕脸上晃了一圈儿,笑意更深:“我这一瞧,果然如戏里唱的,也是不大巧。”

    “你可别同我打哑谜,”三太太笑着呷了一口茶,伸出指头轻戳了五太太一下,嗔道,“我是个没念过书的,不似你们断文识字,你可要同我说道说道,怎么个不巧法儿。”

    五太太媚眼一转,咬着嘴唇瞧着我笑:“这戏里头说呀,‘早知她来,我便不来了,今日她来,明日我来,这样日日有人来,不至于太热闹,也不至太冷清,岂不正好?’”

    带着昆腔的一席话说完,她的眼神带着软软糯糯的尾音直直地抛向了对面的苏慕。

    她的眼神让我有些心惊,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心里的冷汗燥得慌,望向苏慕,她却没有半分反应,连瞧也没有瞧五太太一眼,只淡淡地偏转过头,垂眸饮了一口茶。

    五太太也不觉没趣,只笑嘻嘻地瞧着她。三太太无可奈何地摇头笑:“来得这样迟,偏偏还爱说笑。也亏得老爷太太疼你。”

    五太太的尖下巴低了低,扶了扶耳边光亮的发髻,笑道:“我本说新年里头,今日要早些来,偏偏老爷拉着我挑络子,这才迟了。”

    我心里一跳,剪春细细叮嘱过我五太太轻狂,却不曾想如此乖张。

    三太太的笑意尴尬地凝在脸上,捂着暖壶的手挪了挪,也没再接话。我抬眼瞧苏慕,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三指去捏茶盏时,搭在茶托旁,略微地停顿了一下。

    屋里静默了下来,大太太这才半睁了眼,脸微微一斜,丫鬟按摩的手便停了下来,立在大太太身旁的大丫鬟习秋上前一小步,福了福身子,笑道:“太太早晨同我说天儿寒了,又是新年里头,这月各位太太小姐们便不用日日起早来请安了。太太心里头知道你们想着,说你们保重身子,阖府安泰,便也是对太太的用心了。太太今日乏了,各位太太小姐早些回去吧,仔细落雪地滑。”

    我忙跟着厅里的人起身,福身行礼,方退了出去。

    积了雪的苏府自是极好看的,青砖瓦缝覆了皑皑的白雪,余下的簇拥在枝头,偶尔落下零星的一两点,屋檐下支棱着冰柱,缓慢又断续地滴着新化的雪水。

    剪春为我披了大红猩猩毡子,怕落雪,用斗篷兜了,本想让我细细游赏一番,我却半点没有心思,只一心想着五太太似笑非笑的表情,苏慕淡漠如水的应对,还有静默的空气里莫名的一丝寒意。

    府里的人便如身边被雪罩住的雕梁画栋一般,美得惊人,却半点瞧不分明。

    我一路想着,半晌才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屋里的银炭暖暖地烘着,剪春将帘子放了,又替我解了披风外衣,我坐在小几旁,接过她递来的暖壶暖手。

    “六太太。”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子捧了一盏青瓷盅上来,躬身走到我跟前,将瓷盅搁在小几上,揭开盖子,里头是梧桐子大的蜜丸,蜡黄的颜色,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我还未开口询问,小丫头便伶俐地回道:“这集灵膏是我们大小姐差我送来的。”

    “大小姐?”我心内一动,又问她,“可还有嘱咐什么没有?”

    丫头又福了福身,甜津津地回:“大小姐说早晨瞧您的气色不大好,面色虚白,怕是体寒,这集灵膏是拣了人参、天冬、茯神细细研磨了用桑柴火熬的,最是滋养不过。您平日里头用蜂蜜调了吃便是。”

    原来她早晨瞧我的那几眼是这个用意。我将一小碟集灵膏搁在手里,竟觉得比方才握的暖壶还暖些。

    后来剪春才告诉我,苏慕留过洋,本是学医。

    ☆、(四)

    至开春我也再没见着五太太,天儿冷,几房太太也不往花厅去吃饭了,只令厨子做了往自个房里送去用了便是。我的院儿同五太太的挨着,每日清晨天蒙蒙亮便能听见她依依呀呀地吊嗓子,剪春怕我休息不好,暗地里有些恼,虽不敢开口,掩门的声音却日渐大了些。

    我并不言语什么。老爷疼她,即便再怎么使性子也自是可爱可怜的。

    好在我的瞌睡并不是很多,有时也搬了贵妃榻到廊下听她唱曲儿。我自小听戏不多,也并不太懂得,只是听她唱了许久,便也能哼上一两句。

    有一句她唱得尤其多。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

    我问苏慕这叫什么,苏慕愣了半晌,告诉我,是昆曲名段——《思凡》。

    老爷并不算宠我,我的院子来的人便极少,三太太偶尔约我去摸骨牌,却见我不大有兴致,便也邀得少了。唯苏慕时常来,我身子原本不大好,却不想麻烦府里请大夫,苏慕有心,便时时照料着,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许多。

    我从未同大户人家的小姐打过交道,苏慕是头一个。我不晓得是不是所有大家小姐都像她这样,不扭捏,不作态,却举手投足优雅温润,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地笑,说话时一双泉水般的眼总是盯着你,嗓音像从古井里溢出来,妥帖地淌进你的心里。

    她时常来我的院子翻书,就坐在东北角的院墙底下,那里并不算顶清净的地处,偶然还能听见隔壁院子五太太同小丫鬟的嬉闹声。

    我原本想劝她进屋,却有时见她盯着院墙上方正嫩嫩发芽的枝干发呆,便想着她兴许偏爱这一寸梧桐香。

    梧桐原本是栽在隔壁的,年纪有些大了,长势很好,华盖从围墙上探出来,至夏日便能生得蓊蓊郁郁,我院儿里倒也能蹭得几分阴凉。

    我同她话说得少,多半时日她在梧桐底下瞧书,我便在廊下烧着炉子同丫头们绣花样,丫头们顽心上来,总是要笑闹开,我便将她们都遣了,余下我一人瞧她安安静静地坐着。

    我瞧她瞧了一整个晚冬。

    苏府很热闹,但每次我披着毡子瞧着她,便觉得极其安宁,像周遭的人事悉数静止的安宁,这样的安宁跟静默的死寂又不同,它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跟着我的血液脉搏轻轻跳动,又从心底长出隐秘的欢欣来。

    那点活络的愉悦似开春的嫩芽一般,悄悄地生发。她笑,便是一把春风,不笑,便是一把春雨。

    那是我进府过的第一个冬天,也不知是有了暖炉还是什么,并不似往年那样难捱。

    ☆、(五)

    二月节,惊蛰。

    惊蛰有三候,一候桃花始,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太太领着我们祭了白虎,又着下人蒙了鼓皮,便觉有些劳神,早早地回去歇了。三太太领着我同五太太和苏慕在花厅里支起了牌桌子,等着新鲜的盘龙糕和冰糖山药粥。

    牙骨制的牌哗啦啦的响,几房大丫头围在一旁瞧得热闹,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倒也是上下和乐的样子。

    摸了几回牌,五太太便有些倦怠,伸手拉了拉斜搭着的貂裘,又曲起染了凤仙花的指头掩住嘴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侧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丫鬟应声下去,不多时便拿了洋烟来,替她点上。

    她一手把玩着牌,一手葱根似的指尖夹住烟管,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从红唇里吐出来,竟也有几分撩人。

    三太太的绢子在我跟前一晃,将我唤回神来,玩笑道:“再不出牌便罚钱了。”

    我忙扔了手边的一张,却见左手边的苏慕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地探手将五太太的烟接了过来,一垂手扔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五太太支着手,手指错落着依旧保持着方才夹烟的姿势,将嘴里的余烟徐徐吐了出来,而后笑盈盈地冲苏慕挑眉:“大小姐越发霸道了。”

    苏慕伸手拈了一张牌,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打了出去:“六娘正吃着调补的药,不能闻烟味。”

    五太太的上扬的红唇一僵。

    苏慕的话语温温,似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却从头至尾也没有瞧我一眼。

    五太太的杏眼里横波不定,静静地瞧了苏慕片刻,才将空落落的手收回,扯了绢子细细地擦着染过烟丝的指头,她面上依旧在笑,话语轻轻:“想来是年纪大了,人也不大中用,竟依稀记得我这洋烟还是大小姐从前教我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到最后,她竟真的掌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眼角眉梢都轻轻抽动。

    苏慕没有接话,只盯着牌面抿住了薄唇,从我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她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一收。

    牌桌子上的气氛陷入僵局,众人也没有再摸牌的兴致,三太太便打了个圆场说散了,五太太和苏慕先各自回了,留我下来帮衬着她清点今日节气的用度。

    三太太差人将新做好的盘龙糕小心地装了,山药粥用暖炉烘着,给各房送去。又转头命人收拾牌桌子,我过去时,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三太太。”我站到她旁边,她转头瞧我,我竟不晓得该回什么话,只觉得万般疑问梗在心头,挑不出要拣出哪一句。

    我迟疑了半分,终还是问出了口:“五太太同大小姐,似乎不大对付。”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尴尬地噤了声。深宅的事情这样多,哪里是我该过问的。

    三太太却没有恼我,只温温柔柔地拉了我的手,携我到一旁坐下:“你刚来,许多事情不晓得。”

    “从前呀,如枝同苏慕是顶好的。”她的声调里也带了几分感慨,“说起来,还是苏慕先认识如枝的。”

    我一愣,不晓得这个“先”是指的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苏慕原先可不像如今这样闷,总爱扮了男装出去玩,后来在外头结识了如枝,更是三天两头跑去听她的戏。”回忆起来她似乎也染了几分当时的趣味,掩了嘴唇莞尔。

    “老爷瞧着可不像话,好歹也是个闺秀,哪里成样子,便亲自去戏院寻她,”三太太的声调稍稍提高,笑出了声,“谁知呀,一眼便瞧上了如枝。”

    “要我说,这也合该是如枝和苏慕的缘分,她们原先要好,哪里还有比亲上加亲更好的事情。”她说到一半,丫头拿了单子来回话,她侧过头去细细听了,点点头,才又转过来,抽出绢子低低咳嗽一声,声儿也渐低了下去了:“哪晓得,打她嫁过来后,俩人竟成了这副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叹完一口气,又有丫头来回事,她站起身来同我道了别,才急匆匆地走了。

    我扬脸瞧着窗外,天儿不知什么时候起便暗了,沉沉地堆了乌云,远处滚来轰隆隆的声响。

    惊蛰起,春雷出。

    ☆、(六)

    春江水暖,惊蛰的倒寒一过,雪便化得差不多了,整个苏府被明晃晃的春日照得通透,捱过了穆穆寒冬,长出了些生气。

    剪春见天儿好,总劝我出去走走,散散窝了一冬的寒气。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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