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gl)》分卷阅读3

    我便扶着她去了离院儿不远的化玉池。

    池畔的瓦砖前几日翻新过,并没有积泥,踩上去脆生生的,两旁的垂柳抽了新枝,轻轻拂动,我走得有些累,剪春便用帕子在池畔的矮石上垫了,扶我坐了歇息片刻。

    才将将坐下,迎面便走来了五太太。

    这日她套了一身桃红滚银边儿的褙子,人面桃花,艳丽非常。

    她同身旁的丫鬟笑语连连,低头穿过一片垂柳,一抬眼便瞧见了我。

    我忙站起身来,两步上前,福身行礼:“五太太。”

    五太太撩起眼皮瞧了我一眼,自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玲珑细语从贝齿里透出来:“六太太似乎丰腴了许多。”

    我低头客气道:“天儿暖了,用食也要多些。”

    五太太的绢子在指尖绕啊绕,笑意深深:“怕是大小姐用心。”“心”字拖了一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阵暖风吹来,方才出的薄汗湿了汗巾子,粘腻地贴着肌肤,明明入耳的是婉转笑语,至了心底却津津生凉。

    我又想起三太太说的话,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垂了头不开口。剪春见我的模样,唯恐她为难我,便上前一小步,行了礼顺着她的话解围:“回五太太的话,六太太身子弱,大小姐便时常上心些,此刻正到了大小姐嘱咐六太太吃药的时辰,六太太正赶着回院儿呢。”

    本以为这样说了便能寻个由头告辞,谁知剪春一席话说完,五太太却半晌没有反应,我有些奇怪,抬眼去瞧,却见柳条依依从她脸颊扫过,带起她的耳发,我才发现她不笑时面庞竟然是这个样子,大大的杏仁眼里琥珀一样的瞳孔静静的淌,能窥见里面的半分茫然和凄清。

    她的表情竟突然令我无所适从。

    好在下一刻她又笑了,熟悉的妖娇的笑意从喉头荡起,在鼻腔里哼出来,带了她往常的轻蔑和不屑。她偏头,认认真真地瞧着剪春,轻声说:“我竟不晓得,如今主子们说话,丫头也能插嘴了。”

    剪春一见她的表情,脸登时煞白,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我攥紧了绢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转头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五太太年纪小,人又和善,可有些规矩,该教的却要教。”

    说完她再也不瞧我,绕过跪着的剪春,从我身边便要擦身过去。我退了两步欠身让她,却突觉脚腕一紧,似被什么勾了一勾,我一个站不稳,晃了晃身子便要往池里倒去。

    我心里一紧,闭眼惊惧地低喘了一声。

    “卿卿!”

    不远处传来焦急的一声惊呼,从空气里穿山度水而来,炸到我耳畔,令我伸出的手腕硬生生被人攥住,一把拉了回来。

    剪春也顾不得规矩,忙起身扶着我站定,我余惊未歇,却急切地转头往声音传来的那头一看。

    是苏慕。

    我来到府里的日子并不算长,却几乎要忘记我的姓名。这是苏慕头一次不唤我六娘,我竟不晓得,我的名字她念出来这样好听。

    手腕紧了紧,我低头,瞧见攥住我的那一双柔荑上红艳艳的丹蔲,拉住我的竟是五太太。

    五太太没有看我,只转头怔怔地盯着不远处的苏慕,握着我的手用力得仿佛要将我折断,最后又徒劳地放开。

    后来剪春曾念书给我听,念到一句“卿卿如晤”。我便怔了许久,一恍惚便似又瞧见了春日里的凤仙花,和白衣的卿卿少年郎。

    ☆、(七)

    黄澄澄的迎春花快落尽时,我有了身孕。

    大夫同我说时我正瞧着窗外的梨花发呆,昨夜落了雨,打落的梨花锦重重镶了一地,一半埋入土里,一半零碎地耷拉着,沾上湿润的泥土。

    老爷很欢喜,亲自来瞧了我,还惊动了平日里不出户的大太太。大太太着习秋细细地安排了,又拨了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来伺候我。

    各房太太小姐并着贴身丫鬟将我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院儿里从未来这样多的人,剪春很欢喜,手脚利落地领着丫鬟招呼众人。

    这样的热闹我却很有些不适应。我偷眼瞧苏慕,她立在门边,对上我的眼,只莞尔淡淡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在她脸上找出多余的表情,却什么也没有。

    五太太坐在对面,抓了一把葵瓜子儿细细地磕,末了用绢子将瓜子壳兜了,也不言语,只笑眯眯地拿眼瞧苏慕。

    一袭人至黄昏才散了干净。天刚刚擦黑,院子里又支起了灯笼,下人流水介的进出,各房陆续差人送来了贺礼,大太太送来了一尊白玉观音,五太太送来的是一床手绣的百子被,大红的底色,金银线勾了整百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情状各异,憨态可掬。六太太也差人送来了一方玉色夹纱枕,里头用晒干的花瓣缝了,隐隐能闻到玫瑰和芍药的清香。

    剪春请了佛龛燃了香将玉观音供上,又私心将百子被和枕头细细密密地翻查了一遍,本要收进柜子里,我瞧见被褥上的小童子实在可人,心内一动,便叫她将被褥和枕头换上。

    几房太太的心意,我若是怠慢了,倒显得我恃孕生娇,过于轻狂些了。

    只是我掌了半夜的灯,却没有等到苏慕房里来的人。

    第二日快晌午她才过来,换了湛蓝的云锦长衫,清俊可人。我有些犯倦,便歪在榻上同她讲话,她搬了椅子坐到我旁边,挨着我看书。

    她的指头执着微微泛黄的书页,染了些许墨香,捻起一页,又轻巧地翻过去。

    我侧过脸瞧她,一时觉得有些燥,便用绢子轻轻地扇凉。她偏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将书本放下,右手轻柔地搭上我的额头。

    她的手温热,无名指的银戒却冰凉。她微皱着眉头,认真的眼神下是挺翘的鼻端,抿抿嘴唇,温声问我:“似是有些发热?”

    她认真的模样好看得很。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将手收回,扬声唤来剪春:“去递帖子请张大夫。”

    我嫌她小题大作:“只是有些着凉罢了,你胡乱开两个方子给我吃了便是。”

    她笑着摇头:“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我可不敢瞧。”这是她头一次提到我的身孕。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将我身下滑落的花瓣枕往上垫垫。

    她的指头抚过枕头上精巧的刺绣,似是闻到了里头的馨香,闲聊般问我:“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我屋子里的人哪里能做出这样精巧的玩意,”我见一向话少的她难得地感兴趣,便笑着接过来,“昨日夜里五太太差人送过来的。”

    她搭在枕头上的手一顿,然后又收回,淡淡颔首:“倒是有心了。”

    ☆、(八)

    自有孕以来,我夜里便睡不大安稳,总是盗汗,着大夫瞧了也并无大碍,剪春说兴许是我年纪小,又是头一回,难免有些不安。

    天儿热了,管事的送来了几匹清凉薄透的缎子和窗纱,我带着剪春在廊下挑拣,才刚展开一方晚霞般桃红通透的茜纱。就听见一把温润的声音:“这个颜色好。”

    我透过轻纱,瞧见苏慕浅笑的脸。

    我命剪春将挑的缎子送去裁几件衣裳,又将茜纱收了糊窗户,才携着苏慕往屋内走:“今儿起得早些。”

    五太太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新曲。

    她同我走到屋内,没有掩门,又亲自将窗户支了,初升的暖阳穿过薄雾,携了淡漠的花香进来,连五太太的曲腔都显得婉转清郁了几分。

    我到窗跟前坐下,她也撩了袍子坐到我旁边,侧头笑道:“给六娘送贺礼,自然要早些来。”

    我为那声“六娘”愣了愣神。自那日后,她再没喊过我卿卿。

    我伸出两个指头,故意拿捏她:“你可算算,贺礼迟了多少时日,竟还说自个儿早。”

    她拿出一方水色鲜亮的玉坠儿,递给我:“头一回穿珠打络子,手生,自然要慢些。”

    我接过来一瞧,玉是上好的羊脂玉,毛孔细致,皮相上成。并没有雕什么祥云金玉的吉祥花样,只斜斜地勾了一朵玉兰花,素丽清雅,用石青色的琉璃珠子串了,打了一个攒心梅花络。

    竟是她亲手做的。我为她的有心很有些欢喜,明明心里头万般感意道不出来,进进退退地转了几个弯,到嘴里却偏偏挑起她的错处来:“你可别敷衍我。你瞧瞧,哪有护心玉的络子打这样大的?”

    她眉一挑,玩笑道:“六娘且多担待罢,日后再添弟妹时,我再赔上一个好的。”

    话说得漂亮,笑容也真切,挑不出错来,找不到一丁点儿违心的东西。我的心竟狠狠一抽。

    我总觉得,她的表情和态度里应是缺了些什么,但究竟我想找的是什么,连我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我便扯了扯唇角,将玉坠捏在手中,笑着答话:“如此,我可就给你记下了。”

    夜里我便将玉坠儿戴在了颈间,玉是上好的,触手生温,络子正巧垂在心脉,护得胸腔肋骨之间也暖烘烘的。

    当夜我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九)

    我原本瘦弱,至四五月也未显怀,也并没有什么害喜的症状,只是懒怠嗜睡。夏日梧桐的树冠长成了墨绿的云朵,苏慕时常来树荫底下看书,我便依然坐在廊下瞧着她,偶然见她出了汗,便给她上一些湃过的瓜果。

    夏日里暖洋洋的,我时常瞧着她,歪在榻上便睡着了。

    我总在想,人当真是贪心的。从前在家里顶着烈日做活计时,有一丝凉风便算好了,如今懒散地窝着,剪春用丝绢扇给我扇凉,却也觉得还不够。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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