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gl)》分卷阅读6

    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苏慕,走到她的旁边,侧过半边脸看她:“你若当真忘了,为何又日日去六太太的院子里?”

    陡然听到我的名字,我只觉耳根发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应惊栗而寒毛倒竖,说不清这样的恐惧是为了什么,好似要将我□□裸地撕扯到旁人面前似的。

    果然,五太太又轻声添了一句:“你若是忘了,为何亲近的偏偏叫卿卿?”

    苏慕抵住杯底的尾指轻轻一动。

    我等着她的回应,她却沉默了许久,只剩两人的呼吸在屋子里绵长地来往。她终于将茶杯放下,用我熟悉的糯糯妥帖的嗓子轻声说:“你该回了,五娘。”

    “五娘”一出口,五太太竟然怔怔地愣住了,咬了咬下唇,半晌才低声对她说:“回去?回哪里去?”

    “我想走回去,却始终走不出这高高的门槛。”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样落寞的五太太。像一只骄傲的凤凰,一根一根褪去流光溢彩的羽毛一样狼狈又难堪。

    苏慕的眉心终于动了动,她偏过头,依旧没有瞧她,只是语气里却带了我从未听过的涩意:“你若是想回去瞧瞧,我便叫人给你备轿。”

    听了这句话,我才晓得苏慕的温柔是不同的。于我,她的温柔是一杯澄澄清澈的开水,妥帖又温情,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味道。对那个人,她的温柔却是一杯热茶,暖和里透着苦涩,缠绵入骨,余味悠长。

    五太太看着她微皱的眉,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苏慕,轿子里瞧的街道,和我们从前逛的街道是不一样的。”

    “轿子太快了,快到我都瞧不清路上人的脸。我记得,从前你来戏班瞧我,带我出去时,每个过路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叫人见了就欢喜。”

    她的眼睛里出现了隐隐的光亮,却稍纵即逝,只一瞬便暗了下去,隐在常年无波的瞳孔里。

    苏慕终于抬起了头,迟疑着看进她的眼里,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卿卿。”

    自那日我才知道,苏府五太太如枝,表字卿卿。

    五太太轻笑了一声:“你瞧这府里,布置得多热闹啊,我从我院儿里过来,竟足足挂了二百七十一盏灯笼。可我一路数呀数呀,竟总想起前些年,我过生辰,你偷偷跑出来,在踩起来吱呀作响的戏台上为我唱了一段戏。你可还记得,是什么?”

    她说起来,竟盈盈含泪。

    苏慕抿住了下唇不答,我却能清楚地瞧见,她搁在一侧的手紧紧收拢,用力得指节都发白。

    五太太瞧着她,如慕如诉的嗓音低低地哼了出来:“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这首《长生殿》她只在院子里唱过一次。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十五)

    我并不似我想象中那样难过,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总有一些沉沉的东西在心里悬挂着晃悠,最后被人一把扯了去,安稳了,踏实了,却也悉数掏空了。

    竹林在微风中婆娑着细碎的声响,叶子沙沙摩擦,突然想起院子里苏慕的那方几案上,层层叠叠的一方梧桐天。

    五太太的秋千荡一下,梧桐叶便抖一下。隔壁的五太太笑一下,苏慕翻书的手便停一下。

    我扶着剪春的手慢慢往回走,走过前院快要枯败的荷花。我一路想呀想呀,脑子里竟只有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她那日在湖边唤的卿卿根本不是我。

    五太太说得好,精通医术又同我亲近的苏慕怎会不晓得枕头有问题,却为了她心尖尖上的五太太,如此不动声色地隐瞒了下来。

    我怀孕时没有过害喜的症状,到现时落了胎,竟突然很想吐。

    手里的绢子落下来,飘到荷叶上,半黄的叶子恹恹地搭着,要谢的荷花萧索地耷拉在一旁,静待着腐蚀风化。

    耳旁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一回头,苏慕的贴身丫鬟扶夏笑吟吟地对我打了个千儿:

    “六太□□好。可是来瞧大小姐?大小姐应当在书屋呢,扶夏领您进去。”

    我一怔,摇头:“闲来走走罢了,我这便回去。”

    扶夏点点头,热络又抱歉地笑:“方才三太太喊我过去描开春的花样,底下的丫头子又不晓得哪里偷闲去了,怠慢了太太。”

    “不妨事,”我对剪春示意,抬脚便往回走,想了想又侧头对扶夏添了一句,“也不必对大小姐讲了。”

    回到院子时我不受控地往隔壁瞧了一眼,门开着,几个小丫头坐在门槛边嘻嘻哈哈地翻花绳,本在一旁为五太太拾整秋千的长生见了我,忙过来向我请安。

    我瞧着她伶俐的下巴,半晌才说话:“你原本便叫长生?”

    耳畔响起方才五太太悠悠的唱腔。

    长生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诺诺回道:“回六太太的话,我原本唤作坠儿,被拨来伺候五太太后才改的这个名儿。”

    “五太太给你改的?”明明心下已清楚明白,我却莫名地轻声问。

    长生低了低头,答:“是。”

    我闭了闭眼,再没有别的情绪,脑子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侧过头,便要回院子里去,长生犹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嗫嚅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我停了下来,垂下眼眸:“倒是不错。”

    ☆、(十六)

    苏慕的生辰办得很热闹,即使我昏昏沉沉病了两日,依旧能在满屋药香中闻到一丝府内烟火的硫磺味,鞭炮鸣了一整日,屋子里的丫鬟也被拨了几个去帮忙,灯笼挂到了我前院,浩瀚浓重的夜空中照着喜庆的红光。

    阖府的热闹中,唯有我守着一院的清冷。也不知是老爷体谅我缠绵病榻,还是怕我冲撞了大小姐的喜气,特意命我不用出席贺寿。

    我只着了单衣裹着披风坐在院子里抬头瞧漫天的烟火,姹紫嫣红,火树银花。隔壁的院子安安静静,五太太早早地便出了门,穿了她最爱的桃红色衣裳。

    忽而想起那日我在回廊挑拣窗纱,苏慕对着桃红色的茜纱说:“这个颜色好。”

    我回过神,几个跑去看热闹的丫头嬉闹着跑回来,见了我笑道:“太太不去可当真是可惜,老爷竟请了清平班的方老板,大小姐才点了戏呢。”

    我一怔,问道:“点的什么戏?”

    当先的丫头似乎不大记得,一旁的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子上前笑着回话:“回太太,点的《长生殿》。”

    我垂下眼帘不语,剪春为我渥着在夜风里冰凉的手,将几个小丫头遣了,又命人为我端来一盅香薷饮,这才去小厨房为我督着熬药。

    我捧着小瓷盅一点一点地喝,喝到牙关都发颤。

    至了半夜,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苏府的热闹这才消散了一点,玲玲的乐曲声将歇了,烟火也燃尽,雨意湿凉,我正要回房,却见门前的小径上散了一盏琉璃灯清清冷冷的光辉,随着执灯之人的步伐摇摇晃晃。

    那盏琉璃灯是苏慕的。

    我将门掩了大半,将身子隐在门口的阴影中,琉璃灯一晃,苏慕清俊的步伐缓缓,她执着一柄青石色的伞,微垂着头,迁就身边人的身高,伞下的五太太掌着苏慕的琉璃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默地缓步走着。前路湿滑,五太太执灯的手往前探了探,落上了几滴雨点,苏慕探手将她的手腕拉了回来,却没有收回,只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许久以后我总会想起这个雨夜,一撑青石伞,一盏琉璃灯,两个静默不语的人。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剪春才从小厨房出来,一边慌忙给我撑了伞,一般小声地埋怨几个丫头子不尽心。

    我有些乏了,便裹紧了披风要回屋,却见老爷身边的小厮云哥跑了进来,跟着的婆子送了随喜的糕点和铸有吉祥字样的金裸子,云哥又打了个千儿道:“瞧着六太太的脸色尚好,老爷说过两日来瞧您呢。”

    我怔了怔,才命剪春接过:“老爷有心。”

    ☆、(十七)

    待我大好时已是初秋,这日天难得地清朗,碧澄澄的像一汪毫无波澜的春水,剪春将窗户支了,又撒了一把小米,几只雀儿叽叽喳喳地在茜纱下啄食,透过桃红的窗纱,灰黄的小影子绰绰不清,我便唤剪春将茜纱撤了。

    才刚将窗纱收拾妥当,便有小厮回报老爷来了。

    我忙起身去迎了老爷,又命剪春去备着双萝滋养汤。老爷携着我的手进来,干瘦的手冰凉,衣袍上带了秋日的凉气。

    他的精神不大好,原本素日里也不大说话,此刻进了屋便歪在榻上,我乖巧上前,为他按压着太阳穴,柔声同他说着话:“老爷从哪里来?”他今日原本没有吩咐过来。

    他低嗽了一声,阖眼靠在榻背:“方才去瞧如枝,她不在院儿里,便过来瞧瞧你。”

    我的手不自觉地一顿,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张了眸子,不浓的眉毛和上扬的眼尾似极了苏慕。我顺势将手移到他的肩颈,一边拿捏一边不经意地笑:“您自然是找不着五太太的。”尾音里刻意勾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样熟悉。

    “嗯?”老爷稍稍移了移身子,袍角的褶皱更深。

    我停下拿捏的手,握了绢子笑,眼神一移:“您呀,去慕棠阁找,保管能找得着。”

    他的眼皮动了动,半晌才拿眼看我,混混沌沌的眼珠子慢慢地在我脸上游移,见我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才又阖了眼,慢腾腾地问我:“如枝近来同苏慕走得近?”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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