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gl)》分卷阅读9

    他配不上你。

    ☆、(二十二)

    那是初春的一个惊雷天。

    天边暗暗地挽了几朵乌云,重重地堆积着,似一张巨大的可怖的网沉沉地压在青砖红瓦间。

    大小姐在老爷的门前跪了一晚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磕头,额骨在青石板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石板上干涸的和新鲜的血迹混在一起,沾着清晨的凝露。

    老爷闭门不出,一院子的下人垂首屏息不敢相劝,我站在老爷院门前,不上前,却也不想离开,就这样远远地瞧着她。

    她的哀求也是这样,不说话,也不哭,只平静地,决然地,悲哀地,卑微地叩头。

    她为了她的如枝,为了她可怜又可悲的爱情,反反复复,一遍一遍地磕头。

    她的身子单薄又瘦弱,风寒还没好,如今只着了单衣,伏在青石板上的手被冻得青紫,指甲陷在石缝里,抓出了殷红的血迹。她的脸色惨白,瞳孔也有些失焦,血肉模糊的额头沾了灰尘,暗沉沉地跟血块凝结在一起,一磕下去她的肩膀本能地疼得颤抖,却咬紧了牙关固执地跪正。

    我极力想说服自己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掌心却被长长的指甲刺伤,深陷进血肉筋骨里,就这一丁点痛,竟然让我的心剧烈地收缩,疼得要受不住。

    我转头往回走,才刚走过转角,便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细碎又齐整地小跑,像一只饿蚕在窸窸窣窣地吞噬着桑叶。

    我本能地将身子隐藏在转角的阴影里,脚步声越来越紧,云哥儿当前,领着四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小厮,小厮扛着一个一人高的麻布袋,急匆匆地从小径上跑来,快要经过我时,麻袋的口子散了散,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垂在半空中空落落地晃荡。

    我心里一惊,小厮们将麻布袋抗过转角,我忙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他们走到一间废弃的后院儿,在门口的枯井前停下,跟着的几个小厮压着井口的石板搬开,而后跟着的四个又将扛着的布袋放下,动作利落地将布袋抛进了井里。

    我抬手捂住我的嘴,眼睛要瞪出眼眶,即使极力隐忍,仍旧抑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在布袋被抛下之前,我分明瞧见了里头有一只手,皓腕如玉,指若葱根,染了漂亮的丹蔲,那双手我再熟悉不过,每日清晨在我旁边的院儿里娇媚挽花,抵在尖巧精致的下巴上。

    是五太太!

    我弯下腰,狠狠地干呕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悲恸的惨叫,沙哑的嗓音凄厉地划破阴沉的天空,而后变成了浅浅的凄凉的呜咽,传到我耳膜里,竟然震出了令人承受不住的伤痛和心酸。

    丫鬟婆子开始急匆匆地往老爷院子赶去,隐隐约约听到她们紧张又低声的言语中零碎的“大小姐……”

    我失神一般往回走,走过柳条依依的池塘,凤仙花开得正好,有只妖娇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春日里那个白衣翩翩少年郎站在岸边喊卿卿。

    走过竹影婆娑的慕棠阁,锦帕搭在荷花上,苦茶一样的温柔目光里,昆腔软语低低哼着长生殿。

    走过我熟悉的院门,微凉的细雨霏霏,湿了掌灯的手,撑伞的人将它握在掌心。

    走进空落落的院子,梧桐枝繁叶茂,隔壁的秋千一下一下地荡,坐在几案前的人将目光从树上移到颤动的枝叶上,笑意安然。

    眼前一暗,我撑不住晕了过去。

    玄鸟至的春分,苏府五太太急病去世,未出阁的大小姐受了惊,疯魔了。

    ☆、尾声

    外头的鞭炮依旧噼里啪啦的响,硫磺味染了屋子里的檀香,大红喜庆的屋子里非常,如今新夫人进门,我又有了喜,双喜临门,阖府上下都欢喜得很。

    剪春绞了碎银打赏给张大夫,又遣丫鬟将我前些年有喜时的百子被翻检出来晒晒,说这个被子绣得好,换上也喜庆喜庆。

    张大夫接过银钱正要转身,将将撞上厚实的棉被,他一愣,顾不得将银钱收拣好,便抬手拦住往外走的丫鬟,翻起被子凑近细细闻嗅一番,又利落地抽了一根丝线,置烛火上烧了,丝线不起火焰,竟轻轻跳动起来,熔点似珠,烧到最后轻声爆鸣。

    张大夫眼见它烧完,忽然敛了神色,理理袖口正色道:“太太,这被子可万不能再用了。”

    透过纱帘,他的表情并不分明,我的心头却一紧,忙遣了下人,只余了剪春,也顾不得规矩,只命她拉开纱帘:“为何?”

    张大夫沉吟着回道:“这棉被的丝线仿佛以当门子熬煮过,用这样的线织成的锦被,若是孕妇常用,怕是有损胎位,甚至落胎。”

    不信。我本能地想要呵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木然地上前,不顾剪春的阻止,将百子被抖开,扔到他面前,摇头:“麝香气味经久不散。”

    我只说了一半,张大夫却懂得,摸了摸被面,抬头直视我道:“许是用皂角洗过,又在里头搁了祛味的陈皮。”

    眼皮抖得厉害,我蹲到他面前,胸口的玉坠抖了出来,大大的络子摇摇晃晃地打在我的胸口。我涩着嗓子问他:“夹竹桃花粉呢?”

    百子被和花枕都搁在我的帘子里头,张大夫诊脉时根本不得见。

    张大夫展颜道:“夹竹桃茎叶有毒,花粉若不食用便无碍。”他似乎以为我有些担心,扫了我的胸口一眼,却自觉失礼,忙垂了头回道:“太太且放宽心。就算身子有些不爽,有您玉坠络子里这颗保胎香丸吊着,也无须担忧的。”

    我怔怔抬手抚上脖间:“香丸?”

    “是,”张大夫回忆起来也有些唏嘘,“前些年大小姐还好着的时候,太太您有了孕,大小姐亲自来找我讨了保胎香,又自个儿添了香附和鹿胎,说要为您制香丸打进络子里。”

    我的指尖剧烈地抖起来,咽了几回唾沫喉咙却干得似要喷火,恍惚间想起那个午后,她乌青着眼底送上迟来的贺礼,我笑她的攒心梅花络打得太大,她浅笑着同我说:“头一回穿珠打络子,手生,自然要慢些。”

    我喉头腥甜,竟然要生生呕出血来。

    外头的丫鬟催了几回,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到喜堂的,只觉得满目的红,红得触目惊心。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令我作呕,想要狠狠地撕扯,踩踏,踩进最卑贱的泥土里。

    喜庆的喇叭刺得人耳膜生疼,新太太穿着熟悉的喜服跨进了门,恍惚中我瞧见对面三太太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清明的脑海中便似抓了一块浮木,静静地漂,将所有的被忽略的都波纹都荡了起来。

    惊蛰时节她特意叫我留下帮她收拣,叹着气同我说起苏慕和五太太的过往。

    苏慕寿辰前她亲亲热热地上门来瞧我,问我几时去给苏慕祝寿。

    偷听到五太太对苏慕说:“昨日三太太同我说你在雪里站了一夜。”

    从空荡寂静的慕棠阁出来,扶夏同我说:“三太太喊我去描开春的花样,丫头们也不知哪里去了,怠慢了太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茶盖声玲玲作响,将我缓慢又清晰的回想拉回,我怔怔地低头,新太太将茶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在向我敬茶,也不知举了多久,僵硬的手臂微微抖着,我正想伸手,屋外却踏进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青色的衣袍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微微躬身,素手探过来,优雅又妥帖地托过薄胎青花瓷。

    干净圆润的指头将茶盏递到我面前,无名指有一个温润喑哑的银戒,衬得纤长的指头灵犀剔透,似玉雕一般玲珑好看。

    我抬头,对上苏慕笑嘻嘻的脸和无焦距的眼,她轻声唤我:“五娘。”

    她对着六太太喊五娘。

    耳边有一个很久以前的,不疯魔不成活的戏子日日清晨在唱。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每篇必有的矫情的结语:

    每次写完都有好多话想说,但这篇竟然很不想去评论它。

    《卿卿》可能不是很吸引人,追文的也不多,可是它却是我迄今为止写过的文当中,最喜欢的一篇。

    我之前开玩笑说,这篇文很难吸粉,无关的叙述者戏份太多,两个主角一个乖张一个懦弱,gl文应有的鸡血的萌点一丁点都没有,甚至主角间的互动也少得要命。但我觉得,就算它不是一个gl文,我也还是想要写它。

    想讲一个关于懦弱与勇气的故事给人听,想讲一个关于隐忍和疯狂的故事给人听,想讲一个深宅大院里的腐朽一步步吞噬可怜的温暖的故事给人听。

    这点温暖不仅是两个女人的爱情,还有卿卿自己,我原本设定的她是一个很纯净的人,守着一份很温暖的单纯的爱恋,像那个冬天她守着暖炉守着苏慕一样。

    后来呢,开始贪心,开始嫉妒,开始误会,开始算计,开始疯狂。

    我相信这些小心思在每一份爱情里都有,只是没有这样放大,以残酷又直观的形式表现出来。

    最后的结尾连接楔子,是一个轮回。新夫人又进了门,而卿卿已经成了被敬茶的那一个标准的深宅大院里的姨太太。之后的故事可能会更残酷,但好在如枝已经看不到了,苏慕已经不懂得了。

    最后,还是要谢谢所有一路追文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甚至看完这篇言之无物的结语的你们。

    苏牧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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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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