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gl)》分卷阅读8

    我瞪大眼,心被狠狠一扎。

    她轻佻的指尖从我的脑后游移到肩颈,又婉转勾勒到我的前胸,在上头暧昧地划着圈,然后一路往下,抚摸过我的腹部,最后颇有深意地停在了我的大腿根部。

    “她,又可曾对你这样过?”

    我僵硬地按住她的手,她却放开了我,隔开与我的距离,琥珀色的眸子里冷漠又怜悯:“这些,她全都同我做过。”

    她站起身来,再没有瞧我一眼,转身走回榻上,身子一软,又歪进榻里,白皙的脚冻得通红。

    我的嗓子干得要命,似要冒出火来,我不晓得我在紧张什么,也不晓得我在恼怒什么,更不晓得我在害怕什么,我竟头一次觉得头皮发麻,想要丢盔弃甲地落荒而逃。

    于是我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才刚走到门口,背后传来她的轻笑,嘶哑的嗓音凄凉又直白:“可是,她还是不要我。”

    我没有回头,却伸手扶住了门边,她语气里浓浓的嘲讽和绝望混合着刺鼻的烟味从我身后打来:“你瞧,她同我这样好,可是我哭着求她,她也还是不肯带我走。”

    我咽了咽喉头,不敢转身,却也迈不动步子。

    “你喜欢她什么?”她最后一句话带了万重的叹息,似在问我,又似在喉头自语。

    我侧了侧头,能瞧见她的剪影,她仰着头,白天鹅似的脖颈纤长优雅,缓缓吐出一口眼,闭上眼,隔绝了眼里酸楚的落寞。

    那是我最后一次同如枝说话。

    ☆、(二十)

    苏慕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初夏,五月二十一,小满。

    小满有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小暑至。

    虽说婚期离现今还有小半年,在大户人家来说,却也算得上仓促了。

    府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深宅大院里总是这样,似一壶开了又凉的水,大多数时间是沉寂的,间或沸腾一下,而后再陷入漫无天日的静默里。

    失宠的五太太整日里闭门不出,日子久了,便连打扫的下人也懒怠去了。

    年节里吃阖家饭,老爷招手让我坐到了他身边。之后一连四天歇在了我的院儿里,第五日头上,歪在榻上吸□□的他转着檀香木做的佛珠,阖着眼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却是头一个肯同我说实话的人。”他睁了睁眼,睥着的眸子像暗夜一样黑,似鹰爪一般利。

    老爷走后,流水介的珠宝玉石在云哥谄媚的笑脸里抬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热闹又萧索的冬天。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许多,梧桐叶下看书的那一个却再也没来过。她用惯了的那一方几案依旧按她的习惯摆着,去年未用尽的半块徽墨被我用锦布包了收拣好,如今研磨了写来,依旧入纸不晕、舔笔不胶,在宣纸上散出淡淡的桐油和松烟味,从前她写字时,偶然在指缝里沾染上一点,恬淡的墨香便能从她的肌肤里透出来。

    刚过了正月里,我便得了老爷的恩典出府上香。

    我平日里难得出来一回,软轿被银炭哄得暖烘烘的,晃悠间耷拉着的帘子款款而动,透进几丝凉风,跟着冷风的一同进来的还有街道上车马玲玲的声响和路旁包子馒头热腾腾的蒸汽,百姓的笑骂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原本是市井里长大的,才不过进府里一两年,便不适应这样的热闹起来。

    我将帘子掀了一个小角,垂眸往轿外瞧。形色匆匆的行人迅速擦过,还来不及听完他口中的半句笑语。

    忽然间便想起五太太同苏慕说,轿子里的街道,和从前逛的街道,是不一样的。

    我正要放下帘子,却恍然间在街角转拐处见到了熟悉的轿子。

    正将一盘糕点搁下的剪春见我的反应扫了一眼,压低了嗓子惊呼:“是五太太的轿子。”

    五太太近日闭门不出,大小家宴上也不见她,如今竟然领了牌子遣了轿子上街。

    我将帘子放下,将软轿叫停,对剪春说:“跟去瞧瞧。”

    潭拓寺本叫岫云寺,只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拓树,才得了这个名。虽说是正月里,上香的人却不多,住持同老爷相好,亲自来迎了我,又喝了一回茶,净了手,方前去进香。

    中指食指扶了香杆,大拇指顶尾,安置胸前,香头平对菩萨圣像,举香齐眉。再分插三香,一香供养佛,一香供养法,一香供养十方众生。

    插完香合掌,叩首与蒲团上,虔诚默念:“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为老爷进香完毕,我抬首瞧着上方悲天悯人的菩萨,眼底是大慈大悲的澄澄清明,忽然心内一动,便又叩首,为自身求了一支签。

    象牙签哗啦一声落地,上面用朱砂写着蝇头小楷,丫鬟替我小声念了:“神黯黯,意悠悠,收却线,莫下钩。”

    我愣了半晌,才将签文收了,正要起身,想了想却又执了签桶,再摇了一支签。

    剪春此时回了来,跪到我身旁,微乱的气息里带了些犹豫的惊疑不定,我将落地的签拾起,合拢在掌心,阖眼祈念一番后,才睁眼,怔怔地盯着上头的神佛,轻声问她:“去了哪里?”

    剪春抿了抿嘴,才低了头,小声回道:“换了轿子,去了温府。”

    象牙签紧紧地硌在我的掌心,这一支是为苏慕求的,上头题了四句话。

    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

    作者有话要说:  签文出自诸葛神算签文

    ☆、(二十一)

    自那日瞧见五太太进温府,我心里头便有深重的预感,搁不下也吐不出地哽在喉头。

    我没有吐出一个字,变故却在三月的初春来临

    五太太怀孕了。

    老爷近半年未曾踏入院子的五太太有了两月的身孕。

    抖出来的是长生。

    她跪在佛堂正中,瘦削的双肩瑟瑟发抖,语调颤颤巍巍,却握着她为五太太抓补胎药的药方,言语清晰又干脆利落地将事情抖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惊惧的眼神瞧着五太太的神色,好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恐怖。我却不可抑制地想起我去寻五太太那日,她背对我,温柔却有力地扶起跌倒在台阶下的长生。

    五太太只着了单衣便被人拉了过来,跪在长生旁边,头发披散着,凌乱地拂在苍白的尖脸上,形状美好的唇瓣没有涂胭脂,好似褪了颜色的落花。

    她的眼尾淡淡的,没有几分精神的样子,眼底有深深的乌青,转头眯着眼瞧着长生,面上竟在笑,笑意浅浅却认真,好似在听她闲聊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话。

    长生一席话讲完,低着头叩首不语,佛堂骤然安静下来,阴沉沉地笼罩。老爷坐在上方,捏着茶盏紧闭嘴唇不语。大太太闭着眼,精心保养的手缓慢地拨着佛珠。

    三太太紧张地握了绢子,颤着声儿开口:“如枝,你说句话。”她说到最后也有些不忍,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五太太听见她的话,抬了头,纤长的脖颈似一只骄傲的天鹅,却没有应她,只笑盈盈地盯着一直沉默的苏慕。

    她盯得那样久,盯到堂上所有的人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又爱意缠绵,笑容纯粹干净又带有万千决绝。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似隔了千山万水将千言万语低低地叹出来,然后悉数放下,一点不剩。

    她笑着轻声对苏慕说:“我要她问我。”

    明明所有的人对她们的关系有隐隐的猜测,如今听她这样直白又疯狂地说出来,每个人竟然都有些不忍和抗拒,这个深宅大院已经习惯用它的沉默将所有的秘密吞噬和掩埋,她这样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害怕起来。

    苏慕终于抬头,下唇被咬得发白,脸上却木然,她哑着嗓子问她:“是谁的?”

    她的嗓音低得让人心惊,沙哑又干涩,像风干的枯叶一样萎靡又萧瑟。

    五太太看她看了几秒,笑意盈盈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然后她抖着肩膀笑出声来,笑声从胸腔里荡出来,在空旷的佛堂里显得疯狂又可怖。

    “你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她瞪着眼,极力隐忍着眼眶里堆积的眼泪,摇摇头又开口,微红的眼眶和上扬的嘴角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甭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保管叫你记我一辈子。”

    她的眼神死寂,死寂里又生出了一些无路可走的癫狂,她偏头,眼神落在我身上,而后缓慢地扫过三太太,大太太,老爷,最后依旧落在了苏慕身上。

    苏慕习惯了隐忍,即使是如今隐忍到眼眶发红,隐忍到胸腔都发抖,她仍然不吐出一个字。

    五太太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晃了晃身子,然后居高临下地睥着坐着在堂上的人:“我做什么要跪?我凭什么要跪你们?”她的目光落在老爷身上,怨毒又嘲讽,“你要我说,我便说。你将我抢了来,关到这吃人的地方,成日里却要我笑,可你每回握我的手,我总也止不住想吐。”

    大逆不道的话被她轻言细语地说出来,绕是一向阴沉的老爷也变了脸色,偏了偏头,几个小厮便上前,将她按倒在地。

    她姣好的,像蛇一样的身段被人以扭曲又难堪的姿态按压着,头却倔强地扬起,眼神盯着苏慕,艰难又清晰地继续说:“从前在戏班子里,他要抢我,我头一次求你带我走,你不肯,你害怕。也罢,我便守着你,我若是能守着你,远远地瞧着你,便是在这黑漆漆死沉沉的老宅里关一辈子便也甘愿了。可你却要嫁人。”

    她顿了顿,哽咽的鼻腔让她极力平复气息,眼泪却禁不住一颗一颗地滚落。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五太太哭,巨大的悲哀和绝望从眼眶里夺眶而出,绕是好强孤傲的她,也哭得狼狈又卑微。

    “我第二次求你,可怜又不堪地求你,你依旧什么话也不肯说,依旧要抛下我嫁到温家去。”

    五太太的眼光有些涣散,面上笑得癫狂:“我是决计不肯让你离开我的。你若要走,我便让你记我一辈子。”她伸手摸着小腹,嘴角的微笑像一朵剧毒的曼陀罗,“温峤的。”

    最后三个字很低,空气里却似有一根弦“嘭”地一声断了。大太太三太太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老爷怒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忙叫人堵了她的嘴。

    她最后不甘心的话语只零破碎地透出来:“这便是你要嫁的人,他……”

    老爷命人将五太太绑了关去柴房,我却愣在了当场,五太太被拖下去前最后半句话刚巧擦过我的耳畔。她用余生的爱意和委屈说了五个字。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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