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哥挥起的拳头,愣是半天也没打下来,直接说,“他直接去鞋厂了工作了,我爸很生气,揍得他三天都下不了地,他又没什么朋友,你要是他朋友就去看看他吧,那孩子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不说话。”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穿着工作服,混在几个妇女里做着什么,动作机械而麻木,远远看过去,竟然还看到白色的绷带包着的半只眼睛。
这鞋厂是私人作坊而已,没什么人监控着,我直接混进去,抓着他胳膊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捂着头,一看是我,更是被吓到一样,推开我跑了出去。
我也跟着跑了出去,然后直接在垃圾场旁堵住他了。
他穿着肥大的工作服,带着帽子,一只眼睛被绷带包着,另一只眼角都淤青了,嘴角还有未干的血块,敢情他父亲气得不轻,我爸都没这样揍我。
他低着头,时不时瞄了我一下,看着我阴沉的脸色,他那张脸蛋煞白煞白的,支吾着说,“我,我得回去,不然今天的工资就没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拿出手里那叠纸,问,“这些玩意,真是你写的?”
他瞪大了瞳孔,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然后整个人跪了下来,他不停地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有在上面写名字,我谁都没写,我只是在写心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子,我,我会跟校长说明,跟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直接冲上去,扯着他的衣服,硬是将他拽起来,吼着,“你他妈的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懦夫!永远被别人踩在脚下,读书那么厉害有屁用,软包!”
他张了张嘴,最后又习惯性地咬着下唇,红了眼睛,垂下眼帘,又不吭声了。
我甩开他,他再次跌坐在地上。
我半蹲下来,看着林跃,语气软了下来,问,“林跃,日记里那个‘你’,是谁?”
林跃猛地抬起头,用那一只布满淤青的眼睛看着我,带着什么样的情绪,我不知道,当时只感觉,林跃在害怕,那双小巧的嘴都黑紫了。
我安静地看着他,轻声念着:“你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说,我一直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林跃突然恐慌地抓着我的手臂,低声颤抖着说,“宵鹏,不要念,不要念……”
我反手抓住他冰凉的手,满满的手心汗,继续念着,“……思恋像春天的藤蔓,越是呆在你身边,越是被缠得紧紧的,越发的窒息……”
林跃近乎崩溃的神情,带着沙哑的声音,低声喊着,“宵鹏,求求你……”
猜到答案跟由对方那里得知的答案,完全不一样的心情,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只是呼吸急促,脑袋空白,然后直接将人按在我怀里了。
林跃纤细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颤抖得连我心口的脉动都颤动了起来。
好一会,我轻轻拍抚着他,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然后松开他,站了起来,浅浅笑了说,“这几天收拾一下,准备回学校安心参加高考吧。”
林跃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将那叠纸重新收到怀里的时候,我转身,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林跃在身后轻声喊着,“宵鹏……”
回校的路上,我认真地看了看林跃的日记,那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日记,感觉就是随笔吧,随心情而记录的一种,上面的对象都是用“你”,也丝毫没看到哪个字眼写着关于这个“你”的性别,真是见鬼那帮人是怎么将林跃联想到那一类人去了。
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我直接去找了校长,当时负责此事的训导主任也在。
我问校长,“我是来自首的,林跃这叠东西,是我的!”
训导主任有些生气地拍桌子,喊着,“张霄鹏!”
校长青着一张胡须脸,说,“怎么回事?!”
我说,“我喜欢林跃班的楚婷婷很久了,一直想跟她表白,但是林跃说这样会耽误婷婷的学业,所以一直压抑着,现在终于快毕业了,我让林跃帮我将我这些日子的心情写出来,然后等过完高考帮我交给她的,你们都知道,我文笔不好,字迹更是潦草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让林跃代笔了,谁知道高考都还没结束就被人偷了那本东西,还被添油加醋的一番造谣,林跃够哥们,担心我被开除了,直接自己扛下来了。”
训导主任吼着,“一派胡言,林跃自己都承认了。”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双绿豆眼,问,“承认什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校长,说,“承认他是,他是——”
我问,“林跃是什么样的学生,校长应该比我更清楚,当时他在学校遭遇暴力那么久,他何时自己出来告状?要不是校长发现他脸上的伤,进而将他拉去校医处检查都还不知道林跃默默忍受了多久吧。”
校长脸色缓和了很多,却依然瞪着我,不吭声。
我继续说,“主任,为何你们不去查谁偷了林跃的那本东西,为何不去查谁发起的谣言说林跃是玻璃,反而一个劲去质疑去伤害原本是受害者的林跃?难道他们的行为不比这个更可耻吗?!”
训导主任火了,又拍了拍桌子,吼着,“张霄鹏!”
校长站了起来,按住了训导主任,沉着脸,道,“主任,你去查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训导主任气呼呼地离开了。
校长让林跃的班主任给林跃家打电话。
然后他走到我身边,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最后什么也没说,让我出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从见到林跃之后到现在,那份悬在心口的呼吸,终于可以慢慢缓出来了……
☆、5
林跃后来回校了,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又在努力解释不关我的事,他越是这个态度越会让校长对我的说辞深信不疑,所以林跃红着眼跑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只是冲他笑了笑,让他安心高考。
当时,我只是想着,林跃这个白兔般的性格,一定要让他往上走,下面污浊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想让他碰到。
后来校长特地为了林跃开了一场全校通报大会,除了为林跃正名之外,还通报批评了那些肇事者,当然我也被记过了,理由是,思想不健康。
真是可笑的理由。
那之后,我尽量避免少见林跃了,有时候吃饭他还是会凑过来,但是我们几乎什么都没说。
我也没去林跃的宿舍了。
几次我都能感觉到他跟我说什么,但是我却总是走得很急。
这种感情,我不排斥,只是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有些混乱,却又不想让他多想。
后来高考结束之后,家里人直接过来接我回去了,我甚至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没有。
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跟林跃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听说林跃以全校最高分被保送去了国外一所很有名的大学,我突然有些短暂的担忧,不知道林跃去到那个开放的国家会不会给别人吃干抹净了,毕竟像他那么好看的男人比较少见,或许他还会遇到另一个“张霄鹏”吧。
而我,理所当然的成绩惨不忍睹,然后父亲恨铁不成钢将我送进军校了。
只是我还没毕业,家业遭遇欺诈,一夜之间全垮了,父亲受不了打击直接瘫在医院,所有的财产全没了,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母亲一直哭哭啼啼的,我却在那一夜之间,仿佛成长了,直接从军校退学,跑去打工了。
那时过得很辛苦,没有大学学历,没有一技之能,只能到处在打散工。
在正式进入目前这家软件工程公司之前,我在一家酒店兼职待客泊车,遇到了高中那时被勒令退学的二世祖一名,他叫了几个人将我绑到一条死胡同,狠狠揍了我一顿之后,蹲在我面前,说,“张霄鹏,想不想知道你以前一直维护的那个娘们现在怎样?”
我瞪着他,不吭声。
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说,“人家现在可牛逼了,据说成了金融界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人才,连我爸都得去求他帮忙,你怎么也不去求他,哦,不用啵,你们可是小两口啊,他要是知道你现在的境况,说不定立马跑过来了,嗯,也不一定,说不定他现在还真瞧不上你了,他身边的人可多了,哈哈……”
后来他说了什么,我倒是没有再听进去了,耳朵被打得嗡嗡响,几乎都听不到他再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带着人离开了,我硬撑着爬了起来,跑去附近一家小诊所去看了,毕竟现在的我,也只剩下这具躯体罢,我可不能倒下。
那时满身的铁打酒的味道,皮肤上灼热灼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些凉意。
如果那个时候,林跃被停学了,被迫出去打工,以他那个相貌那个身板,估计会混得更惨罢。
幸好那家伙现在混得人模狗样了,也不枉我当时扯了一个完美的谎言。
其实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再次相遇的。
那时候酒店接到一个订单,说有个包场要在那里举行,据说是什么庆功宴,需要多名现场服务员,于是我争取了一个名额。
就在我端着倒好的红酒在各种高端人士中游走的时候,有个客人冲着我喊了一声,“服务员,这里来一杯,谢谢。”
于是我走过去,对方穿着一袭白色的西装,背对着我,我恭敬地走过去,说,“先生,您的红酒。”
他转过头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满的错愕。
我当时只感觉呼吸一窒,迅速垂下眼帘,说,“先生,您的红酒。”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抓着我另一只手的手臂,低声喊着,“张霄鹏!”
我当时真想将端盘甩到一边,转身就走,可是现实迫于我微微屈着身子,服务性的微笑,道,“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林跃想说什么的时候,旁边的人问,“林先生,你们认识吗?”
我始终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举着端盘上的红酒,没有看他,哪怕连余光都没有。
林跃说,“是的,我们认识,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需要找他,下次再谈。”
于是,他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手上的端盘放到一边,而后想要拉着我离开,但是我却站住了,还是服务型的微笑,道,“先生,我还要工作,有什么事能否等我下班之后再谈。”
林跃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现在已经跟我一样高了,还是白皙的皮肤,白色的礼服,此刻却少了少年时期的清秀,变得俊美异常,确实是现在男女老少通吃的类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