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有种怪怪的感觉,那窃贼若是为财,为何电脑相机没拿?为了某份文件?厂办没什么机密啊,好玩恶作剧?而且整个现场给人一种夸张的印象,象我的抽屉,里面没东西,一目了然,为什么要翻得那么乱,还拉出大半截?还有室内地上的红土,头天并没下雨,我想不明白要穿什么样子的鞋,才能兜那么多土上来。最奇怪的是排水管旁边固定支架上绑了根绳子,若说窃贼是从排水管爬上,作案后原路下去,那根绳子作什么用的?吊东西下去?办公室又没丢失大件东西。于是,我仔细查看了那根排水管,这一看,就明白了。”
肖亦说着起身,对猴子道:“走,去看看你的杰作。”
两人来到办公楼的后面,黑暗中,那根排水管象条长蛇,被中间几个支架固定,光光滑滑地从房顶伸到地面。肖亦道:“现在你爬一段试试。”
猴子狐疑地看肖亦一眼,摆出架势开始攀爬,然而试了几次都徒劳。原来,管子紧紧贴着外墙,双手无法抱住往上发力。
“现在你该知道破绽在哪里了吧?”肖亦又道,然后走回楼前的台阶,坐下。“排水管跟外墙间,但凡有点空隙,都可以用手抱住,或者凭借外物往上攀爬,可这根管子偏生紧贴外墙,纹丝无缝,而几个固定支架相隔近四米,也就是说,从下面是根本无法爬到四楼的主任办公室窗前的,不过从上面滑下来却是可以的。我就作了个大胆的设想,那根绳子其实是窃贼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索,那梁上君子还满有安全意识的。我说的可对?”
猴子心里暗叫声厉害,那天为了把现场搞得逼真,他确实是从排水管下来的,不过下之前,看着黑乎乎的地面,有些发怵,怕有闪失掉下。便找了根绳子,一头固定在支架,一头绑腰间,扶着管壁,慢慢滑下地面,却没想到那排水管只能下不能上。他挠挠头道:“我还是没明白,你怎么会想到是我。”
“弄清楚排水管的问题,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既然不是从窗外进入的,就只能是从大门进的办公室,而办公室的门下班后是反锁的,里外都得用钥匙才能打开。这就让人联想到其它科室抽屉里的怪事,我可不信是什么异物所为,门窗抽屉锁完好,是因为作案人精通锁具。”肖亦说着转向猴子。“我去过你家两次,发现你家的锁特别多,几乎所有抽屉柜子都上了锁,第一次你姐姐要给我看她的影集,却找不着,就不停地开抽屉开柜子,而她开那些锁用的都是同一把钥匙,当时我以为那些锁都是没作用的,细看发觉,锁都没问题。你姐夫谢三力解释,说你姐姐发病后,就喜欢四处上锁锁东西,可又老是丢钥匙,你就想办法把锁都改造了,方便姐姐一片钥匙能开所有的锁。我学过钳工,配过钥匙,把同孔挂锁的弹子改造后,几把挂锁共用一片钥匙,也能做到。可你如何把不同型号的抽屉锁改了锁芯,通用一片钥匙,我是至今都没琢磨出来。所以,对你这样一个高手,开门弄锁是易如反掌,你具备作案条件。
还有我回忆起一个细节,有次你和谢三力谈论厂领导,你说厂长抽的是某某牌子的高档香烟,因这种高档香烟我们这里市面上没有,出于好奇,我在不同场合都留意厂长吸的香烟,想见识一下。可我发现他抽的就是一般20几块的,直到我第二次借调上来,有天去他办公室拿文件,有客人在,他打开柜子,拿出一条香烟,说放了很久不舍得抽,正好拿出招待贵客。那条香烟就是你说的那个品牌,我就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厂长柜子里锁着那么条香烟?
当然,仅凭这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你作的,是你当作安全索的那根绳子,把你出卖了。绑在支架旁边的绳子系了个结,这种结的打法,我见你姐姐操作过,很漂亮,粗看似死结,其实是活扣,和周围人打的结完全不同,你姐姐说是小时候你父亲教的。不过绳子上的结和你姐姐打的有点差别,你姐姐翻出来的小圈是向右的,而那个小圈是向左的,和你脚面上鞋带的系法一模一样,再看撬开的抽屉柜子,发力点都在左面,因为你是左撇子。那一刻我便断定,那窃贼就是你。”
猴子听罢,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自己逍逍遥遥玩了两年多没被人发现,唯一的一次行窃,也自以为布局漂亮骗过了保卫处,却被眼前这女人给识破,当下道:“你别什么窃啊贼的,说那么难听,我可没偷东西。”
“那秘书的bb机怎么回事?”
“那秘书胡说丢了什么bb机,根本没有,他可能想讹厂办给他发一个。”
“还是不对,你肯定偷了什么。”肖亦摇头道:“且不说出事后第二天厂办主任就买回个保险箱,人也阴沉了好些天,单是你翻墙爬窗,煞费苦心地伪造个现场,就没那么简单。怎么?你一个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啊?”
猴子叹口气,苦笑道:“这两年多来,我开遍了七厂领导和管理人员的办公桌,窥视了太多的龌龊和不公,说到钱财,当官的抽屉里成千上万的钞票,柜子里成堆的高档烟酒,我都不曾动过,这次是他们太过分了,自己整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拿着银子四处瞎搞还美其名曰是投资。到头来企业经营状况不好却说工人造成的,裁员分流,咋没见动动当官的?妈的,这是国企,当家做主的是工人。”
“你到底偷了什么?”肖亦不耐烦地打断。
“我说了我没偷,是拿。”猴子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在厂办主任抽屉里拿了八千块钱。”
“为什么?家里有困难,缺钱?”
“那倒不是,不拿白不拿。你以为那钱来路正么?就凭一个办公室主任,存折本里有十几万,他哪来那么多的钱?而且明明丢了八千元现金,为何隐匿不报?早知道他只报公司保卫处不是公安局,我还不会搞那么大动作,直截拿了就是。”
“你,说话简直是不知所云。”肖亦伸着食指,指着猴子站起身来。“你是在七厂这夹皮沟里呆久了,脑袋给闭死了咋的?都什么朝代了,还当家作主呐!这个世道这个公司这个厂要怎么变怎么改,是你我之流可以左右可以做主的?作你的春秋大鬼头梦,还和谁谁去比,比得了吗?且别说你没证据,就是那钱真的来路不正,人家至多就是丢官罢职,而这区区八千块,却足以敲掉你饭碗,送你去吃牢饭。”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就是想不通。”猴子道。
“不需要你想通。作为一个小工人,自己得摆正位置,我们所能作的,只能是顺应着各种变化,学好技术学好本事,扳直腰板做人,再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别人要怎样,管不了,也比不得。”肖亦说着,顿了顿。“还有,你以前作过什么,我不管。但现在你既是我徒弟,那有些事情,我是管定了,象你开门弄锁的嗜好,从今往后就只限于在家摆弄。”
“你想去告发我?”猴子嬉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没证据,告发你没用。不过我有办法收拾你的,不信你就试试。”
“你威胁我?”
“对,威胁你了。”肖亦正色道:“动脑子好好想想,保卫处也许是因为没丢东西,草草了事,公安局可不是吃白饭的,连我都能看出的猫腻,人家玩似的就能找到你。你要出了什么事情,你姐姐怎么办?我听谢三力说过,你姐姐发病前自杀过几次,是因为你,她才活下来的,哪怕这样活着。”肖亦说完,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提到姐姐,猴子心情沉重起来,也慢慢跟在肖亦身后回走,前面那瘦高个的身影拉得很长。那晚,被一个女人,还是比自己小的女人识破秘密并受到威胁,猴子心里很沮丧,有些不甘却也有些信服。
侯小曼出院后,有段时间异常清醒,很坚决地提出和谢三力离婚,猴子考虑再三,站在了姐姐一边,已知内情的他觉得姐姐和谢三力在一起,对两人都是一种折磨。另外谢家在姐弟童年给予过很大的关爱,谢三力才三十几岁,还可以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是以不管谢三力怎样反对,猴子帮助姐姐离了婚,自此姐弟俩相依为命。
自那夜肖亦和猴子谈话后,中班零点上下班两人都结伴同行,平日晚间,肖亦便拉上猴子下棋直深夜,对肖亦的苦心,猴子是心存感激的。慢慢的,不仅侯小曼喜欢去肖亦那,猴子没事也往那里跑。
有次,肖亦夸赞了侯小曼写的诗,猴子真心道:“你对姐姐真有耐心,谢谢你,师傅。”
“我不是敷衍,小曼姐的诗是越写越好嘛。”
“我怎么看不懂?”
“你没用心看嘛。”
“师傅,你怎么看我姐姐的?”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不管姐姐作过什么,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她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猴子道:“以后照顾姐姐是我的责任。所以师傅,我不会再作不该作的事情了。”
肖亦点点头道:“那就好。”
“只是这样瞒着她能行么?要是那天她写诗写烦了咋办?”
“那就要她画画,或者作点别的,总得把希望给她留着,让她还有个念想。”肖亦道。
就这样闲时两师徒下下棋,说说话,日子平静地走着。后来,胡子也时常过来,坐坐玩玩,再后来,妖精加入进来,肖亦那里就成了据点,热闹起来。2000年胡子婚变,师徒几人联手把胡子抬上车间工会主席的位置,那件事情让猴子把肖亦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心中正正地放稳了师傅的位置。
就在胡子当上工会主席不久,肖亦曾问过猴子对未来的打算。猴子认真想了想道:“准备把其它岗位都学学,日后去竞争小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