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若是成追忆》分卷阅读44

    “嗯,照现在的搞法,以后工人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是得往上挪挪。”肖亦道:“明年有个轮班长要退,咱去竞争轮班长吧。”

    虽然有胡子的成功在前,猴子还是觉得不靠谱,一个倒班工人,作到顶就是轮班长。按惯例,得学会所有岗位,才有资格竞争小班长,在小班长位子熬上几年,协调好各方关系了,还得有合适的机会,才可能往轮班长上考虑。当时的猴子在控制中心岗位才干了两年多,别的岗位都没学过,竞争轮班长,他想都没想过。

    “车间除明年要退的那个轮班长年龄大,其余四名轮班长和十名小班长全是三四十岁,如果让其中一个小班长顶了轮班长位置,你即使作上了小班长,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升上去了。若只作个小班长,还不如就呆在控制岗位,因为小班长只负责班组的生产安全,作得好全是轮班长的功劳,出了事情,那责任就全得兜着,收入比控制岗位多不了多少,所以要作就作轮班长,这次是个好机会。”

    “可我岗位技术没学全,又不懂管理。”猴子道。

    肖亦笑笑,道:“那我问你,我们车间主任调来几年了,到现在现场的工艺还一窍不通,车间不也运作得好好的?”

    “那可不同,主任不懂生产也能作官是因为他有背景,车间能运作是因为有几个懂生产的副主任和五个轮班长。”

    “道理是一样的。”肖亦道:“只要你作上轮班长,生产安全自会有两个小班长协助,各岗位你不必很精通但得懂,不然会被人家架空的。至于管理,什么叫管理?能管好就是有道理,如今阿猫阿狗都可以作领导当干部,你猴子怎么就不能去竞争轮班长?一个轮班二十几人,又有什么管不好的?”

    给肖亦这么一说,猴子也信心豪气大增,问:“那我怎样才能作上轮班长?走胡子那条路吗?”

    “胡子那条路不适合你,如今做事讲究不按常理出牌,咱走偏道。”

    所谓的偏道,是那半年,肖亦利用业余时间,一边带着猴子学习其它岗位,一边轮流蹲守在厂后门,从出厂的车辆中发现了车间领导经济上的问题,并收集了些证据,随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师徒两人潜入车间办公室,猴子开锁肖亦解密码,合力弄开了保险柜,把车间主任的私帐偷了出来,凭借那份复印件,猴子越过十位争夺激烈的小班长,在众人的错愕中,破格被提为大轮班长。随后肖亦要他妥善保管好账簿,日后如果现任主任调离,有危及他轮班长的情况出现,还可拿着账本找分厂厂部的某些人,肖亦为他考虑得十分周详。

    猴子巡完现场,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脑袋里一直回放着师傅当年的智慧和胆识,也不住交替闪现这几天看见的和朵米抢包包,爬地上的师傅影子,心里又开始发堵。想着明天上了零点班,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江义诚了,暗想怎样都要给师傅讨个公道回来。这时,手机响了,是胡子打来的,说他已经到了那县城

    第三十三章

    33

    胡子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停好车住进宾馆安顿下来,就给猴子打了个电话,他之所以没等猴子,是因为他觉得猴子的性格兼具暴躁阴戾,发作起来又不计后果。此番前来是为讨回那20万,完全可以象师傅当年那样,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他认为自己是能够作到的,是以没必要把猴子那个安全隐患带上。

    洗了个澡,胡子出门,找到夜市,要了锅翘脚牛肉,几瓶啤酒,慢慢吃着。这个小县城距离他居住的城市并不太远,也就几小时车程,可师傅走后的这几年,他们偏就打探不到江义诚及家属的落脚点。或许一切都是命?他记得还没出师时,有次班组组织去景区郊游,遇到个算命先生,人们竞相去测字抽签算八字,只有肖亦落落寞寞地坐在一边,他问:“师傅,你不算一把?”肖亦笑道:“我的命自己就可以算:命运无常,结局凄凉。”轮到胡子,算命先生说他一生平稳,有贵人相助。如今想起来,师傅对她自己的命数批得一语成谶,而那算命先生算胡子也准,不过顺序应该倒一下:有贵人相助,而后一生平稳。

    胡子出生于六十年代中期,初中毕业没考上厂里的技校,家里本想让他念完高中再考,可胡子对读书实在没兴趣,便参军去了部队,几年后复原回厂,分配到建筑工程队,一干就是十年,从最底层的小工人,凭借自己的努力肯干,一步步作到土木分队小队长。

    90年代中期,集团公司成立,对一些直属单位进行了整改,建筑工程队划归工程管理处,只接收技术管理人员,下属工人全部调至七厂新成立的园林科。胡子从一个建筑工变成园艺工,尤其是从集团公司调至荒僻的七厂,最初是很不乐意的,但慢慢也调整好了心态,工作嘛,可不就是哪里需要去哪里嘛。所以尽管整天伺候花花草草,胡子仍很拼命勤力,没多久因表现突出,提升为花卉班班长。

    哪晓得还没干满三年,集团公司又加大改革力度,撤销取缔了园林科,科里的头调回公司后勤处,工人们则全分至七厂各车间倒班。这下胡子思想不通了,那会人们对倒班员工的偏见还未消除,从白班工人下至操作工,不就是降至工人最底层了么?他觉得自己咋就跟个夜壶一样,需要是被拎来用用,不需要了,就四处乱塞。第一次,胡子觉得作了十几年工人的荣耀感在消失,主人翁的责任感在逐步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和惶惑。

    下车间时,因胡子在园林处工作出色,又担任过花卉班班长,故分配到控制中心这最好的岗位。最初他的师傅是谢三力,谢三力和他年纪相仿,脾气很好,对谢三力能不离不弃地照顾疯癫了几年的妻子,胡子是十分敬重的,师徒俩很是对胃口。可谢三力带胡子不到一个月,便调分厂调度室了。临走前,谢三力对他说:“我想去车间建议,把你分给肖亦作徒弟。你别看肖亦调我们车间才一年多,她很好学,文化又高,理论实际掌握得都很好了。尤其去年控制岗位改造,将原来的表盘操作改为计算机操作,她对计算机的熟练程度可比我们这批干了十几年的老工人强多了,跟她学,比跟其他师傅强。”

    就这样,胡子作了肖亦的徒弟。也许因为自己大肖亦好几岁的缘故,胡子觉得肖亦和他相处很客气,教授技术时,一个问题往往胡子自己都问得不好意思了,肖亦仍和颜悦色一遍遍讲解。实际上胡子能真正听懂肖亦讲的并不多,他觉得自己对谢三力的讲解要习惯些。比如在讲原料配比时,谢三力会说,这个阀门开四分之一,那个阀门开一半,溶液就平稳;肖亦则会先列出一个方程式,计算出所需物料,再通过计算机加减。胡子以前读书功课就不好,别说什么工艺原理他不懂,单是那些分子式化学方程式就跟看外星文一样,计算机更不会运用,调一个普通参数出来就得弄大半天,所以,他宁可一趟趟跑现场,手动开关阀门,也不愿去动计算机那种高科技玩意。

    那几个月,胡子学得很辛苦,肖亦教得也很辛苦,后来为应付他转正,肖亦把车间历年控制岗位的试题全收集了,要胡子死记硬背,好在胡子记忆力好,总算勉勉强强过了顶岗考试。

    他出师独立顶岗不久,有天肖亦邀他至她住处,看得出肖亦是有话要给他说的,沉吟了很久,肖亦才下决心似的开口:“我说话直,如果让你感觉受伤害了,那不是我本意。”他看着肖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也知道,集团公司这次定员定岗,其它单位搞得已近尾声,七厂才开始动作,现在在调整管理和白班岗位,下一步就是各倒班车间的操作工岗位了。”肖亦道:“我们主控岗位现在有30几人,各轮班最少5人最多7人。纵观公司那边的倒班车间,调整后,没哪个岗位会留这么多人,所以,如果你在七厂有关系,或者能在短时间把理论和实际操作提高,那就留在这岗位,否则,早找出路,去个稳妥的岗位。

    “去哪里?现在哪个岗位稳妥?”

    “泵岗位,那里有个老师傅要退了,趁着大家都还赖在主控岗位观望,你现在向车间要求调岗位,应该没问题。”

    胡子听了,没有做声,都知道从控制中心出来,干些年,还可能去竞争小班长,若离开这个重要岗位,就意味着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普通的倒班工人了。想到这里,胡子很沮丧,人家都往高处走,偏自己这么倒霉,也不是自己不努力消极怠工,以前呆的单位遇到变动就撤销,都下到底层了,文化又低了,岗位还不一定保得住,便道:“我在七厂没关系,不然也不会弄来倒班了,至于去泵岗位,我考虑一下,我知道我文化低,在控制岗位不太合适。”

    肖亦看他一眼,道:“你别多心,我并不是说你在控制岗位学不出来,事实上,以前这个岗位有的老师傅连小学都没毕业,呆的时间长了,凭借实践经验,也能操作出合格成品。可现在的问题是,恐怕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在实践中去慢慢摸索体会,而且改造后的计算机操作替代了传统的表盘操作,自动化程度提高了,对操作人员的文化要求也高了,这是事实。这个岗位定员的时候竞争肯定会很激烈的,我不知道多余的人员会往哪里分流,因此,要没十足的把握留下来,不如趁早作打算。”肖亦说着,停了一会,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去和谢三力商量一下,他也曾经是你师傅,还有他现在在调度室,知道的讯息也多些。”

    胡子便去找了谢三力,没想谢三力一听,竟完全赞同肖亦的提议:“我正为你发愁呢,若泵岗位有人要退,那赶紧争取过去。现在七厂各单位还在往车间下多余人员,等车间开始调整的时候再动,恐怕就晚了。我得到一个消息,厂部决定年底辞退所有的临时工,这就意味着,以后各岗位竞争下来的员工很有可能去作临时工干的工作,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往坏处考虑,及早调离。泵岗位比控制岗位每月少200多块,可责任没那么重,工艺不复杂,你完全可以胜任,放心呆着。”

    听谢三力这么一分析,胡子就申请去了泵岗位,虽然车间最终开始岗位定员,已是来年,但没想到的是,整个控制岗位最终只保留了十人。多余的20几人全下到车间以前临工干的排废岗位和装卸岗位,环境差,岗位低,这些人在厂部集团都去闹过,后来被告知,不愿干就统统待岗下岗,便都噤声了。胡子很庆幸,和以往不同,没有等着被动被调整,在两个师傅的指点下,他为自己事先寻觅到一个相对稳妥轻松的岗位。

    不过在心里,胡子对没能留在控制岗位一直是耿耿于怀的,肖亦后来又相继带了猴子和妖精,定员考试时,师徒三人理论实践全进入前十名,稳稳当当地留了下来,这让胡子很自卑。而每次看见肖亦带着猴子进现场,详细讲解流程和设备时,胡子也会羡慕上半天。

    他一直认为,肖亦在她的三个徒弟里,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胡子,直到2000年他婚变,肖亦出手相助,他才知道,在师傅心里,他们三人的分量其实是一样的。

    那年,他意外发现妻子小文有外遇,跟踪数次确定,妻子和她顶头上司——仓管科科长有染。于是,原本平静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了。

    小文和胡子是初中同桌的同学,在校时彼此间就有一种朦胧的好感,不过那年代早恋打击得厉害,就没胆子往下发展。毕业后,小文考进技校,胡子参军,两人偶尔也通通信,但都没捅破那层关系。待胡子复原回厂,几年没见的小文已从黄毛丫头出落成婷婷貌美之女,而胡子在军营滚爬后,也发育成高大威猛的精壮小伙,重逢的那刻,没有多余的语言,两人几乎在刹那间就擦出了爱的火花,一拍即合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小文家父母却坚决反对二人的恋爱,老人以敏锐前瞻的眼光,清晰地分析出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即将来临,是以,没有一张镶金文凭的人是不可能作他们未来女婿的。于是,小文父母一边不遗余力的棒打鸳鸯,一边发动所有亲友,为小文寻找男友。恋爱那几年,他们一直偷偷摸摸处于地下状态,爱得很辛苦,也爱得很执着。突破了最后那道防线后,小文从家里偷出户口簿,和胡子悄悄扯了结婚证。

    回家告诉父母时,母亲喉头咕噜两声便晕了过去,父亲则暴怒抽出皮带,劈头盖脑狂抽下来,一身伤痕的小文逃出家门找到胡子,两人抱头痛哭,胡子自是心疼妻子被伤害成那样,更恨自己一米八几的堂堂男儿,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总不能跑去将岳父暴打一顿吧?胡子把小文领回自己父母家,将十几平米的客厅夹了一半,仅能放置一张床,一个小桌,那就是他们的新房了。

    婚宴上,小文娘家没有来一个亲友,小文当即泪下:“没有父母亲友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他极力安慰,并暗自发誓:此生决不负小文,一生一世都要对她好。婚后,除了上班,工余时间胡子一门心思全放在小文身上,尤其儿子出生后,更是包揽了一切家务,调到七厂,胡子分到了福利房,一家人从胡子父母家搬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家。结婚十几年来,胡子觉得日子简单但相当幸福快乐。

    小文的变化缘起于一次同学聚会,那阵子市面上流行同学会。说是同学聚会,其实就是初中那帮同学,除少数几个上大学离开这城市外,绝大部分都技校毕业留在公司,平日偶有照面,却没机会坐下来闲聚,故有好事者就组织了那次活动,胡子因带儿子没去参加,据后来小文描述,那次同学会上她受打击了。

    有那么个女同学,读书时和小文就不对路,她后来嫁的老公当年热烈地追求过小文,未果才转而娶该女同学为妻的,这女同学把此事当作干醋含了十几年,同学会那天终于有机会吐放,彼时她老公已提升为公司中干,炫耀的底气更足,几次三番讥讽昔日的班花嫁了个好郎君,响应公司号召,扎根七厂建设夹皮沟。

    小文在同学会上丢尽了颜面,想想也确实窝囊,以前阿猫阿狗都不是的人物,如今凭借老公作了领导,就张狂得不可一世,多次炫耀她住的是近100平的中干房,想着自己一身的行头还抵不上人家手指上的一个小箍箍,自己居住的40几平的工人房子还远在七厂那偏僻山沟。小文的心一下子失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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