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走这步,离个婚伤筋动骨,也挺伤感情的。”
“我以前离过一次婚的,感情这东西对我来说就像口胶糖了。”许美凤道:“再说猴子,早年感情受过伤害,后来一会跟个寡妇谈谈恋爱,一会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睡上几天,也不是个好鸟。他追求我那会,我正修着房,心里忒憧憬有个家,一时迷糊就从了他,可没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垫底。如今要分,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又没孩子拖累,多简单。”
莫小楠不知道许美凤心里是否真如嘴上说的一般轻淡,便喝口热啤酒,吃起菜来。许美凤盯着她的碗,啧啧两声,不满道:“我说师傅偏心眼嘛,面前坐着的都是徒弟,你看她就知道你。”
莫小楠这才发现,朵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桌,肖亦自己也没吃了,却不停地在锅子里烫好菜,夹给莫小楠,忙道:“我自己来,师傅。你去和朵米玩嘛。”遂拉着肖亦到客厅,朵米在看碟,就让两人坐好,拿个毛毯把脚盖上,又吩咐道:“只看到九点,就上床睡觉啊。”
回到桌上,见美凤还拉着个脸,笑道:“这种干醋都喝啊?”
“嘁,都晓得咱这几个,师傅最喜欢的是你,最不待见的是我。”美凤撇撇嘴,倒了杯酒,举着瓶子问:“你要不要尝尝?这酒真不错,打个酒嗝都忒香。”
莫小楠摇摇头,又煮了瓶啤酒,道:“你慢慢喝,咱俩好好聊聊。”
“好啊,早就想和你聊聊的。”
“那就先说说你吧,一直对你很好奇,感觉你挺神秘的。”
许美凤笑笑,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道:“还不知道我在师姐眼里有神秘感呢。”
“主要是以前听卓尔聪说过,你好像很有背景,却不知为何去了七厂。当然,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若说什么背景,算是有过吧,我是跟母亲姓的,随父应该姓宓。”
宓姓很是罕见,莫小楠里蓦地想起,她初进厂时,工厂还不不叫公司,总厂那个厂长似乎就姓宓。美凤象看透她所想,点点头道:“不错,九十年代初,总厂的宓厂长就是我亲生父亲。他当初从厅里调来任职,没有牵家过来,所以这边知晓他家庭情况的人极少。
我家里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5岁时过继给了舅舅。相比父母那个吵吵闹闹的大家庭,我更喜欢舅舅的家。他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文革期间女友死后,就终身未娶。成年后当我对所谓的爱情嗤之以鼻,想起舅舅,还是会相信,天长地久至死不渝之类的东西曾经有过,不过是消亡了而已。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很正统,一直被灌输着要爱祖国爱人民,要作对社会有用的人,要遵纪守法恪守道德。在我学生时代,作文里出现得最多的字眼恐怕就是‘献身’二字。无数次设想过,战争年代,我会去堵抢眼炸碉堡,和平年月,不说舍己救人,也会为祖国建设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无意去嘲笑当年,那会的我,确实是有信仰有理想的上进青年。
大二的时候,舅舅患癌症去世,我很是伤心,我那第一任丈夫,姑且叫他小k吧,就很自然地走进了我的生活。那会,父亲已作了厂长,小k是他秘书,毕业于名牌大学,人长得跟三浦友和的弟弟一样,一开口,那知识渊博得让人五体投地,象我这种没见过世面,没谈过恋爱的女子,立马被电傻了,疯疯颠颠地掉进那什么河,陷进那什么网,就拔不出来了。
父亲很中意小k,不仅刻意栽培,也有纳作女婿之意。是以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分到总厂,下车间过度了一下,实习期刚过。就和小k结婚了。九四年底,父亲卸任调回厅里,走前,把小k调到供销处任副处长,时年小k只有28岁,是那会全厂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而我则去了刚成立不久的厂报编辑部,作了名编辑。
此后近两年的日子,我觉得相当幸福,婚姻和美,事业顺利,每天出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意气风发得恨不能跟全世界宣布,我是最快乐的女人。
集团公司成立后,搞了个销售公司,小k作了副总,忙得是日理千机,应酬也多。渐渐地我发现他经济有问题,小k每月工资奖金都交给了我,可平日开销很大,他哪来的钱维持那些高消费?期间,有传闻说小k经常去卡拉ok玩小姐,听的次数多了,心里就没谱了,跑去找小k求证,人家倒爽爽快快地就承认了,我立马蒙了,小k则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打断了我的激情发作。
小k说:美凤啊,我们天天大会小会上讲,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要转换思想更新观念,你怎么还停留原地止步不前呢?现在什么时候了?改革了,开放了,搞活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什么人先富起来?只能是有魄力有本事的人!不明白你是怎么看问题的,我帮公司挣了钱,截留些点扣,那是我付出劳动应该得到的,能扯到经济问题上吗?人家帮我办了事,我送点东西酬谢,或者我替别人帮了忙,人家谢谢我,都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嘛,怎么在你哪里就是行贿受贿了?至于招小姐,现在就是这个风气嘛,不就是喝酒唱歌的时候叫个女子,一起玩玩骰子说说笑话,除此以外,还能作什么?你不要总往龌龊的地方联想嘛
小k的口才一直很好,我没想到的是,如此拿不上台面的话,从小k嘴里蹦出来,竟理直气壮至斯!师姐,你也知道,象我们这种生活在企业里的人。几乎常年都窝在你自己的世界,窝在公司这小环境,外面的世界接触得的确不多。为了了解时代变迁,和夫君的思想同步接轨,我爬出了井沿,积极参与社交观察社会,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了一跳,世道真的变了。
曾几何时,我们追求的坚守的那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抛却摒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钱对权力的追逐,在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礼义廉耻,道义美德。
我适应不了这种变化,尤其是小k的变化,他泡卡拉ok日渐成瘾,我去实地考察过,远不是他描述的招小姐陪着喝喝酒聊聊天这么单纯。那会公司干部们大都有此嗜好,我在城里最好的几家卡厅亲眼目睹过干部们玩小姐的丑态,从此,但凡遇到领导坐台上一本正经作报告,我脑子里总会浮现他们怀抱小姐摸摸搞搞,或者精赤条条肉搏的画面,这病根就是那会落下的。
那段日子,小k尽力给我洗脑,我则迷茫地抵触,我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九六年底吧,我发现怀孕了,去医院一检查,惊得我差点当场就咬舌自尽,我染上了脏病,孩子不能要了,还得一次次去医院,在医生鄙夷的目光中,脱裤子张腿作物理治疗,荡尽我了所有的羞涩廉耻。
我在那厢痛苦得要命,人家始作俑者的小k却抵死不认账,轻描淡写说是我自己不注意个人卫生染上的。呵呵。
这样的婚姻维系不下去了,我提出了离婚。那年月离个婚真tm的难啊,要单位签字,小k怕影响仕途,根本就不同意离婚,我所在的报社隶属党委宣传部,总编也出面调解,说离婚会有损单位形象。而走法院,得花两年多的时间。
婚离不了,我不知道这日子该怎样继续,为了寻找一种解脱吧,我迷上了打麻将,渐渐的还不满足和公司的员工小打小闹了,后来发展到认识社会上的一帮生意人,打大牌,一晚的输赢比我一年的收入还多,赌博带来的刺激使我忘却了烦恼。
有天,一个牌友带了个公务员朋友,那会公务员不吃香,那人只坐在旁边看,听说我是这公司的,便搭讪问我认识不认识小k,说小k是他大学同学关系很好。我说不能吧,小k那人我知道,是外乡人,据说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的。那人急了,为了证明他们关系好,说了些小k在大学里的琐事,重点描述了小k和校花长达五六年的感情,末了叹息一句:只可惜,小k为了前程,娶了那么个女人,好好的一支香草就插那堆牛粪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小k现在娶的女人很丑?那男人道:长得丑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用小k的话讲,他老婆的脑袋是给门夹过的,整个一活宝。年纪轻轻跟个马列老太太一样,也不知道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就是在床上,小k玩点花样也会被骂流氓。有次小k喝醉了酒还说,他老婆就会一种姿势,死鱼一样,作死都不吱声,看着就没了性趣。”
莫小楠听到这,匪夷所思地摇摇头,心道那小k可真过分,夫妻俩床第间的事咋都拿出去宣传,那同学也可恶,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便问:“小k的同学真不认识你?”
“不认识,小k没给我介绍过他任何同学,想来是我比那校花差了许多,拿不出手。”美凤苦笑一下,继续道:“那晚我输了多少钱记不得了,只觉得输掉了整个自己。
其实,小k是我唯一尽心去爱过的男人,带着盲目带着崇拜带着欣赏去爱的,尽管那会我提出了离婚,可心里的那份爱始终是在的。而那番话颠覆了我整个世界,他可以不爱我,可以拿我当工具,却不该连起码的尊重都不给。
也不是在给自己后来的行为找借口,反正那以后,我什么都想开了不在乎了,既然婚离不了,我在小k心里又是如此不堪,他可以夜夜作新郎,我咋就不能给他认下几个大哥?对,咱也爬出墙找乐子去。有报复小k的心理,也有想在其他男人那印证一下,自己是否真如小k诋贬的那样不堪。”
“我想象不出你以前的模样。”莫小楠道:“认识你就风情万种。”
美凤笑了起来:“风情?女人的风情是阅人无数后,在男人堆里打造出来的。我不明白有些男人,既要女人纯洁,又要女人有风情,他不晓得两者是熊掌和鱼的关系么?
后来,有次开房,正巧遇到警察扫黄,我并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那会他们热衷抓赌抓嫖娼卖淫,无非为了罚款。那天我心情不好,跟个警察顶了几句,辩解我不是卖淫,至多算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结果吃了一耳光,要命的是,说我态度不好,罚了款,还得单位领导来领人。
总编把我领了回去,尽可能地控制了此事的传播,我知道,在报社是呆不下去了,那毕竟是个喉舌单位。九七年那会,各单位人满为患,彼时我父亲已经离休,一来人走茶凉,他的话在公司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来他的概念,男人玩玩正常,我一女人出轨就是辱没门风了,便拒绝帮我,小k恨我给他戴绿帽,自然不管,凭着我自己,偌大个公司,竟联系不上一个管理岗位,最后还是总编帮忙,联系到七厂生技科,在描图室给我觅到个管理岗位。
十年前的七厂,我不知道你去过没有,偏僻恶劣,人员不是文盲就是人渣,我才25岁,一想到后半生得在那鬼地方生活工作就不寒而栗,索性停薪留职,外出闯荡了。
出去那一年多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就不细说了,那是一段很疯狂的日子,我在放纵中体味那份堕落着的快乐,只是夜深人静,还是会有酒醉后清醒的痛苦。不久,一个朋友吸毒过量死去,那件事情给我震动很大,平心而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我依旧融入不进去,快乐着人家的快乐,精彩着人家的精彩,痛苦着自己的痛苦,那绝不是我要的日子,我甚至怀念起公司里平淡单纯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