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的二人抬头迅速相互看了一眼,面上惊惧,心里也都暗暗叫苦。
二宫婢从安宁身后跟过来,见她站在外廊上,两人这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玲珑懂得自那日之后主子对她们的顾忌和猜疑,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了解安宁纯良的性子。她认为只要她们忠心耿耿,这中间没什么话是说不明白的。
她心思转了一圈,觉得还是往明里说比较好,于是走的更近些解释道:“奴婢们只是在齐宫待的比较久,是以知道的比殿下多一些。殿下对奴婢们不了解,但请殿下相信奴婢们求的不过就是殿下平安。殿下好,奴婢们便好,玲珑与如意实在是别无他求。”
“让本宫相信你等?信任这种事儿,你们道犹如掌上观纹,囊中取物那般简单的么?得到本就不易,若是失去了…”安宁转身,注视两人良久才说:“若是失去了再想得到,那简直就是难于登天,基本再无可能。”
她见两人脸上虽有些惶恐,但却也算是坦然,未现出惊慌恍惚,心中有鬼的神态。都说眼神骗不了人,安宁本也只是要敲山震虎,给予警示,也不愿再将话说的太重,只愿这二人真的没有二心。于是她又说道:“来日方长,往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来证明你们今日所言非虚。”
“是,奴婢记下了。”玲珑想主子这是在给两人机会,那便好了。
“都怪奴婢不长脑子,尽说些混账话惹殿下不悦,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如意怯弱的开口。
“你们若是真心待本宫,以后有话不许再拐着弯说。玲珑,你晚些去安排,咱们去看看你家长姐。如意到时就不用去了,留在宫中吧。”安宁说完又转过身去。
“啊?殿下,为何不带奴婢去?”如意抬头问了句,瞅见主子转过身去就闭了嘴巴。她想,自己嘴快就是个毛病,以后还是少些说话吧。
“不是不带你去,是不方便,你去把陶壶拿来,本宫口渴。”
如意离去,安宁见玲珑低着眉不出声便又说道:“不愿见你长姐么?还是有何难言之隐?如意不在这,有话你便说。”
玲珑苦着脸说:“长姐在,在污浊之地,殿下还是不要去了。”
“污浊?”安宁思索着,玲珑既然提起有两个姐姐的事,自己一定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的。于是又问说:“到底在何处?”
“在,在东城那里。”玲珑有些手足无措,看起来很着急的回答。
“你说在何处,你不愿去,本宫自己去瞧瞧。”安宁见她这样就更想去瞧瞧情况。
“不可!殿下,那是东城的清芳馆,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玲珑突然提高了声调,说完又立马低下了头。
“清芳馆?”在安宁的认知里,什么“馆”什么“院”的大抵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她见如意手捧陶壶回来也不再说话,接过陶壶呡了一口茶水才说:“如意,茶都凉了也不知换一壶来。”
“啊,哦哦,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重新煎一壶来。”如意说着就又离开了。
“玲珑,你长姐在那儿如何称呼?”
“回禀殿下,长姐在馆内唤作,唤作尚雪。”玲珑再不想说也必须说了,谁想到主子怎么对长姐的事这么上心?仅仅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么?
安宁听完眉头一皱,从廊上走下台阶。不远处站立着几个侍卫,她向那个方向走去,对着穆季说:“穆大人,与本宫过来。玲珑不必跟来。”
穆季在锦云宫殿外与另几个侍卫说着近日的轮卫安排,见主子与如意玲珑在外廊上说着话也没有在意。直到安宁径直朝这里走来,他听到安宁的话就跟着她往锦云宫外走。
“穆大人,今日值卫到什么时辰?”两人站定,安宁问道。
“今日卑职值卫到申时,殿下有何事吩咐?”穆季答道。
“你去调,酉时再走,到时悄悄的带本宫出宫一趟。”
“这万万不可!”穆季赶紧说道。
“不需要你决定可不可,只要照本宫说的做。”安宁又细细的交代了一番才转身沿着青砖路回到锦云宫,独留呆滞的穆季站立原地。
他呆立半晌回过神,只好去做安排。
安宁坐在外殿中手执闲书,思绪早不知飞到何地去了。忽听到如意禀报说齐明烜来了。她站起身正欲迎出去,隔着殿门却瞧见在午后灿烂阳光映射下,身着一袭绯色常服香肌玉肤的齐明烜,光彩耀目,款款而来。
“三皇姐。”安宁站在殿门外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皇妹你今日气色真好,很红润。”齐明烜低头注视着对方的脸,展颜一笑拉过她的手一同进了外殿。
“玲珑上茶。”安宁没有回应对方,她瞥了眼两人相握的手,微偏过头说道。
“皇妹在宫中待的闷么?不若改日与皇姐出宫走走?”齐明烜坐下,右手执起茶杯,左手轻捻着右边的衣袖,眼神依然没有离开对方。
“宫外有何好去处?”安宁也执起茶杯,貌似无意的问道。
“齐国虽比不得楚国高雅,却也不是粗鄙之地。皇妹想去何处呢?嗯…去东湖那儿吧。”齐明烜笑说。
“东湖是个什么所在?”
“那儿有皇姐的园子,晴天可以避日头,雨天可以挡烈风;兴致好时泛舟东湖,兴头不盛也可在园中闲坐,赏花,观景,听曲儿。当然,皇姐还有珍藏的三月三采酿之桃花酒,可与你对饮。皇妹你道好是不好?”齐明烜美目流转,似笑非笑的问道。
“听三皇姐这话,像是皇妹要在那里小住几日。”安宁脑袋一偏,装作懵懂的说道。
“呵,”齐明烜轻笑,自己现在算是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觉得她真是装的似模似样,竟也显出几分可爱。于是又笑着问:“那,皇妹愿不愿呢?”
“皇妹也没什么不愿的,有劳三皇姐通禀皇姑母咯。”安宁能有什么不愿的?既然这些人都各怀心思的接近自己,那她就非要去走一遭。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大公主的府邸都去得,三公主的园子难不成就是龙潭虎穴去不得?
齐明烜倒有些不懂了,按说现在的情势也并不明朗。雍王归京在即,楚善依自己上下打点筹划,忙的不亦乐乎。安宁这时候还能这样淡定随意,仿佛眼下这些事根本不值得她担心一样。
齐明烜兀自揣测思量一番,一时也没有再言语。
安宁好像十分肯定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至多是阵营不同的敌意和忌惮。为何自己会对齐明烜有这样的“信任”?她没有往深处去想,只认为这也源于自己与生俱来的精准直觉。反倒是那个甘墨旋,她是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什么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简直就是她对甘墨旋挥之不去的印象。所以她可以忽略齐明烜的挑衅甚至是挑逗,可却一丁点的好脸色也不愿给甘墨旋。
安宁见眼前人轻蹙着眉沉默,似有何难解之事在困扰着她。继而又想起那日在海棠树下气质绝伦的她对自己居心不良的撩拨,顿觉有趣。安宁想着想着竟不自觉的轻笑出声:“三皇姐,你神游到哪里去了?”
“神游?”齐明烜偏过头细瞧着对方的笑脸,她发现这人确实是生的貌美又可爱,尤其是此刻微笑的模样。秀眉明眸,清灵文雅,这样的安宁完全不像世故圆滑,精于玩弄权术的样子。
齐明烜微愣了神…
第24章 第二十三节东城清芳
天色渐暗,两名皇子在齐皇陛下的卧榻边矮身站立,齐宥晖低声和他二人交代着什么。
“等雍王回京,这些事便可逐一去完成。”齐宥晖像有点累了,最后说道。
“是的父皇,就交给孩儿去办。”齐智烔回答。
“嗯,煜儿不如你机警,凡事你要多帮着他。”齐宥晖半闭着眼睛又说:“煜儿,要多听大皇兄的意见,莫再莽撞。”
“孩儿省得。”齐智煜垂首回道。
“煜儿你先去,烔儿你留下。”
齐智煜离去后,齐宥晖睁开眼睛说:“对他,你也要防着些,虽说现下他是帮着朕的,但朕总是不能心安。所幸他心思不够深,只要多加注意,纵使他有异心,咱们也能察觉。”
“父皇不必过于担忧,二皇弟不过是个武夫,没甚大智慧。咱们查探了很久才用他,料想他也没什么异心。”齐智烔信心满满的回答。
“嗯,朕召雍王回京也不知是对是错。你若是得力,将来朕这个位子必定是你的。懂么?”齐宥晖想起那个雍王,又有点头痛。现在自己这样病累的身子还能指望什么呢?只要能斗倒楚善依,其余的其实自己已经看开了。
“父皇,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除掉那个祸国的女人再计较。孩儿只愿为父皇分忧,至于储位,全凭父皇定夺。”虽不是第一次听到齐宥晖的许诺,齐智烔的内心依然欣喜若狂。他认为这个储位,除了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选。但他还是按捺住喜悦,故作平静的说道。
“但愿他能顾念当年我饶他性命的旧情,不要做的太过分。朕累了,且去吧。”
“是,父皇安心歇息,孩儿告退。”齐智烔俯身退出去。
锦云宫外的宫墙下,安宁跟在穆季身后,两人俱身着湖蓝色侍卫服,正朝着皇城东门方向行走。夏日晚上的明月将路面照的通亮,他二人不说话,只前行。齐宫没有宵禁制度,也没有明令禁止宫门晚间不准人员出入。他们来到东门之下,守门侍卫只对了符传,连基本的盘问都没有便放二人出宫。
安宁本可以趁夜深人静独自出宫,可那样的话风险太大,不是万不得已她都不愿这样做。一是万一在宫里被侍卫发现了恐生变故,二是担心夜里被贴身的如意玲珑无意撞破她不在宫内也会旁生枝节。现在只要拉上穆季,这两个顾虑都不会存在。她既不担心被侍卫发现,也不用避讳如意玲珑,直接让她们二人知道自己随穆季出宫了更妥当,毕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安宁公主是无有能力独自出宫的。
穆季按照主子先前的吩咐,命人在宫外准备了马车和衣物。安宁不清楚那“清芳馆”几时闭馆,当然也不想耽误时间。她与穆季先后匆忙换了常服便让其驱车带自己往“清芳馆”而去。
“穆大人,待会去了地方,称呼本宫为甄公子,莫忘记。”安宁坐在马车里说道。
“殿下,不,公子,”穆季从始至终那颗心都吊在半空中,在宫里的那一路上他大气不敢出,唯恐露出马脚。主子怎么说也是楚国的公主,这次与自己偷偷出宫若是遇到何种危险…就算没有遇到危险,只是被人发现,那也是天大的事!可他也不敢违逆主子,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公子,这,这…”
“不要这那的,只此一次好了吧?以后本公子再不为难与你。”安宁知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她原本一方面是想了解如意和玲珑的家世背景好让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定心,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玲珑说的都是真话,自己也该帮帮她。可是…尚雪?商雪么?当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她觉得今晚还是要前去看看。
清芳馆既然名曰“清芳”,当然也是一处清雅的地方。安宁身穿白色长袍,束着男子发式,翩翩风度,信步而行,穆季也做寻常打扮跟在她身后。清芳馆门前没有迎客之人,他们二人还未进门,丝竹之乐就飘至近前,袅袅不绝。
“两位公子面生的很,可是来给尚雪姑娘的雅琴赏会捧场?”一个身着彩锦的妇人从大厅迎上来问道。
“正是,劳烦找个好位置。”安宁斜眼瞟了一眼身后的穆季,对方黑着脸摸出一小袋银钱交与妇人。
“是是是,公子这边请。”妇人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笑着在前面引路。
“本公子初到齐地,冒昧问一句,这尚雪姑娘?”安宁噙着笑意轻声询问。
“公子,瞧你这雅致的好相貌就不似齐国人,哈哈。”妇人回过头得意的说完,眼睛又在对方的脸上看了一圈说:“尚雪姑娘可是潼城里琴艺最好的,多少达官贵人追捧呢。今日是一年一度的雅琴赏会,公子你可赶巧了。哦不不!不是潼城里最好的,可说是齐国最好的才是。”
“齐国琴艺最好的?”安宁揉揉鼻翼,轻笑着回头与穆季对视一眼,小声的嘀咕一句,颇有些不以为然。哪有卖瓜不夸瓜甜的?她虽不会操琴,想想也觉得对方这话说的太满太大了。
“那,这雅琴赏会又有何说头?”安宁又笑着问道。
“清芳馆的雅琴赏会,一年一次,尚雪姑娘在台上献艺,保管赏客们听个够。赏会过后有个竞筹,得中头筹便可与尚雪姑娘单独探讨琴艺。”
“噢…”安宁皱起眉。
“来来,就这儿了。公子,请。”妇人嬉笑着将二人带到厅中偏左,稍微靠前的位置。
“十两银子就这?”穆季对于今晚来这个地方本就惶然又无奈,此时眼见大厅之上还有一排“雅座”紧邻着演台。却不想雅座没有,连最前排的位子也没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