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分卷阅读169

    光柱从头顶洒落,在他肩上镀了一层柔软的轮廓,使他石雕的双眸泛起微光,澄明而剔透,眼中没有傲慢,反倒透着几分怜悯,几分慈悲。

    他在这偏隅之地矗立,被世人所遗忘。神州的主人们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可发生在神州的一切——天火降临,长城陷落,世道倾颓,国运危岌——仿佛都纳进他深邃的眼底。

    卢正秋仰望着神像,心绪好似光柱里的尘埃翻滚,萦绕在神像周身。

    和这石造的神明相比,一颗凡俗之心所生出的烦恼,不会比一粒尘埃更重。

    神像前方摆着一只蒲团,供人祭拜祈祷而用。卢正秋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着,慢慢向前踱步,来到那蒲团前,缓缓跪了下来。

    他瘦削的身躯跪在冰冷肃穆的石像前,显得格外微渺,甚至不比一只乌鸦更大。

    他合拢手掌,闭上眼睛,澄澈的光柱洒在他的眼睑上,使他眼前的黑暗不再黑,反倒有光芒跳跃流转。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潺潺水声,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顷刻漫长得近乎永久。

    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看尽兴衰荣辱,尝遍喜怒哀乐,他终于隐隐懂得信仰的意义,懂得为何人在绝望处需要乞求神明的拯救。

    神明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睁开眼,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喉咙深处泄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时,他在方才膝盖所压过的地方瞥见一丝异样。

    两层蒲团之间,似乎露出一片的纸角,像是一个不经意间泄露的秘密。

    他心下一凛,忙俯下身,将夹在蒲团之间的秘密抽出。

    那是一本薄册。

    薄册表面透着一股陈腐的湿气,想来已放置在此处有一段时日,扉页的纸张表面有深深的褶皱,恐怕是被匆匆塞进蒲团里,经久压出的。

    薄册之中写满了字,字迹凌乱潦草,而且着墨颇重,回笔处留下重重的印渍,似乎是在急躁中用力写下的。

    他立刻想起天星家中的毫尖笔,心中犹如鼓擂,凝神细辨,果然不出所料。这薄册中的字迹与天星家中的刻痕,可以断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万幸的是,薄册中的字迹并未被烧毁,而是完整地保留下来。虽然凌乱,但每个字都能够辨出内容。

    他一字一句地读过。

    ……

    此书借天星之手书写,藉以敬告天星之母,尔等以息壤为媒,擅施移魂禁术,以凡人之躯凭依吾之残魂,然残魂之中,灵力衰退,元神归一之际,善念必将泯于怒火,而吾亦将不复存在。在此之前,尔等务必将息壤带离五溪,藏匿于隐蔽处,切不可落入崇明教手中。

    天火起于北疆,其势迅猛,即将越过长城天堑,将神州焚烧殆尽,尔等身为吾之子民,世代守护息壤,使命尚未达成,切不可前功尽弃。

    神明已辞去不复返,悠悠千载枯荣,神州已不复当初,危机当前,唯有仰仗凡躯,方能再度拯救神州于水火。

    ……

    寥寥数行,透露出的信息令卢正秋愕然不已。

    他继续向后翻,后面还有许多段落,但几乎在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只是遣词略有差异,笔记中的墨色时而深,时而浅,像是在不同的时间写下的。

    他掩卷闭目,心中震惊不已。

    关于五溪寨,关于息壤,关于夏,关于天星……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在他心底渐渐连成一条线。

    莫非,这是神明赠予他的启示?

    他再度睁开眼,眼前的神像依旧肃穆,从高处静静仰望着他。

    手中的薄纸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胸口发闷,喉咙深处不禁吐露出疑问。

    ——五溪的神明啊,为何你会将如此重要的秘密,馈赠于戴罪之人。

    第167章夏草冬虫(七)

    最近糖份过剩,是时候换换口味了(喂

    四下依旧无人,卢正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在心中梳理来龙去脉。

    迄今为止,关于五溪的情报主要来自两处,一是赵吉的亲身见闻,二是婆婆的画中转述。

    二者都是真相,却也不是真相。

    两人眼中所见,笔下所述,皆是实情,并无虚假。

    然而,他们看到的实情,却不一定是当事人真正的经历,而是他们精心营造的假象。

    天星的确是巫觋与阿茗的亲生子,而非与异乡人偷情所生。

    天星生来体况欠佳,幼时或许经历过一场病症,或许一度夭折,而巫觋为了拯救他的性命,便以神器息壤作为媒介,动用移魂禁术,使天星重获新生。正如夏启渊救下卢正秋时所做过的一般。

    隐居南疆的巫觋,却通晓北疆的巫蛊禁术,这正印证了五溪人的神明夏,与幽荧有着莫大的关系。夏的残魂,或许正是幽荧的一部分。

    与魔教的移魂不同,借息壤复生的残魂当中,善念尚未被积怨吞噬,故而,他借天星之手,不断地写下警言,敦促天星的父母将息壤送走,以应对即将而来的危机。

    不论巫觋还是阿茗,都是虔诚的信徒,于是决定践行神明的指示,但他们对外界并不熟悉,所以,他们便将保护息壤的任务,托予外乡人之手。

    他们深知动用息壤,势必会使五溪寨陷入衰落。于是他们编造出一段故事,所谓偷情生子,所谓由爱转恨,不过是演给族人看的假象罢了。族人信以为真,将罪责归咎于巫觋,藉此便能够掩盖息壤被带走的秘密。

    正如夏所预见的一般,外乡人离开不久,魔教便发现了五溪寨。他们将侵入羽山时的行径故技重施,将扶摇清风散入水中,以此催控五溪人。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借天星之手发动一场屠戮,却在得手之后发现蹊跷。

    息壤已不在五溪,已被人捷足先登。

    魔教不愿前功尽弃,索性掳走了性命尚存的五溪人,也带走了天星。

    在那之后,五溪寨被一场大火烧尽,证据也被掩埋在火海中。

    如今想来,纵火者或许根本不是魔教,或许正是阿茗自己。五溪寨的遭遇,是阿茗亲自报上官府的,在那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纵火。

    阿茗烧毁了家园,唯独留下了这本笔记,或许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或许是出于对天星的怜爱,他没有将笔记毁去,但也不敢随身携带,便藏在神像前方的蒲团中。

    这便是发生五溪寨的奇谭,是师徒两人苦心寻找的真相。

    巫觋不曾背叛丈夫,更没有殉于私情,她为信仰而死,以性命守住了息壤的秘密。

    阿茗从未虐待亲子,他将深沉的爱藏在心里,忍辱负重,甚至不惜亲手烧毁家园。

    外乡人没有背信弃义,他为了报答五溪人的救命之恩,将沉重的负担挑在肩上,踏上了不归的逃亡路。

    在魔教的野心面前,在一场倾世浩劫降临之前,他们都是侠士,都是英雄。

    然而,螳臂当车,谈何容易。阿茗殒身之后,五溪人被天水帮救下,魔教并未放弃穷追,他们与江渝城中的内鬼勾结,设???计谋,将南晏七放出,嫁祸于叛徒卢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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