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分卷阅读170

    归根结底,为的还是查出息壤的去处。

    息壤仍在外乡人手里。

    外乡人是九年前被官兵追杀、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

    卢正秋的心中隐约生出一个猜测,外乡人的名字,或许他早就听过。

    倘若真的是他所猜测的人选,那么,时局尚有希望。

    这一趟五溪之行终究没有白费。

    他将薄薄的笔记攥在手中,却像是担着千钧的重量,手指颤抖不已。他抬起头,在四周寻找狄冬青的身影,他想要立刻将他的发现与对方分享。

    夕色愈发浓重,天边的霞云汹涌,卷起红色的波浪,倾入祭坛的光柱也被染上一层赤色,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恶寒钻入脊梁。

    细小的、蜂鸣似的弦动贴着头皮响起,像是千万根尖针钻入耳朵。

    卓英怜在附近。

    他愕然地站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他终于察觉,自己的推断之中少了一件重要的事。

    为何魔教辛苦设下计谋放出南晏七,却没有与他同行,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打算落空,被冬青所杀。

    他能够从南晏七手中死里逃生,并非因为幸运,而是因为魔教已将后者视作弃子。

    魔教不急于捉回五溪人,是因为他们料到后者不会轻易屈服,轻易提供线索。

    但五溪人却会倾力协助狄冬青的行动。

    所以,魔教早就料到他会前来五溪调查,所以才放任他重获自由,好似牵着线绳,任由风筝飞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重获自由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就连他此时此刻的得意,恐怕也在对方的计划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在远山间浮起两个淡影,一高一矮,他们很快就会靠近,将他重新捕回网中,或许那看不见的妖弦已在倾听他的一字一句。

    不仅如此,两人的背后,似有千军万马跟随,不知从何而来的队伍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轻轻地摇撼着脚下的地面。

    环绕祭坛的水面漾起阵阵波纹。

    看不见的尘埃从石像上簌簌抖落,化作一场细密的雨。

    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终于看见冬青的影子,后者正在石像背后,悬瀑附近的石缝中找寻,恨不得将头埋进缝隙中,手指因为四处摸寻而挂上淡红色的划痕,视线耷拉着,脸上写满倦意。

    他所站的地方被石像遮挡,尚且没有暴露在远山外的视线中。

    卢正秋不动声色地踱到石像背后的阴影里,提声唤道:“冬青,过来。”

    狄冬青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目光像是被对面的人影点亮似的,倦意顿时被悦色取代,仿佛仅仅一个视线交汇,都使他倍感幸福。

    他的神色也落在卢正秋的眼底。

    卢正秋的五脏六腑像是浸在沸水里,被滚烫的气泡绞出褶皱,一阵一阵抽痛着。

    他似乎隐隐领悟,为何神明愿将如此重大的秘密托付与他。

    那一定是对他的恩泽,使他能以戴罪之身,履尽侍奉之责。

    冬青已迈开脚步向他走来。

    他刚好越过头顶的狭口,身体沐在一团红色的光芒中,翻滚的尘嚣在他周身起舞,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然而,再热烈蓬勃的生命,也比不上他一分一毫。

    夕阳化作一块剔透的琥珀,将他轻轻包裹。

    琥珀中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在那一刻,卢正秋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永久;看到自己与他形影相偎,甩开纷扰的世事,踏遍千山,饱览美景;看到那些闪亮的尘埃细屑落在他的发稍间,将他的两鬓染白;看到那年轻的面庞终于垂垂老去,皱纹将轮廓抹平,乌黑的眸子深陷进眼窝中,眼底却仍旧饱含爱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在那一刻,卢正秋心上的皱纹突然释开。

    在那一刻,神明终于为他昭示了一切,他的欲念,他的渴望,他的归宿。人间至美的景象在他的眼前如画卷般铺展,纤毫毕现。

    他已得偿所愿,已别无所求,即便此刻灰飞烟灭,也不会再有怨怼。

    他的冬青已停在他身边,问道:“师父,怎么了?”

    他抬起双手,轻轻捧起对方的脸颊,用轻不可闻的唇语道:“冬青,这是师父的命令,你要抛下我,立刻离开这里。”

    第168章夏草冬虫(八)

    狄冬青怔住了。

    他对自己的师父太过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早就了然于心,就连付诸唇上的无声之语,他也能够在第一时间领悟,绝不会有差错。

    可是,他却宁愿自己出了差错,宁愿将对方的意图曲解成一场误会。

    他想要发问,可是师父却将食指抵在他的唇上,示意他噤声。

    他的视线越过师父的肩膀投向远处,灼眼的红色夕阳里,隐隐浮起黑压压的影子。

    他终于意识到情形有变,而他的师父让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开。

    他怎么能够做到?

    卢正秋见他不语,又说道:“活下去,到安邑城找到那个人,他是关键——”

    狄冬青从师父的唇上读出一个名字。

    这名字他只听过寥寥数次,却一直记在心上。

    他低下头,发现师父手中捏着一本陌生的书册,他再度抬起视线,拼命在对方脸上搜寻,确认。

    卢正秋脸上的神情绝不像是在说谎。

    他终于做出反应——用力摇头,伸出手臂,本能地想要抱住对方。

    卢正秋却扳过他的手,转而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下六个字。

    ——月暂晦,星常明。

    沧桑的指尖抵着年轻柔软的肌肤,每一笔都倾尽了力气。

    他不再摇头。

    许是烙在掌心的嘱托太过沉重,使他无法牵动颈上的经络,使他如同雕塑似的愣在原地。

    他只是轻轻弯动手指,指尖攥回掌心,触碰着被对方抚过的肌肤。而后,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肉,像是要将那六个字烙刻进身体里。

    月暂晦,星常明。

    他终于点头,抿着苍白的嘴唇,却竭尽全力挺直肩背。他的模样使卢正秋支离破碎,就像将一颗心重重地摔在地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残阳如血,将他们裹进一块琥珀中。

    卢正秋抬起双手,再次捧住对面的脸颊,倾身向前,在那咬得苍白的唇上重重地吻下去。

    牙齿相撞,钝痛淹过甜蜜,一股浓郁的腥味在齿间扩散开。

    滚烫的血灼烧着卢正秋的舌,他已分不出口中含着谁的血,然而是谁的血又有什么分别,他们的血脉已经交融,灵魂已紧紧相贴。

    狄冬青的手在他背后交叠,颤抖着试图合拢,却被他狠狠推开。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背后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卓英怜的身影浮现在视野前方。

    *

    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天星。

    少年步入祭坛,面色却是一片漠然,环顾四周时难掩眼中的厌恶。

    他恐怕已不记得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不记得自己曾被父母所爱,曾获得神明的恩泽。

    他所写下的笔记中,藏着五溪人竭尽全力试图保护的秘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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