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松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她若不是心灰意冷,怎么会闭宫放火,舍得烧去尘世中的一切挂念?这明明就是早已死了的心。而逼死她的人,不是大昭的祖先,不是太子,甚至不是皇上,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你光复的前朝先祖。这些不散的鬼魂没有放过你的娘亲,现下还要再逼死你。”
祁惋苍白的薄唇明显地抖动了起来:“逼死……逼死了母妃?”
“娘娘已经故去了,没能逃开宿命。可二殿下你还有机会。”苏青松应道,感觉自己好似将一头深受重伤的困兽逼得节节败退,逼得它挣扎着嘶嚎,“辽人不惜刺杀大昭将领逼你出宫,想必荆妃娘娘也是为了逼你才断了二殿下今生世间的牵挂。知子莫若母,就是看出二殿下的心不在沙场上。可如今你手握兵权,辽人视你为首,你不再是宫里的二皇子,也不再是困于母妃手中的孩童,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你如今早已离了大昭的境土,二殿下是辽人的英主,如今想做什么都可以。”
沉默半响,祁惋问道:“如今……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若是你,才懒得管他什么前朝的遗愿。放眼望去,北辽还有数十万子民等我重振民风,还有数十万将士等我带他们归乡,才懒得为了什么百年前的遗孤枉送万人性命,叫自己活着的子民家破人亡。我就偏偏不信了,若二殿下一心治理北辽,不与大昭兵刃相接,那百年前的前朝鬼魂还能活了不成?还能在梦里掐着你的咽喉质问你为何不替祖宗把胤城灭了?若真是有,蹬腿醒来便是,终归是一场梦,活着的才是真的。”
说完他端起了一碗酒,朝二皇子端了过去,看见二皇子眼底的一片空虚正一点点地被填满,兴许不久后便能看见实相。“这碗酒,是你我七日之前的约定,也是你我明日的开战酒。若二殿下执意要打,我苏青松也不会客气,自愿奉陪到底,直至死在大昭的边境上。”
祁惋怔怔地看着他,从未流露出真神色的面容好似裂开了一条缝,待缝隙遍布全身,便能褪下整张绷紧了的壳子,宛如石灰色的面具。而整张人皮面具下面才是他本应袒露的情绪和骨血,虽是鲜血淋漓却是鲜活的。
“我究竟想要什么?”他茫然地接过酒碗,仰头引颈一口饮完,失神地抹了抹嘴角,将石碗摔在了地上。“明日一战,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末了二皇子说道,唇齿间好似迸出血来,宛如一具支离破碎的空壳牵着坐骑朝北辽的大营归去。
“好,我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苏青松闭上了眼,转身骑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豆酱又又又发烧了……每月一小烧,烧起来就满血复活,赶紧来一发长更补上!
最近流感肆虐,大家还请注意身体健康,出门戴个口罩!
怅然所失二皇子:我想做什么事都行?
牛逼逼的苏青松:是!
一年后
美滋滋的二皇子:我想叫目之所及之处,都开满了鲜花哈哈哈哈哈哈
一脸无奈苏青松:mdzz,这仗你tmd究竟打是不打???装傻是吧???
第119章
深夜,丑时已过。
太子初醒,随无大碍可到底是亏损了血气,晚膳由廖晓拂伺候着喝过两碗稠绸的粥水,勉强食了半小碟子的肉糜,服下药后就早早歇了。几日来廖晓拂日夜心绪不宁,神思起伏不定,晚间少有睡沉的时候。这下太子醒了,他那点子精气神早早耗尽,用了膳食还没熬过亥时就再撑不住,草草裹起玄色氅衣,朝塌上歪倒便入了梦乡。
因着有伤在身,祁谟睡时辗转了几番便再难入眠。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眸子,身上压着的竟是宫里带出来的那身狐毛大氅,怪不得盖上发热发燥,总想掀了去。抬头之际却正好望见小福子睡在不远的小榻上,腿脚蜷蜷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怕冷的猫儿,陷在氅衣里化作一团,蔫蔫地挤着胳膊。
“拂儿,拂儿……”祁谟轻声唤起,没过几下就见小福子睁开了双眼,一双丹凤美目幽幽地望着他。
“殿下方才唤我了?”说着,小福子打了个哈欠,倦意极浓,揉着眼皮爬了起来,对太子的伤处仍旧心有余悸。
“孤看你那地方睡着难受,快,上孤这边来睡。”祁谟拍了拍宽敞的褥子,宽宽的大榻还富裕好些地方,足足盛下他一个,“蜷着睡,小心腿麻,你上孤这边来。”
兴许是没了心事,小福子动作起来也慢悠悠的了。他先是懒懒地趴着没动,显然是还没醒呢,迷迷糊糊地听殿下要他过去睡,便耷拉着眼皮子往塌下滑去。一双白白的足尖点了地,凉得他猛打了个颤,鱼儿拨水似的上了太子的床。
不是廖晓拂不懂规矩,是实在太困,恍惚着就躺过来了。若是现下要他马上睡去,兴许方才那被打断的梦还能连上。只是脚尖被凉气沾了沾,七分的睡意又散两分。
“殿下怎么不睡啊?”他软软地搭着一只腕子,扭过脸去,太子倒是睡够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殿下……不睡了?是不是……饿了?咱家这就去……小厨房热热食盒。”说罢一只手正巧搭在祁谟胸前,好比小猫爪子挠心叫人难耐。
“拂儿这是还未醒呢,哪里有什么小厨房,你我早已不在城里了……这是大帐,快睡,若是热了孤再给你扇扇。”祁谟上身不便,脚还是好的,用脚挑起氅衣来,盖住了小福子的赤足,暖一暖他冰着了的足弓。
“殿下给扇扇?那怎能行……怎么能使唤太子啊。”不出所料廖晓拂前一刻是真的没醒,这时候倒是生出一丝丝惰性来,呆呆地望着祁谟,“殿下真不睡了?”
祁谟被他这几眼望得手心直痒痒,若不是顾忌伤口,两只爪子早不知放到何处去了,现下只能摇头道:“孤睡得早,已是醒着的了。拂儿先睡。”
谁知廖晓拂的睡意淡了,竟翻了个身子,原本木头般一动不敢动,这下假借自己睡眼朦胧,消瘦的身子直直朝祁谟紧靠,软软的手放肆去勾太子的指节,音色也迷离起来:“殿下先睡,要不……先把眼睛闭上也好,这样看着奴才,我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总想着与殿下亲近。”
“这……”祁谟的喉头瞬而滚动了一下,“怎样亲近?”
“就是与殿下说说话……那日殿下流了好多血,洒了一路,看着瘆人。咱家也是吓怕了,见你几日不醒,心里就忐忑不安。”犹如几日饿坏了肚子,廖晓拂不知太子早已想歪了心思,还忍不住凑过去闻,哪怕闻一闻太子身上的药气都是好的。
“拂儿怕什么?”祁谟问。
两人并排缩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亲近,再加上廖晓拂身骨细长,可人儿地窝在旁边,说出来的话都叫人无比心疼:“咱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就怕殿下去了,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不要……那咱家对人间就当真无依无恋,必定抹脖子随殿下去了。可偏偏太子心狠,连这点子心愿都不叫咱家如意,还留下什么拂儿必定要好好活着的话,叫人又气又恨。本想着等殿下醒了就发一发脾气,不哄好了绝不与殿下说话……谁知等你真醒了,我又、又忍不住。没法子啊,谁叫小福子没出息,就是这般喜欢着殿下呢。六哥说人若喜欢谁喜欢得狠了,便要吃亏了……这不就是,眼瞧着要吃亏,自己还往上送……”
话毕,廖晓拂又后悔说了这些大不敬的话,整个人儿都缩进了太子的氅衣里。药童在屏风外头酣睡,几簇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安安静静了好一阵。待廖晓拂觉得一旁的身子呼气平稳,好似睡着了,便探出眼睛去看。谁料太子不仅未睡,原本虚虚揽着他的手臂猛地一紧,将他从头到脚占有性地圈在怀中,搂了个实在。就像跑不出猎户手掌心的小兽,再怎么呲牙亮爪子都是徒劳。
“诶诶,使不得……殿下身上有伤!”廖晓拂仿佛身上窜起了火苗,完完全全不敢再迷糊生事,太子身上裹着药却暖融融的,又不敢离得近了又不舍得推远。一只暖暖的手从他耳边抚向唇角,小心地摩挲着他的嘴唇。起初他还闭着眼不敢动弹,可没几下就舒服得脑袋里一片空,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孤总觉得,对你不够好。”他听殿下自语,睁了眼见那手指还在嘴边,好奇地咬上一口。只听太子闷哼了一声,又笑了:“拂儿胆子大了,不仅敢顶嘴,还敢动嘴咬人。待孤登基之后……便封你为后可好?”
“诶?不好不好不好!”廖晓拂惊得浑身一抖,就差从祁谟身边弹起来了,“殿下慎言,这哪儿是随便能说的话,小福子到底是个奴才,能伺候一场就是命中大幸了……终归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事,叫人听了也不好。”
直到耳垂挨了殿下狠狠地一捻,廖晓拂才委屈起来:“哎呦呦,疼,疼呢……奴才没说错话啊,殿下罚我作甚?”
“谁说你我之间上不得什么台面,当然要罚。”祁谟下手是重,将人弄疼了又心疼,按在胸口竭力哄着,直到感觉那人又在胸前蜷成一团,才小心说道:“好好好,往后的事先不说了,只是孤不想叫你委屈。想必拂儿也不愿见孤临幸后宫窈窕万千,或是娶进一位正宫为后。从前是孤不好,有眼无珠,委屈了你太久。”
廖晓拂的耳廓上火辣辣红成一片,整张小脸埋在太子胸口前,羞得他不敢抬头应声。他自然不知祁谟所说的委屈,摇摇头,怔怔说道:“咱家没委屈着什么,殿下待我好,小福子这辈子早值得了。殿下若是往后要迎娶宫嫔皇后,我绝不多嘴一句……只恨自己不是个女儿身,拖累着一副半残的身子,若、若是个女子,咱家也想给殿下生一地的小娃娃,每个都长得跟殿下一般好看。殿下既是太子,就总要有皇嗣血脉。”
“孤才不要什么皇嗣血脉,再不济……”祁谟被小福子懵懵懂懂的肺腑心声撼动得彻底,手指在人家后颈上越摁越紧,“再不济还有四哥呢。”
“四殿下?”
“嗯,四哥的孩儿想必也会像我,足以堵上朝臣的进谏。他自小失了太子之位,心中有怨,孤若是立他的孩儿为太子想必四哥乐意至极。大不了寻一位家室清白的好女子,与他结为伉俪,相貌倒不是一等一的重要,这性子好,可不能叫孩儿随了他的脾气。若那女子再与拂儿有几分相像,更是两全其美。待孩儿长大,与拂儿这样乖顺可爱,眉目清隽,孤必定视如己出,扶持他做个好皇上。”
廖晓拂羞得直往氅衣里钻,心头也是被太子一片赤诚之心打动,轻声埋怨着:“什么没头没尾的话,殿下慎言……再不睡天就亮了……”
“好好好,拂儿让孤睡,孤这就睡下。明日是青松与二皇兄对阵,孤也是该好好养着,早日上马助威。”祁谟笑道,心中却已有了主意,不是说说就算,而是盘算着胤城有哪家合适的女子能忍得了他那个四哥。
辰时,哨楼之上。
城楼下是早已布好的大昭重骑,城楼上是狼烟灼烧过的焦黑。苏青松携众将士举起海口石碗,朝天祭拜后大口灌入喉头。早在胤城他从不这样痛饮,更不曾有过生死一线相隔的体会。如今这样烈性的烧酒下腹全当白水一般,也算是与守境军同甘共苦,立下了同生共死之誓。
大昭的金龙令旗被寒风吹得烈烈展开,鼓手见令旗起势便仰头将酒水饮尽,同声摔碗喝道:“开——城——门!”在轰雷样的鼓阵声中城门沉重的机括缓缓拉开,苏青松一马当前,眼中尽是无畏无惧。
而那道壕沟的北侧,早已排满了欲与大昭奋战至死的辽兵重阵。只见重盔皮甲的阵营中劈开一条道,二皇子身着兽王甲胄,持盾与刀而来。
“你来了?”祁惋问道,同时将手中的酒水洒在地上。胯下烈马已打起了响鼻,二皇子手中缰绳一紧,又道:“大战之际,苏大人也爱饮酒,可是为了壮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句二殿下不会没读过吧?”苏青松握紧了乌金戟的戟身,冷笑回道:“若是没读过,今日我苏青松就亲自带兵,再教二殿下一次!”
“好啊,那就有劳苏将军了。”祁惋回道,缰绳只稍稍一松,身下的辽马便撒开了前蹄朝前奔去。这七日来,苏青松日日要他想清究竟自己所为何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祁惋总算是想清楚了。
儿时他与母后所求不过是苏青松来作伴读,现下他所求的,仍旧还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打起来!打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灵蛇:卧槽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打架!打死你丫的!
辽马(名字下篇揭露):来,送你一朵小fafa!
灵蛇:卧槽……蛇精病啊!!!!!
第120章
两军对阵,必定由首将迎敌。苏青松上马迎战,马蹄将雪地的冰踏裂开四溅飞起。白光晃现于眼前,乌金戟尖如出鞘宝剑,铿然对上二皇子的刀刃,震得一声巨响。
“二殿下可不要手下留情,在下必定使尽全力!”察觉出那人手上的力道轻了不少,苏青松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若轻敌,今日必丧命于我的戟下!”
“并非轻敌,只是你我对阵也可不动一兵一刃,不过一招一式。”祁惋回道,兽皮甲胄将他衬得好似雪原的凶兽,胸前所戴的兽牙佩饰泛着森森冷光。
苏青松声音高扬,尽是不信:“笑话,古往今来还没有不过招式的对阵,你若不敢,认输便是!”他仔细地盯着二皇子近在咫尺的脸,等着看这人打算玩什么样的花招。
谁料二皇子竟是收起了大刀,引得对阵两侧的众兵哗然惊讶了一片。
“二殿下这是认输了?”苏青松笑得一脸挑衅,只想痛快厮杀一场。
“认输?恐怕母妃唯独没教过我的,就是何为认输。”祁惋笑道,眼前浑然闪现幼年的那个午后,御花园中几个顽童在争闹,西边的天上燃着火一样的云霞。那片漂亮的绛红缓缓落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上,映亮了每一块瓦片的精致浮雕。自小,他想要的太多,却如同受刑,从没有得到过一样,现下便要牢牢握在手中,时时放在眼下。
“大昭的将士听着!今日我于北境边界立下战约,今后的每日辰时,我大辽都派将领与你们苏将军对阵!若苏将军肯出城迎战,大辽绝不往北一尺,绝不攻城一寸,若苏将军一日未曾现身,我便率十万大军将边界往南直推百里!若接连三日不肯现身,我大辽各部五十万兵马则血洗边境,起兵南下!”祁惋呼道,情不自禁地振臂而起,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就如同他往后能抓稳的人生。
“你……”大昭众将士鸦雀无声,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战约,竟是每日要苏将军亲自出城露个面就得了,而苏青松也如梦初醒,猛地甩戟直逼而去:“你!不敢打便称不敢打!何来的战约!”
人心升起的渴望压抑太久便成了毒,毒血发作一时遍布全身,就如同祁惋明明知道此番毫无道理可言,可仍旧如上瘾享受着我行我素的快感:“我现下乃是北辽的王,想做什么都是行的,这话可是苏大人说的?你说我当不成好皇上,那好,我祁惋今生就偏偏要当北辽万民敬仰的君王,还要你每日看着,看着我大辽从贫瘠变为强盛。只要你守在北境一日,我便担保北辽与大昭互不相干。”
戟端戳在二皇子的胸口上,苏青松厉声道:“你无耻!你是想将我囚在此处!”
“算是,也不全是。”祁惋扯起嘴角牵强笑道:“五弟自小什么都有了,我只是抢他一个良将而已。况且胤城不日则要大乱,他注定不会在此处久留。可碍于我这个大患未除,还不是要派你留下镇守北境?我只是先占一筹而已。”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苏青松将手中戟往前推了一瞬,戟尖刺入兽皮,气得他恨不得将人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