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谢景安到得巡城卫府衙时,因剿匪归来的军士屋子里住不下,便分了些身体强健没受什么伤的军士在演武场上扎营,所以地上的雪是才扫过的,他进来时只有薄薄一层,可如今只过去几个时辰,地上积的雪就已经到脚踝了,谢景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迫不及待的想带着宿卫扈从去城外一些村落巡视一番,可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阵,忽然脚步一转,在刘主薄不解的眼神中改道去了赵队正医治养伤的屋子。
他到时赵队正的伤已经用白布裹好了,谢景安只看到白布在他背上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裹了好几圈,但由于这时代的外伤是不缝合的,因此裹伤口的白布上已经沁出一片殷红的血迹,大约是怕盖被子会压着伤口,被子只盖到了伤口以下,赵队正半个上半身都裸露在外,虽说屋子里已然烧起了火炕,但怕温度太高会于他的伤口有碍,所以火炕烧的并不暖和,即使赵队正昏睡着,也冷的有些瑟瑟发抖。
头发胡子花白的医官原是写好了药方叮嘱药童好生煎药,如今见到谢景安突然闯进屋子里,不由得吓了一跳,皱巴的一张脸都绷紧了,疾走两步走到谢景安身后,恭敬的行礼道:“殿下。”
谢景安点点头免了他的礼,细细看着赵队正的情形,问道:“他的伤势如何?可要紧?”
医官回道:“这位小将也是福泽深厚之人,身上的伤看着凶险,实则伤口不深,也多亏了有身上的竹甲替他拦了一拦,才没叫那刀完全砍进骨肉里,现下不过是些皮肉伤,只要好生养上月余,注意着勤换药莫沾水,不伤口溃烂发热,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听到医官说只是皮肉伤,谢景安顿时松一口气,可待听到要休养月余,不由得又皱起眉头,转身看着那医官道:“不是说伤口不深只是些皮肉伤吗?怎地还要休养上月余才能好全,莫不是本王府里的药材不好,还是给他涂抹在伤口上的伤药不好?”
谢景安只是心中诧异随口一问,语气也并不十分激烈,可听在医官耳中却只以为是在斥责他,不由吓的出了一头细细的冷汗,也不敢伸手擦,斟酌着回道:“回禀殿下,这位小将的确伤口不深,于性命无碍,但因伤口太长,即便是有好伤药,也要等它缓慢愈合才算好全,再者这小将能月余就养好伤口,也是托了他自幼习武,身子骨健朗之福,若是换做常人,月余伤口上的硬痂都还没掉呢。”
看来除了发展经济,这基础医学也得想法子鼓励发展一下了,不然他封地上本就人口稀少,再一场流感就能夺人性命,他就算有再多赚钱的法子,也没那么多人给他办差。
谢景安暗叹了一句任重而道远,假做一时兴起,沉吟了一番随意道:“既然伤口敞着不好愈合,那何不将它缝起来?就像衣裳破了缝起来就不会漏风,那这伤口也像衣裳似得缝起来不就愈合的快了?”
谢景安也知晓自己这番话在这时代说出来有些天方夜谭,可他封地人口太过稀少,每一个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再者这时代外伤致死率太高了,不是死于失血过多,就是死于伤口感染。
而他如今算是在原主众属下眼里颇有威望,即便他说的话再匪夷所思,也不会轻易对他怀疑,让他有性命危险,既然于他生命无碍,那他说这些话顶多是多费些口舌,却变相的救了很多人,一席话换那么多人性命,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谢景安心里快速权衡了一番利弊,面上却不露一星半点,只定定的看着医官。
医官早叫他方才一番话说的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摇头不可思议道:“殿下这话也太……太过匪夷所思了,某七岁起跟在恩师身边学医认药,几十年间既做过药堂郎中,也做过御医为贵人们侍疾,虽不至于遍览天下医书,却也知个几分,从不曾听闻人还能当衣裳一样缝起来的,恕老朽孤陋寡闻,实在不曾听说,也不敢将此法用在这小将身上。”
医官生怕谢景安一意孤行让他现下就将赵队正的伤口似缝衣裳般缝起来,脑袋几乎摇成拨浪鼓,腿也不受控制的往后连退了几步,苦菊一般皱巴的脸上硬是挤出一抹惊惧来,看的谢景安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逼迫老幼的恶人,心里想好的说辞都不敢再接着说了。
只是到底人命更重要些,谢景安忍着心中诡异的怜惜,狠下心肠道:“古人都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学海无涯也,再者医官也说不曾遍览天下医术,焉知本王说的缝合法子不可行?若是世人都像医官这般不曾试过就断定不可,那也没有神农尝百草,传至今日救下这许多性命了。”
谢景安说这番话口气尚算温和,可听在医官耳中仿若晴天霹雳,虽心中依然觉得此法是天方夜谭,但嘴唇颤抖了几下,却是犹豫着改了口,颤声道:“殿下教训的是,老朽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实在不该不经试验就草率断定此法不可行,某经殿下指点决议学前人也好生试验一番,只是某资质愚钝,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还望殿下教某。”
这就妥协了,这藩王的身份还真是好用,谢景安心里再次庆幸自己穿成个藩王,而不是普通百姓,面上假意沉吟了半晌,皱眉道:“本王也只是方才忽然想起混说的,至于这法究竟有没有用,本王也是不知的,不过本王虽不知,却也听说有医者拿狗兔等物试药,医官不妨学学这些前人,也用狗兔等物试试缝合之术,若经过试验此法当真可行,那医官可就是开了先河,要名垂青史的呀。”
谢景安为了充分调动医官的激情,可谓是下足了力气,短短几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再加上有名垂青史这个大胡萝卜在前吊着,医官哪还有方才满心满身的抗拒,只激动的老脸通红,眼冒精光,跃跃欲试的盯着赵队正,恨不能现下就将他的伤口似缝衣服般缝一通,以验证一番此法是否可行。
谢景安虽满意于他对研究的态度,也急于缝合之术早些面市,可在他的缝合技术成熟前,是万万不敢拿活人试的,因此赶在他开口之前,急忙阻拦道:“赵队正日夜兼程赶路又受了伤,想必是疲累的狠了,现下好不容易歇下我等还是莫打扰的好,再者医官此举是天下百姓之福,当务之急是早些开始试验,好早些用之于民,既然赵队正的伤势无甚大碍,医官就不要在此耽搁时间了,带着药童早些回府,也好早些将试验的一切用需整理出来报与本王,本王好叫秦总管准备。”
谢景安一番阻拦的话总算叫医官转移了注意力,虽看向赵队正的眼神还有些跃跃欲试,恋恋不舍,但总算肯转头看他,拱手道:“殿下说的是,老朽这就带着药童回府,尽快将此事起草个章程,然后报与殿下定夺。”
医官看似年纪老迈,却不想是个急性子的人,说走就走,待谢景安一应允,竟是一刻也不停留,麻利的将桌上散着的用具收拾利落装进医箱,急得也不用药童提,自己手一伸背在背上,脚步匆匆就往屋外去了。
医官算是被他忽悠的上了套,谢景安却就缝合一事又想起一桩事来,叮嘱了看护赵队正的下人一句,便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崔同:“你一会儿不用跟着本王忙活了,你带上两个人往白酒工坊去一趟,叫白酒工坊的管事按着蒸馏白酒的法子将酒多蒸馏上几回,那口感越辛辣度数越高越好,蒸上个几十坛送到巡城卫府衙,然后传本王谕令,叫巡城卫守城卫受伤的将士每日用这酒浇洗伤口,若是有谁不肯,就直接报到林将军处,让他处置便是。”
崔同只听说过酒能喝,能烧菜,却从未听说竟然还能用来浇洗伤口,不由得有些惊讶道:“殿下这是为何?这般浓烈的烧酒浇在伤口上,岂不是要烧的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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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坍塌
就因为烧的疼才消毒呀, 谢景安含笑看了崔同一眼, 也不解释, 只是眼睛错过他放在后面的林言身上, 假意思索片刻, 道:“本王记着,军中似也有用酒浇洗伤口, 好让伤口好的快些的传闻,林将军在长安时可曾听说过?”
林言从谢景安起身就一直跟在身后恭送他,因此他看望赵队正, 以及跟医官崔同说话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虽心下还有些惊异于谢景安关于伤口可像衣裳一般缝起来的话, 但面上还是打起着十二分精神,一听谢景安唤他,立时便精神一震, 回道:“回殿下的话, 末将在长安时确实听说过这样的传闻,似是军中流传下来不成文的传统,据末将听说,好似用酒浇洗伤口能消铁器上带的毒, 不至于让伤口溃烂流脓, 不过这些都只是军中军士口口相传,并未经过医官证实, 具体是真是假,末将就不得而知了。”
虽只是个传闻, 却也叫崔同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原来酒还有这个用途,那殿下叫人造的这个白酒工坊,若是将酒都拿出来救人,岂不是比寻常药堂救的人都多了,只是既然现成的酒就能消铁毒,那殿下何必又要让人多蒸馏几回,不是凭白多费些时间吗?”
崔同跟在谢景安身旁时间越久,胆子越大,如今哪里还能看见从前半点的胆怯和惊惶,就连笑容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言行举止越发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和纯真了。
谢景安也乐于看他褪去那层怯懦的壳恢复本性,脚下不停地往外走,面上也带着三分笑意,解释道:“这酒与酒之间也是不尽相同的,本王在叫人造白酒工坊前不是跟你说过?造酒除了辅料配的方子不同外,差别最大的就是度数了,酒的度数越高,喝起来也就越烧口,越是烧口的酒,浇洗起伤口来也就越能消铁器带的毒。”
“难怪殿下要让工坊的管事再多蒸馏几回,”崔同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谢景安看他一张小圆脸上的眼睛瞪的越发滚圆,好似一只圆脸圆眼睛的幼猫,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好在林言在后头郑重的替他那班兄弟向谢景安谢恩,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才勉勉强强保持住了自己的威仪。
巡城卫的府衙不大,一行人不过片刻的时间就走到了门口,早有扈从准备好马车在门外等着。
谢景安因想着要去城外巡视一圈,不便乘马车,便让人准备了一骑快马,转头对着崔同道:“如今新建的几处工坊都在城外,你小小年纪骑马出城也不方便,恰巧本王想骑马走走,你就坐着马车去吧,早去早回,本王还等着你回来给本王办差。”
谢景安是真心不需要乘马车,可在其他人眼里却以为是他顾着崔同年纪小,特意让他的,不由的心生动容,眼中异彩连连,尤其是崔同,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景安道:“属下不过是一介扈从,哪里有属下坐着马车,反倒让殿下骑马的道理,再者殿下别看属下年纪小,马术却还不错哩,就是雪下的再大些,属下也能去一趟白酒工坊,再安然回来,殿下就放心吧。”
崔同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就连刘主薄也来劝他:“崔小管事说的是,哪里有底下的人坐马车,却让殿下骑马的,这要是让朝中御史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参殿下一个罪名,殿下就坐着马车回去吧,若是真放心不下崔小管事,至多再派两个人跟着就是了。”
看着这一个二个都劝他,谢景安简直哭笑不得,也懒得与他们打嘴仗,眼角余光看到有宿卫牵了一匹马过来,一拉缰绳翻身上去,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道:“本王心意已决,你二人就不用再劝说了,有这闲工夫都走出几条街了,再者本王也不是回府,而是要骑马去城外看看,这马车虽暖和,却又笨又重,倒不如骑马轻便,速度还快些。”
听到谢景安不是回府而是要出城,连带林言在内都有几分大惊失色,张口就要劝他,谢景安却先一步伸出手示意他们噤声,一脸严肃的道:“本王不过是去城外走走,又不是要上平州打仗,再者本王连平州的城墙都上去了,还怕这点大雪么?你们就好生在城里待着吧,该歇息的歇息,该去办差的办差,待本王回来可是有你们忙得时候。”
说着谢景安一拽缰绳拨转马头就要出发,林言却上前两步忽的拱手一脸恳切的道:“殿下要出城巡视,岂能不带着末将,还请殿下准许末将随行。”
他麾下几个属官里,就属林言最难说服,但凡他认定的事情,任你怎么说都不肯轻易改变主意,因此谢景安一看到林言这个神情就有些头疼,语气也没了方才的温和,带着几分无奈道:“你一个才剿匪归来的人,不好好歇着随什么行?本王虽手下可用的能将不多,却也不止你一个,你就在巡城卫里好好歇息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办差,本王知晓你武艺高强,熬上几日几夜也不妨事,可你不心疼自个儿身子本王还是要心疼的,若是你熬病了,本王上哪儿再找你这么个天纵奇才去?”
天地明鉴,谢景安说这话只是想要表达他对林言的看重,并不带有其他任何的意思,可林言听在耳中却蓦地一震,不止心跳的比往常快了不少,耳尖也不由他控制的悄悄红了,不过好在面上还维持着一贯的冷静,没叫旁人瞧出来,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到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坚持道:“末将身为巡城卫中郎将,理应在殿下巡视周边时跟随,末将职责所在,岂能因其他缘由就擅离职守?还请殿下准许。”
这个一根筋,谢景安看着面无表情的林言几乎要气笑了,可到底顾着他身体,怕自己一通训斥会叫他更难安心歇息,便深呼吸一口将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失笑加无奈的看着他道:“罢了罢了,本王是怕了你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吧,只是天寒地冻,你穿这身可不行,回去再添一件厚点的氅衣来,再将令妹制出来的手套也带上一双,抗寒的衣裳穿齐整了再随着本王一起出发。”
谢景安话音一落,林言立即扭头转身就走,半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到,就已然按着谢景安的话穿戴整齐立在他面前。
此时崔同还没从方才谢景安这么快就妥协的震惊里回过神来,看到林言翻身上马一副要随同谢景安一起出发的样子,登时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不满的瞪着他向谢景安抗议道:“属下同林将军皆是殿下的人,怎地他的请求殿下就允了,属下的话殿下就否决了,属下二人皆是为殿下办差,殿下如何能这般对待?”
那是因为你好说话,他难缠啊,谢景安看着崔同控诉的表情暗暗叹了一口气,安抚道:“你年纪还小,武艺也比不得林将军高强,本王如何敢放你骑马去城外?若是你有林将军十分之一的武艺,本王也不会这般不放心你了。”
谢景安一脸理所当然,崔同虽还有些不忿,却到底安生了,只心里暗暗想着,从明日起就好生练武,争取早日也像殿下待林将军那般待他,轻易不否决他的请求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崔同,谢景安生怕刘主薄像他一般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急忙一甩马鞭,双腿夹紧马腹往城门的方向奔腾而去,林言并几个宿卫扈从紧随其后。
因莫州城近几日大雪不停,街上鲜有百姓走动,谢景安一行人十分顺利的就到了城门。
城门处只有守城卫几个军士冻得有些哆嗦的守着,看到谢景安吓得一激灵慌忙就要上前行礼,谢景安原本是打算停也不停的径直打马而过,见状只好一拉缰绳让马停下来,免了他们的礼,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他们几句,直激动的他们满面红光,才一抖缰绳要出发,谁知这时候城门外远远跑来一骑快马,好似是认出了他,一边使劲挥着马鞭让马跑的再快些,一边对着他嘶声喊道:“殿下,殿下,溪水村的屋子塌了!溪水村的屋子被大雪压塌了!”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