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展大人虽然说的恳切,你到底是跟着耶律而来。且你与花蝴蝶的事儿……”
说到这儿,沈仲元停下了话头。展昭心中却是一颤。
花冲花蝴蝶!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若不是每晚耶律折磨他,他大约早就忘记还有花蝴蝶这号人,就是这个人把他推到现在这般境地!一切都是那个下流胚的错!可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有那人一丝行踪消息,更不要说给自己报仇,给皇上交代了!
展昭心如刀绞,他重重的抓住胸口的衣衫,一手撑在桌面上。那种难言的羞耻又再度袭上心头。但是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沈仲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与花冲有所接触?这样的事情除非是花冲本人,外人断不能知的!难道……难道那花冲就在襄阳王府内?这个认知让展昭浑身一颤。害自己到如此地步的元凶恶首就在这里?在那襄阳府里!他慢慢抬起头,望向沈仲元。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沈仲元眼中,他眼中闪过的每一丝苦楚也都一丝不漏的落在他眼中。他在等,也在试探。在等待展昭的回答,也是在试探展昭的态度。花冲的事情他确实有所耳闻,而且就是在襄阳王府中。开始他并不相信,而此刻看到展昭的反应他确信花冲所说并非谎话。那么展昭被花冲侮辱,又被皇上抛弃,他心中会没有恨吗?问题是他心中的恨会到什么程度?越是决绝的恨意,越会让人做出狠绝的事情。便是展昭以性情温和宽宏大度闻名江湖,在这种情况下谁知道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他既然从了耶律,就难说他心中是否还装着大宋。
他沈仲元虽然是个不才的小人物,但与辽人联手灭宋这样的事情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他蛰伏于襄阳王府本也就是要做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背负常人所不愿背负之骂名,潜伏于此。所以他要小心,不可让自己的计划落得一场空。展昭若真如他自己所言,是迫于无奈臣服于耶律,他同自己一样是想要回归朝廷的,那倒是没什么可顾虑的。但若是他感到被宋廷抛弃,深恨圣上,那自己帮他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他提出这样看似匪夷所思的要求,就是要看看展昭的真心。若是他倾心耶律,自然不愿接受自己的条件,服侍自己这么个江湖人。若耶律对他也是如此,必然也不会让展昭服侍自己。若是展昭真的服侍了自己,这样的消息传到耶律耳中,也可使他们二人生了嫌隙也未可知。但若展昭果然真心的委身于自己,那么他所言倒是真有几分可信了。
对展昭而言,对沈仲元而言。这一晚的约定,恰如投名状。
他这样的算计可以说是把展昭往绝路上逼。但于他而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人只有在绝境才会奋起反抗,才会义无反顾,才会决定好接下来要走的方向,也才会暴露出更多的破绽。沈仲元要的是展昭的决定,更是试探。对方究竟几分真心,又能付出多少,就等展昭的回答了。其实看到展昭如此失魂落魄又愤怒于心的模样,沈仲元是有些安心的。这种时候这种事情上,若是答应的太快,那才真是有鬼。
沈仲元看似随意,其实一直都是加了小心的在观察着展昭的反应,他的一颦一蹙都落在他眼中,被他在心里仔细滤过。他在判断真假,也在评估展昭的分量。其实有一件事他是不可能告诉展昭的。时间约在三日后,也是因为他要对展昭在朝中的分量再次做以评估。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个份量,是不是还有那个分量,能够在包大人和皇上面前说上话。若是他的话没有那番效果,帮还不如不帮。这不是他沈仲元不仗义,而是国家大事面前,实在不是顾及个人情面的时候,他自己尚且冒着生命危险在卧底,何况区区一个展昭。现在不是讲情面的时候,情面,等时过境迁之后再讲不迟。况且他也不相信这种事儿展昭会自己说出去。
“展大人不必急于一时,也不用觉得我沈仲元不仗义,是在趁人之危。为侠者,古道热肠,而为人者,通达老练。审时度势乃是不可或缺的啊。”说罢,他把茶盅往桌上轻轻一放,碗盖敲击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是一击钟鸣,把有些失魂落魄的展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世界。他已经懒得再和这个伪君子说些什么,无论对方是否真如自己所言的那么正当,在展昭心里他都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了。佛口蛇心,漂亮话说的再多,依旧是趁人之危。这个地方突然让展昭恶心起来,他不愿再多呆一刻。恨恨的佛袖离去,脑中还转着沈仲元的那句话。
“三日后子时三刻尽管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有人会觉得我笔下的沈仲元太算计了,但其实想想看原著中的沈仲元不就是个很会算计和演戏的人吗?不然他怎么能在高手众多的襄阳王府里潜伏那么久,还做了那么多事儿?他当时是抱着当卧底的初心去的,可若是这份初心不被人了解,他最后稍微有一个差错就不会被人当好人了。他在冲霄楼碰到过白玉堂,可是后来白玉堂死了,没啥人能够为他证明的!所以他抓住机会要挟昭昭为他证明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29章 潜伏襄阳-6
这三日对于展昭而言十分煎熬。他内心无比排斥这样的事情,可现在却要去立下这样一份投名状。思索了三日他还是不明白沈仲元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人或许只是在试探他,而不是真的要在他这个落魄的人身上再索取些什么,再刻下道伤痕。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展昭一度担心自己或许无法赴约了。但是他从一些护院家丁的闲谈中也得知,这些人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三日最多四日便会离开。沈仲元与他所定的三日之约,很快就要到了。可偏偏这两日耶律枫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缠他缠的紧,以至于他忍不住担心,自己就算下定了决心也没有机会去赴约了。这样的心情实在不知道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但再难以面对的事情最终还是要面对。所幸,机会还是来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沈仲元用了什么计谋,到了约定的当日耶律枫竟然应邀去了襄阳王府,入夜时分才传回消息说要留宿在襄阳王府。这样的机会过于巧合,以至于展昭都要思索一下是不是有阴谋圈套了。思来想去,自己现在的境遇实在是没什么好被人算计的,自己除了这条命也实在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相反,若是真的能够得到沈仲元的帮助,离了耶律进到襄阳王府里,不但自己可以脱离这种境地还可以继续探察襄阳王的事情。自己的书信想来已经送达开封府,包大人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只是不知道派了哪路人马,现在又是不是已经到了襄阳地界呢?有一件事沈仲元说的不错,国家大事当头,自己的个人得失已没什么好再计较的。
是夜,展昭思量再三,还是敲开了沈仲元的房门。小院依旧寂静,而那房门还是虚掩着。展昭推门而入,就见沈仲元正坐在塌前读一本《淮南子》,榻上放一张小桌,桌上一壶美酒似乎刚刚热过,壶嘴上还微微冒着热气,桌上摆着一对酒盅。显然沈仲元知道他要来,早已有所准备。
展昭微微咬了下嘴唇,踏进房中,对着看书独酌一派逍遥的沈仲元辑了一躬。“沈兄,展某漏夜前来,想必沈兄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也有筹谋了。还请沈兄不吝赐教。”
说罢展昭又是一躬。倒不是他多礼,而是前番几次他心中已经明白,这沈仲元对自己并非全无觊觎。虽然今日是走投无路前来拜访,但他心中还是暗暗期望,对方能够真诚相待鼎力相助,不要存了那么多算计。
“筹谋是有。不过展大人不觉得应该聊表诚意?”
展昭无奈轻哼一声,走过去将酒满上,一杯推到沈仲元跟前,一杯自己端在手中。他望着金色的酒液,暗暗叹一口气,对着人一举。
“沈兄连酒都备下了,展某先干为敬。”
说罢,他一仰脖把杯中酒尽数饮尽。啪的一声将酒杯拍回桌上。他的怒气与怨气沈仲元怎会不明白。可展昭也无意敷衍,反正今日之事意在投名,两人旨在成事,这就跟做买卖一般无二,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只可惜这价他没还下来,这钱他还是要付。只不过要付出的不是金钱,而是自己而已。只是这买卖如此不规矩不划算,难道还要怪别人生气吗?而且沈仲元是聪明人,且不说展昭有生气的理由,即便没有,纵使对方再生气,沈仲元也不会为此坏了生意。这点儿上他比一般的买卖人还要精明十倍。
沈仲元的视线从展昭微红的脸上转到精致的白瓷杯上。那杯子上还描着精致的寒鸦戏水图,金色的酒液在杯中随着他的把玩而转动,一丝酒水挂在杯壁上,酒是好酒。
“展大人可知这是什么酒吗?”
“总不会是毒酒吧。”
展昭有些没好气。他已经厌倦了和沈仲元打太极一般的相处方式,论说这个人也是成名已久的侠客,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人物,怎得从来都不知道这人是如此啰嗦饶舌。
“男=女=欢=好,以=此=迷=情。”
展昭一愣,随即想要转身去吐,却被沈仲元一把拉住了手腕。那人不疾不徐的跟着一仰脖,把杯中的酒都喝了下去,将杯子放在桌上,回过身定定瞧着展昭。
“展大人的诚意,今晚沈某一定会收下,这小小的迷情酒不是为了助兴,只是怕你难做,给你行个方便而已。”
展昭怒极反笑,眼中满是对沈仲元的讥讽和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
“到了这个地步,沈兄还在怕我反悔吗?呵呵,展某敢来,就没想跑。”
“如此好的很。”
“沈仲元,话不妨说清楚,你我之间只有买卖,再无情义。”
“呵。”沈仲元轻笑了一声道,“展大人不用火气这么大,就如你所言我们本就是各取所需。”
展昭闭上眼睛重重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
一夜无语。
展昭在天亮前回到自己的房间。除了心里的不舒服,还有一股子难言想吐的感觉。这是真正的身体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那茶的关系。他草草打理了自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似有烟花炸开的感觉一般,依旧是满心满肺的难受。
“你醒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噌的坐起身,身下传来的感觉有些疼痛又有些酸麻,让他很不舒服,可是他面上连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云淡风轻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耶律枫。
男人也回望着他,眼中头一次显出一种无言的平静。展昭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男人真的得到了一丝平静。是不是他的事情进展顺利,所以心情很好。不,男人身上一丝愉悦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展昭能够感受到这人极力压抑的怒意。展昭本就是个极为细心的聪明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能够感知到那人的情绪,虽然他并不怎么关注,也不怎么在乎。可是如果这个男人在生气,却又为何如此平静?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平静如此冷徹……
展昭不知道对方已经来了多久,但是他意识到这个男人一定用了很长时间来平复情绪。他都知道些什么了?难道这么快就要面对最糟糕的结局了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达成,便要鸡飞蛋打了吗?沈仲元如何了?是不是已经被这个男人宰了?那他要来跟自己摊牌,要来杀自己了吗?只能……到这里了吗?
心里虽然翻腾的厉害,但展昭面上什么都不显露。对那人的一贯冷漠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一种面对彼此的方式。展昭从不关心耶律枫到底对他抱持什么样的心思,无论好与坏,那都与他无关。只不过若是现在就是结局,那他虽有遗憾也要坦然面对。
“他们回去襄阳王府了。”耶律枫注视着展昭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展昭心中还是吃了一惊。耶律枫这话就等于承认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人的态度,那人的平静似乎是真的。耶律枫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前,像几日前的展昭一样,欣赏着院中的风景。
“大局已定,展昭,事成之后跟我回大辽吧。”
“吾宁死!”
“你这么想死?”
“呵呵,耶律枫,我若求死,一定拉你垫背。”
“呵,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枫笑起来,笑的那么开心。那笑声倒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更像是得到了什么盼望已久的物什。展昭并不会知道,耶律枫确实是在为他的反应而开心。因为他突然明白展昭所吸引他的地方,展昭的真实。原来那人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虚伪而伪善,那人的善是真的,就像那人的恨是真的。他耶律枫或许得不到他的心,但至少拥有他的真。
这便是你我之间唯一存在的羁绊吗?
耶律枫始终没有回头。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有任何人看到了,告知给他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就是知道。有一点展昭没有猜错,他很愤怒,而在展昭醒来之前,他也确实在他的床前用很长时间在平复愤怒。当愤怒消退,他逐渐清醒之后,一个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答案也跟着清晰的浮现在他心里。
眼前这个人对他的意义,已经超越他自己的想象了。他,爱上了这个人!所以他反而恢复了平静,这个认知给了他一个追寻多年的答案:原来他耶律枫可以爱上一个人。
一想到那些陪着他成长的人对他的冷漠和残忍的畏惧,那些被他称为兄弟姐妹的人对他阴狠毒辣的评价,耶律枫不由有些想笑,若是那些人知道他的一颗心竟然莫名其妙的给了一个男人,那会是多么可笑,他们一定会笑他,笑他懦弱,笑他可怜,笑他无力!
所以,或许是时候放开了。不,他还要在想想。
“你休息吧,我晚上再来。”
展昭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他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他这算是放过自己?不过今晚,哈,今晚……
展昭重重的摇摇头,把自己重新摔回到床上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也遮蔽住窗外的阳光。他不想面对那样的光明,那让他觉得自己很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肯定要被打死了!呜呜呜
第30章 潜伏襄阳-7
展昭从不去想他和耶律枫之间的过往,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他们之间算什么。这样的态度让耶律枫着恼却也吸引着他,他无法想象发生的这一切对展昭来说真的是如此的无所谓吗?他从未见到一个人能够如山巅湖泊一般,把那样的屈辱那样的折磨视若无物的吞下去。而展昭做到了,还做的坦然,坦然的正如他面对他时的态度。
静水流深。
同这样沉静如同无底一般的湖泊比起来,自己以前所追逐的自由的风太肤浅了吗?一阵风过什么都没有了,而湖水滋养着他周围的一切生灵。于是,一阵刮过山巅直冲云霄的风,被他身下的湖水所吸引了。但是湖水却映照不出风的影像。纵使风憋足了劲,把湖水的表面一次次吹皱,却始终深入不了湖水的中心。
他,摸不到他的心……
这样的折磨,究竟是谁不放过谁呢?
耶律枫停止了思考,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知道一切,知道沈仲元与展昭之间的事情。他也知道两人都是响当当的侠客,或许他们的生活早就有交集,此刻是一个再相逢。而他,从来就不属于那人的世界。
最初他怀着一颗暴怒的心想要去质问,去诘责,去羞辱。可是当他看到展昭安静的睡颜之后,竟然就那样痴痴的看起来。一颗心似乎第一次摸到了水面下的世界,也跟着变得沉静起来。他守在展昭的床边,就这样随着太阳的移转,光线的变化,那么一直守着看着,那一刻仿佛他们一起到了永远。
耶律枫抬眼看了看院中盛开的石榴花,已经是夏末了,原本酷热的天气一早一晚也变得凉快起来。那石榴花开的还是那样艳丽,红似火,热情的烧灼了他的眼睛。那样红艳的颜色是怎样的炽烈,远远望去,第一眼便如此夺目。听说他的官服是红色的。其实耶律在以前来宋的时候,见过那些使臣,也见过所谓的带刀护卫。那时那样的红艳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因为那样一身红艳没有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吧。
他突然很想看展昭穿红色吉服的样子。他的包袱里并没有红色的衣服,反而都是些蓝色、棕色的普通粗布衣衫。他为什么不带红色的衣服出门呢?他平时不喜欢穿红色衣衫吗?说来也有趣,蓝色与红色,分明是那么两极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同样如此熨帖适合,说不出的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