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克拉克的第一个梦境是冰冷而蔚蓝的深海，鲸鱼正在波涛之下嘶鸣。他记起曾读到的，那一只频率与种族不同的鲸鱼，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就是他自己。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破碎不堪，爆炸、破坏、搜寻、斗争、星辰，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星球，陌生的世界。有人在哭，有人在呼喊，有人在说出他的名字时撕心裂肺。他听不清，他醒不过来，他无法移动半分。他焦急，他痛苦，他觉得无法呼吸。他的灵魂在那具死去的躯壳里挣扎着，尖叫着，然而这一切却全是徒劳。
在无边的黑夜中，他听到了一个词，一个干瘪的声音嘶哑的发声。带着数不清的懊悔与愧疚，带着沉重的自责和内疚。
“抱歉。”
这一瞬，克拉克的灵魂安静了下来。他品尝到了那声音中的孤独与悲哀，纵使与他的不尽相同，但是这却让他觉得安心。至少这一刻他了解到了，拥有这些心情的不是他一个人，这个世界里也有人能稍微听懂他孤独的心跳频率。
然后他梦到了追逐的汽车，暴雨，袭击，以及氪石可怖的光芒。他梦到宴会上男人轻佻的表情，以及那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眸。他梦到对话，打斗和疼痛。在梦境的结尾，暴雨停止了。
大批的蝙蝠随着朝阳漫天席卷而来。
克拉克把自己从地面下挖出来时，他至少在那个坑里愣了一刻钟的神。他灰头土脸的把自己卡在自己的“墓穴”里，活像一只《活死人黎明》里新鲜出炉的僵尸。他深深地，缓缓的呼吸着，手脚颤抖，心跳剧烈。他睁开眼睛，努力的去看所身处的这个世界，仿佛他刚刚降生于此。他张开嘴，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什么，还是想呼唤谁的名字，亦或是想歇斯底里的吼叫。他在那里，无助的四处张望，发出沙哑的“咿唔”声，打颤的胳膊和手胡乱抓挠着。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呜咽，熟悉的，悲伤的，绝望的，呜咽。然后又是一声，又是一声，又是一声，重锤般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头。那一瞬，他知道了他应该去做的，最为重要的事情。
他要回家。
那个夜晚对于玛莎来说仍旧像一个虚幻的美梦。她甚至必须时不时的去克拉克的卧室看看，去确认那个正在被子底下酣睡的年轻人真的是她的儿子。克拉克就那样出现在门口，满身满脸的泥泞和草屑，身上甚至还穿着当时的那身西装。他就那样摇摇晃晃的站在门口，和她傻傻的相互对视，然后克拉克露出了一个有点傻的露齿笑，从喉咙里挤出一些嘶哑的声音，即使那么模糊不清，玛莎也知道那是在叫她。
她的孩子回来了。
把克拉克扶进门之后的事情她有点混乱，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珍宝已经安然入睡了。她跪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几乎把她所知道的神明感谢了个遍。奇迹曾降临过她的生命，而如今它又再次再次施展了慷慨与神奇。
然而回家了的克拉克只是沉睡着，玛莎唤不醒他，也无法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因此等喜悦退却后，焦虑也开始攀升。她尽己所能查遍了能找到的资料，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她只能等待着，祈求着，希望奇迹能第三次降临于她。
克拉克正梦见雨。
他知道他又回到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天。啊，死亡，遥远却又亲切的词语。胸口抽搐着疼痛，即使他知道那里应该已经愈合了，但是大脑却不肯停止下达疼痛的指令。水分子争先恐后的进入他的体内，冷冽却又带着伤痛的记忆。战斗，战斗，战斗直到死亡。梦境循环着，无休无止，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人类的ptsd。他渴望梦到一些别的，他想梦到大都会，他想梦到办公室里的朋友们，他想梦到露易丝和玛莎，他想梦到堪萨斯无尽的草原和高远辽阔的天空。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漆黑的男人，那是他的意识坠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那人卸下了重甲，他因此能在临死前模糊的看到面具后面的脸。那是一张混杂着震惊和悲哀的脸。克拉克觉得不解甚至觉得可笑，明明他最希望自己死去，但为何在此时却又偏偏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然后他又梦到了正在扑打翅膀的蝙蝠，铺天满地，而朝阳在他们身后发出隐隐的光辉。
☆、08
布鲁斯被戴安娜勒令留在岸上，鉴于在上一次会面时，亚瑟直接把他丢了出去，因此戴安娜认为要想进行这场谈判，就不能让黑漆漆的大蝙蝠出场。
“嘿，那个……要不要甜甜圈？”巴里“唰”的出现在布鲁斯身边，巨大的盒子上还有两杯咖啡。“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
蝙蝠侠沉默的接过那杯东西，当胃里有了些□□之后，他的嘴角终于不再那么紧绷，但是仍旧不发一语。巴里并不介意，他只是一屁股坐到男人身边，大快朵颐那些新鲜出炉的点心。
“所以，那个蓝大个儿。哦哦，我是指超人。”巴里满嘴的甜甜圈嘟嘟囔囔地说，他已经开始给未见过面的人起外号了。“你对他到底是怎么看待的？”
“我记得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可那都是报纸上的说辞。”巴里灌了口咖啡，抵挡住蝙蝠侠的“死亡瞪视”继续发问。
“你想知道什么？”布鲁斯吞咽着那些液体，奇怪于自己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有过多的抵触。
“我也不知道。”巴里耸耸肩，“可能是媒体上没有报道过的东西？救世主啊，恶魔啊，希望啊，毁灭啊，之类之类的。”
“那我只能说让你失望了。”
“但是那并不是超人，对不？”巴里已经啃光了甜甜圈，抹着嘴角的残渣对着海面若有所思。“我是说，你是蝙蝠侠，我是闪电侠，但是我们都知道那并不能代表我们的全部。那只是个符号化的名称……”
“你想了解超人本身。”
“如果这个问题太难你完全可以当做——”
“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你更多。”布鲁斯开口了，声音甚至比平时还要低沉。“我相信神奇女侠已经跟你讲述过在哥谭的那场战斗。”
“公主殿下也和我说过你觉得自己辜负了他。”巴里舔着指尖上的糖分若有所思。“那其实并不全是你的错误和责任对不？全世界都该为此担上份儿责任。”
“他们不该，他们也无法承担。他们躲在尘世的角落里，随着时间和历史的浪潮身不由己，他们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他放下咖啡和巴里一起看着汹涌的海面，慢慢的搓动着手指。不知道是因为那杯咖啡，还是因为这个场景比较打动人心，布鲁斯难得的选择了回答这种问题。
“一开始我甚至比那些怀疑者更恨他。他并不与我们血脉相通，他体内的那些异族的基因时刻都是一个巨大威胁。谁能保证这刀枪不入行踪诡秘的外星人，下一秒不会对他的被保护者们行凶？我追查他的身份，分析他的能力，搜寻他的弱点，我一直把他当做最可怕的敌人来看待。我对他当时的困境毫不同情，甚至庆幸终于有人开始怀疑他的意图。对未知的恐惧和灾难带来的仇恨让我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甚至到最后我只剩下了‘杀死他’的念头。然而，在他不得不跪倒在自己的弱点面前时，他挣扎着喊出的不是求饶，不是利益和诱惑，而是他母亲的名字——养育他长大的那位。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身上原来流淌的不仅仅是外星的基因，他身上也同样拥有着人性，比我，比世人都要高尚的人性。我猜想我可能准备在那一切结束之后……呃……做个……你懂得。但是——”
布鲁斯无意识的□□着自己的手指，某些东西对于他实在是难以说出口，好在巴里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
“所以你就打算成立这个正义联盟了吗？纪念他的精神或是什么的。”
“这与他无关——”
“啊是是，好多遍了，我们要应对更多的未知的新的威胁，所以我们需要团结起来blablablablabla……”
巴里跳了起来，对着海边挥挥手，看起来戴安娜和海王那里已经达成了某种意见。布鲁斯丢开空杯子，暗自猜想这次又要做些什么样的妥协。
“哦，对了蝙蝠，也许下次我们可以多来几次这种朋友间的谈话，你看起来放松多了。”大男孩嬉笑着拍拍他的后背，年长的男人则似乎一时没有回神。
“朋友……？”
“哦，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我回去一定要把它记到日历上，下一次我就可以买蛋糕庆祝了。”
巴里向那两人奔过去，留下身后那只满心纠结的蝙蝠。
“今天的点心会是苹果派吗？”
忙碌的玛莎听到这个声音时，差点摔碎手里的盘子，她颤抖着转身迎接儿子的拥抱。也许她该检查检查克拉克是不是还有哪里不适，但她现在只能哭着紧紧抓住爱子的手臂，呜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克拉克顺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向玛莎在他小时候哄他睡觉时一样，轻轻地抱着她摇晃。身体和感官仍旧十分迟钝，但是他已经能看清四周，也能发出声音了。
“抱歉妈，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09
克拉克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露易丝的时候。她站在阳光之下，毫无畏惧的与他直视，没有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把他看做怪胎。她愿意了解他，愿意了解他身为普通人的那一部分，而非紧紧揪住他那些奇异的基因，她甚至毫不犹豫的就和他一起登上了佐德的飞船。她强大，美丽而自信，克拉克承认自己被深深地吸引了，被露易丝闪耀着美丽光芒的灵魂吸引了。她理解他，她支持他，她竭尽所能的来拥抱他的灵魂。但是，他却依然觉得孤独。克拉克曾经斥责过自己的不知足，可他却无法阻止这种感觉变得日益浓重。在他拯救了生命之后，在他击败了敌人之后，在他直面了非议之后，露易丝的安抚，母亲的拥抱，本该能让他感到平静，但是他的内心却不知为何越发的变得荒芜。克拉克忆起他第一次在太空遥望地球的时候，看着那颗蔚蓝的星球孤独的在无尽的黑暗中旋转，他忽然明白，他能拥有爱，他能获得支持与理解，但是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共同瞻仰这蔚蓝的奇迹。
他感到胸口被什么挖出了空洞，其中滋生的荆棘慢慢吞噬他的灵魂。
露易丝看起来依旧那么神采奕奕，她奔波于各个新闻现场，在稿件和佩里的怒吼间周旋，她会给花瓶更换新的花束，她换了窗帘也换了原先居住的公寓。克拉克并不想责怪她，他知道她最终会选择前行。露易丝那么美好，她不应该为一个死人长久的停留，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克拉克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鉴于他选择了守护生命追寻正义，他必将永远行走于危险的边缘。他的所爱会因他而陷入危险，会因他而伤心欲绝。所以克拉克选择了在街角默默地凝视，他远远地望着他爱人的背影，而放手只是一个微小的决定。
超人出现，超人陨落。当一切成为历史，历史也会随风而逝。
克拉克不喜欢哥谭，一千一万个不喜欢。不仅仅因为那总是阴沉湿漉的天空，也不因为它肮脏的巷口和冷漠的人群，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在这里第一次被一个地球人狠狠揍了一顿。他只是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而这个城市也隐隐发出不欢迎他的信号。他在自己的坟墓中曾一遍遍的梦见那个雨夜，氪石的光芒，疼痛和绝望，男人狂暴的怒火，最后画面总会转到他将死的时刻，男人震惊而悲伤的脸便会浮现在视野。克拉克对此觉得可笑而迷惑：明明之前还在争得你死我活，为什么这时候却痛苦得像个受害者？也许哪天他可以问问，但不是现在，这一次他来哥谭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蝙蝠侠也许很神秘，但那只是对于没有足够讯息的人来说。当你知道那就是布鲁斯·韦恩之后，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再是什么难题了——也许还有些难题，比如如何入侵蝙蝠洞。考虑了一会之后，克拉克决定采取最原始的解决办法。或许这样做会让那个男人暴跳如雷，不过相对他曾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纪念”来说，这还便宜了他不少。
找到主控室并非难事，那些机器的嗡鸣对于他的耳朵来说已经足够响了。克拉克还未来得及抖落那些头发上的碎石块，一个蝙蝠镖就直直的戳到了他的脸上。
“非常不友好的招呼。”他用两只手指夹着那个卷了尖的武器，“莫非这是上流社会特有的欢迎方式？”
“你是谁？”蝙蝠侠全副武装的戒备着。
“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以为你们都已经被那个黑洞吸走了。”
“如果我当时被吸走了，那你可不会有机会使用你的氪石武器。”
克拉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降落到他前面，对方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并本能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克拉克没有再动，他耐心的等待着回应。
“……克拉克……肯特？”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个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真荣幸您还记得。”
克拉克前跨几步，但是对方猛地甩过一枚蝙蝠镖。
“出去！”
“我知道这里并不欢迎我。”克拉克皱起眉头。
“那就请立刻出去。”
“但是我需要帮助。”
“外面有一群狂热粉丝排队等待。”
“我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
“所以你就来找死敌？”
“你不是会为敌人的死亡而悲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