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了温度测了血压看了舌苔,梁辉解开了薛林心中一小半疑惑:“成才,你几天没睡了?”
“……”笑而不答摆明耍赖。
“没啥大毛病,就是疲劳过度,你们五班有什么事儿能把壮的跟头牛似的枪王累成这样?”末一句是问五班的三个兵的。
老魏看薛林薛林看老魏,薛林摇头,就修葺库房那点儿活要是能叫累成才也别当兵了趁早找个福利院安养天年去。
俩人再看张越,张越比他俩更疑惑,两眼茫然一脸问号算了这人忽略。
梁辉看了这三个的反应就知道是成才一准儿是瞒着别人自己作去了,“哎,你要自虐换个招行不?我每次见你你都可怜兮兮的,这回干脆给我晕过去了,你要让连长知道你这没出息样鼻子不气歪了他的。”
“梁辉哥,我早不是七连的人了,你别寒碜我了。”
啪的一巴掌拍在成才脑顶,梁辉瞪眼:“寒碜?谁寒碜你了?现在七连都没了,看见张旧相识的脸我就……算了,我就是个卫生员没他们那些刚烈脾气,再说你还是我的病人。哎,你小子别想给我绕过去,你是开通大运河了还是建设导弹发射基地了弄成这样?!”
“没什么,梁辉哥你就别问了,好歹我也是班长了现在,我这兵都在这儿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留个屁!你还好意思说留面子,你当着全七连的面儿炒了连长鱿鱼的时候你咋不想着给他留面子?要不是我病人我新仇旧恨一块儿削你我!”
咱别老往他身上扯行么?成才想刚才趁我晕着也不知这几个小子给我灌了什么药,这嘴里怎么就这么苦呢。
“梁哥,我自己有分寸。”
“你小子最好心里有数。我给你开点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谢谢。”
“客气,”梁辉撇嘴,“知道吗,连长高升了,师装甲侦察营副营长,主持工作。”
“应该的。许三多呢?”
“留守,上次集团军十项全能我还看见他,不过他没参加,帮着维持秩序。”
“……”
“你就不问问别人?”
“问了最不让人放心的,别人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
“嘴皮子还是那么厉害。我得走了,你……保重。”
“谢谢梁哥。”
三十四挂彩
梁辉要走成才要送,薛林拦着说“班长你休息,我们几个去送就行。”
成才摇头,“别说这么点儿毛病,就是我真废了也得送。”
这不像成才的坚持,他上午刚说完自己多么寡情薄幸,现在又毫不做作的优待一个他未必多要好的人。但薛林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叫做“七连”。
梁辉也不客气,搭了把手挽着成才胳膊,看着像哥俩好又像不着痕迹的搀扶。
军车远去后头扬起一条土龙,成才眯着眼目送直到薛林提醒他该回去了。
身上还是虚,但刚刚还在放空的脑子现在必须得思考点什么,谁叫转身不意外的看见老魏和张越的神色复杂。
这两个都是直脾气从不装腔作势的,一边成才是病人不好苛责一边又实在讨厌他又瞒着他们不知做了什么,神神秘秘完全无视旁人,心里被膈应着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薛林接了梁辉的手挽着成才,眼前一幕让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两边都不好说也不愿说只能在心里把梁辉控诉了千万遍,治病就治病,老老实实对症下药,非要刨根究底的问原因干什么!您老说走就走,留给我这么个尴尬场面!
“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很抱歉。”成才不想解释什么,他的朋友习惯认错,而他习惯道歉。
老魏和张越不置可否,场面越发尴尬。薛林察觉到时已经迟了,再接话反而显得奇怪,他正苦恼怎么化解这尴尬时成才侧过头来轻道:“走吧。”
似是因为绝妙的身高差,成才低头的角度甚是温柔,看出了薛林的烦恼,冰淇淋似的嗓音里微有暖意,一路从耳朵流进心里,熨平了思绪也烧烫了脸。薛林一时忘了其他低着头拖了成才就走,成才不知他怎么突然发窘但还是觉得好笑,向张魏两个颔首示意时莞尔正璨,倏忽一缕春风吹起水面薄雾。
想那由心而笑如何能与惯常表情相同,成才常笑,却多是高山白雪美则美矣,亲近不得也不得亲近。今时今日真的想笑,登时细雨飞花沾人面。
心中的芥蒂不觉松动,好像有点儿明白他就是那么一种人,他不曾轻视只是无视,他的世界从不许人游来晃去,无所谓喜与不喜只是要与不要,若不要便绝不作茧自缚,若要——他们不是他要的也没见过他要的,说不好。自始至终就是这么一种性情摆在这里,率真的冷酷,一直以为他是假的,其实只是不愿相信那就是真的。无所谓旁人自顾自的活,潇洒的……神仙也好至人也罢,皆是凡夫俗子不可及,忽的看明白了,也许终生不得赞同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却也不是可以。
一笑之力一至于斯,成才最不可思议的天赋是轻而易举让一切不可靠因素拼接在临界点,驱虎吞狼独善其身,心无挂碍自由去走他的青云路。
回屋没什么可啰嗦,成才再次沉沉入睡。这几天真是累坏了,但也只是累而已,他自己心里有数,要是醒着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请卫生员过来的。
悲剧的是就想睡觉的成才实在睡不成一个囫囵觉,先是被梁辉死命摇晃的差点吐了这会儿又被愤怒的咆哮声吵起来——
等会儿,这声音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听出是谁挣扎着刚支起上半身的成才居然萌生了“老天你快让我再晕过去吧”的窝囊念头。
“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胡搅蛮缠了,你老婆跑了跟我们班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成才眼前一黑死死抠着门框才没让自己直接栽一跟头,那个谁,那个谁,薛林!你把嘴给我闭上!你以为你很幽默啊!什么叫“你老婆跑了跟我们班长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义正言辞吗是吗?!
“就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方圆几百里就你们一伙当兵的,你让他出来!”
“我们班长病了在休息,要见他改天吧!”
“他病了?我老婆还跑了呢!我钱没了老婆没了!他病了他休息,他病了算个屁?!跟谁装呢?!他病死了才好呢!他不死我也整死他我!”
发疯的人醉了,但这不是他口无遮拦的免死牌,薛林一忍再忍:“同志!请你马上离开我们驻地!”
“请我离开?!你想怎么请,动手吗?!你们就是这样当人民子弟兵的?!你们班长拆散我们家庭你们底下的喽啰就要打人了!”
“同志,这真是最后一遍,收回你的话离开我们驻地!”那句话怎么说?就怕流氓有文化。
“老子收个屁!你们算什么当兵的,就是一群蛀虫,蛀虫!”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住手!”
脾气最暴烈的老魏听见这一声的时候拳头已经收不住也不想收,这厮可恶,揍他都是轻的!就在这念头还在跟命令对抗的时候胳膊上一股绵力袭来好像被大河斜冲,拳头堪堪被带偏打了个空,回身想再补一拳踝上肋下同时受力这一拳又被轻描淡写化开。两次卯足了劲都被人从中作梗,老魏急怒攻心早忘了原本要揍谁,一股邪火都冲着敢拦他的人去,顾上什么招式技巧奋力挣扎,蛮劲让制住他的人吃力至极,臂上一旋半推半丢把老魏往斜坎里一送,被迎上来的薛林接个正着和张越俩人摞上去才按住了,“老魏,别动!”
肩膀有点抻,个死老魏真有股牛劲!打发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成才指指哨岗,“晓光回你岗位上去。”
“班长……”李晓光显然不放心。
“回去。”
“是,班长!”
李晓光回岗位去了老魏被两个人拉着,虽然依旧凶巴巴的瞪眼但好歹也算消停,自己的人妥了成才这才转过脸来:“你找我?”
“找你,不找你找谁?!”找茬的醉汉衣服上还有大片的污渍看来是自己走过来的,蜡黄发青的脸上一对浑浊眼珠遍布血丝,眼眶底下漆黑一片,陷入狂怒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要炸了,瞪着成才的时候凛凛一股怨毒恨不得立刻生撕了他。
薛林看的心惊起来就要挡过去被成才反手一带推到身后,无人敢出声,远处李晓光脖子拧成了大钝角往这边看,身形紧绷的让人疑心他要把钢筋铁骨的八一杠给捏成麻花。
一边是夹杂着酒气的火药味儿另一边是掺着冰渣的火药味儿,一个火星就能酿成巨大灾难。
当然,没有火星他们本身也是巨大灾难——
“你找我,我们出去私了,但你要是再满嘴胡说侮辱当兵的,下一次我保证让你后悔。”
“后悔?!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让我后悔!”
“随便什么东西,”成才淡淡看了他一眼,说的很慢几乎一字一顿,“都能让你后悔。”
空气片刻凝滞。
简单地陈述而已,可成才的眼神不该那么“高高在上”,即使说到做到也尽可不必如此锋芒,至少想想刚才老魏的怒火为什么转向自己。对于失去理智的人来说,成才习惯的高度和俯瞰无异于挑衅,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善了。
薛林暗呼不妙身体已先一步动了,耳朵里听见极其糟糕的喀喇一声响,可除了大力牵扯自己身上再没有其他不适,眨眼的功夫又被人甩回身后,与此同时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玻璃碎片,没等站稳眼前的情景就震得薛林浑身虚晃。
薛林的角度仅能看到成才侧脸,片刻宁静里他尚不及庆幸就被一点刺目红色戳破妄想。成才下巴上一滴血迅速饱胀最后终于挂不住坠落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噼里啪啦凝聚掉落的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联成一线,几个呼吸的时间地上就多了一滩血。
“班长”两个字卡在四个人喉咙里谁也喊不出来,成才身上鬼神勿近的森森压迫感就是专门朝他们几个放出来的。相比之下他对那醉汉平和的近乎温柔:“这一下算是我还害你夫妻分散的。”
三十五洒狗血(上)
醉汉眼神涣散,没有谁比他更早更近直面那张渐渐被血糊住了的脸,通红的血浆遮住了面容,只剩一双眼在注视,不狰狞更不可怜,无喜无怒依旧在陈述事实,其中意味“到此为止”,再妄动,后果自负。
然而若非机缘巧合大多数人不会花时间去体味别人眼神中的一切做事只靠本能,醉汉再次抡起只剩半截的酒瓶的时候成才真的很想念高城,换做是他单凭气势就能摆平一切,自己再怎么模仿有的也只是“厉害”而难以慑服人心。
接下来的事几个旁观的不忍去看,真是欺负人。
成才发动不了高等级精神攻击只能物理打击,可枪王其人从来就没有最短板,别无可选的“只能”又是何其了得。老魏还有一把子牛劲挣扎,这醉汉被酒精磨坏了身体又没有格斗的底子,不被成才一边倒的欺负着还能怎样。三下两下被擒住,毫无看点。
人制住了然后呢?苦口婆心的开解误会还是横眉竖目一雪前耻?
要是二选一不显得成才忒俗气么哪配得上高城那么一“脱俗”人的另眼相待。
成才没那个美国时间跟他啰嗦,连人带一个“滚”字一起丢出五班大门。那一丢很是讲究,借着醉汉挣扎的势头成才卸了他手腕,脱臼这玩意儿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疼的要死。可这不能怪成才啊,你如果不来闹事或者闹事之后老老实实的被扔出去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