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兵》分卷阅读5

    “我……”李德元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咕咕隆隆的,听不真切。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碗诱人的阳春面,“我……我不饿。”天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受到了何等之折磨。

    幸好这样的煎熬并未持续太久。当店小二将一碗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张赛虎才不理会什么风度一说,卷了袖子,抄起筷子就往面碗里戳。他夹起一块牛肉,毫不含糊地塞进了嘴里,咂吧了两下嘴就吞进了肚。

    看见对方吃得痛快,李德元也连忙拿了筷子,先夹了一缕白胖胖的面条丝往嘴里送。这一尝,便让他的意志力迅速而全面地瓦解崩溃。再也顾不得面子了,他的筷子就没有停过,三下两下就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不忘端起碗来,把面汤也喝了个一滴不剩。

    从小到大,李德元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吃得这么快过。望著光滑滑的大海碗,他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缩起袖子,用袖口慢慢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这个动作引来张赛虎的侧目。夹了牛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皱了眉头,疑惑地问道;“好端端地,你哭个什么劲儿啊!?没吃饱我再叫一碗就是了。”说完,他就伸手要唤小二过来,却被李德元拦下:“不,不用了,我吃饱了。”他缓缓垂下脑袋,一脸丧气样,“我哭,是因为自觉能力不足,正在自责……”

    “啥?!“张赛虎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直把眼睛蹬了个铜铃似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吃个面你还自责个屁啊!还淌猫尿,你丢人不丢人啊?!”说完,不再去管那个蠢书生,继续吃起面来。

    不理会对方的粗俗语言,李德元望著空荡荡的面碗,小声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心下甚是感动,更有冲动为之吟诗一首……”说到这里,他又苦恼地耷拉了脑袋,“可……可是……想我苦读十余载,却从来没有学过如何描绘阳春面之美味的诗作……我……呜呜呜呜呜……我吟不出来”

    “噗!”

    张赛虎—时把持不住。硬生生将口中嚼了个稀烂的面条全书喷了出来,正喷在对面处于伤感之中的李德元身上。

    没料到被这等“天女散花”给淋了个满头满脸,李德元震惊之余,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顶著一头狼藉瞪大了眼睛错愕地望著前面的莽汉。

    看着李德元的脸上沾满了自己嚼了半截的面条,头上还滴答着自己喷出去的面汤,张赛虎虽是觉得有所愧疚,可嘴上还是硬著不松口:“你自找的!谁让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要为一碗阳春面做诗?笑死老子了!你这蠢书生莫不是读书读得傻了吧?”

    面对张赛虎的狡赖,李德元只是怔怔地说不出话,半晌之后方回过神来。而后,不仅悲从中来:打小二十年中,从来没有像这两天一半凄惨过!而罪魁祸首,都是面前这头莽熊!好容易刚刚才吃了一顿饱饭,却又遭此横祸,弄得—身邋遢污渍,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清朗神采?!

    思及此处,李德元忿忿地蹬了一眼对面的人。可是转念—想,今儿个若不是这头莽熊,自己怕是连这顿饱饭也是吃不上的了。于是,他又觉得矛盾起来,不知是该愤恨还是感激,更不知自己这般落魄模样,该何去何从。

    见他一直不说话,张赛虎敛起眉毛,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虽是觉得这书生忒地麻烦,真是懒得管他!但是,看着他拿半死不活的迷茫表情却又觉得有些不忍——呸!什么“不忍”?笑话!这家伙的的死活干他屁事!他只是看不惯哪孤魂野鬼的样子!对,只是看不下去而已!

    三两下将碗里剩下的牛肉面吞了个干净,张赛虎唤了小二结帐,随即,他直起身来,一把抓住李德元的肩头,将他拽了起来。

    “你……你你…你想要做什么?”被他凶神恶煞一副拿人犯的架势所吓到,李德元拾起头望他,战战兢兢道。

    “少罗嗦……”张赛虎心烦意乱地冲他吼。但刚—低头,却见他十足被吓到的表情,于是又忍不住缓了口气:“你这蠢书生,不是没有盘缠么?再说,你这一身脏衣服,总该找个地方洗洗吧!”

    耶?!这莽熊到是挺好心的嘛、李德元惊讶地望着他的侧脸,那挺拔的鼻梁,上扬的剑眉。粗犷的脸部线条,拼凑在—起怎么看都有种凶恶的气质。按理说,“相由心生”,这头莽熊,长得一副恶人样,可做事却也并非想像中那般冷酷凶残嘛。

    渐渐地,李德元的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望著那个正一路拖着自己走的家伙,他苦笑著道:“那……那个……小生知道阁下是做捕快的。可是,能不能麻烦您不要那么有职业习惯,将在下当作人犯—样拎着跑呢?”

    “闭嘴!你管老子怎么着?!”张赛虎恼羞成怒,瞪来—记死光。然而,原本紧抓对力肩头的手,却松了开来。再也不看身后一眼,他大步地向前疾走。李德元不得不加紧脚步跟上,嘴角的弧度却逐渐扩大中,似乎有点了解这头莽熊了。死鸭子嘴硬。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句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的样子,但当李德元跟著张赛虎走进那狗窝似的小屋时,却有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歹是有个地方过夜了。

    比起早上的傻愕万分,现下的他显得平和了许多。在那莽熊“老子”长“老子”短,一口一个“蠢书生”的叫唤声中,李德元将沾上污渍的衣服换下。又洗了头发,擦净了脸。随即坐在桌边,—边等著头发晾干,—边发着呆。

    “要是有本书就好了。”他不禁微微地叹息道。然而将过间屋子打量了个遍,别说是没看见书橱了,基本上连个纸制品都役有。所以他只得闲闲地趴在桌面上,盯著摇曳的烛火出神。

    烛光轻曳,在桌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烛影。李德元就这样静静地望著那跳动的光亮,看着烛泪一滴一滴地滑下,落在小碟里,渐渐凝结。

    当张赛虎擦完脸,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那书生一动不动地盯着蜡烛,表情迷茫到几近痴傻。烛光映在他的面容之上,将清秀的五宫映出淡淡的投影。

    在刹那之间,张赛虎有点呆,不知怎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也不知是什么感情在作祟,心头莫名地火起,他忍不住冲他道:“蠢书生!发什么白日梦!有空发痴还不如把床铺给理理!”

    这句话将李德元从太虚之境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地直起了身,转身过去整理床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怎么他说什么自己就照著做了呢?就算自己的确是寄人篱下,也不能如此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啊!他是读书人又不是下人!

    这么一想,他便转过脸来,义正词严地申辩道:“虽然你是主人,但也不能如此使唤别人呀!虽说礼法有云:‘客随主便’,但我乃读书人,井非你请来的下人。能不能请你不要这么顺理成章地颐指气使呢?”

    张赛虎抱了双手,斜眼瞥他:“下人能干,你就不能干了么?连铺个被子都要叽叽歪歪的,你所谓的读书人就是这般光做学问不干事的么?

    李德元一怔,他所说的不就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吗?没想到过莽汉虽然说话粗鲁,却也能说出这般道理。自知理亏,李德元再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铺床。

    一时间,屋中一片沉寂。张赛虎呆呆地望著床前那抹背影,看着他忙东忙西。他的脏衣服已经洗了晒著,所以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由于身材差异颇大,灰青色的外杉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身上,特别是肩膀根本撑不起来,看上去肥肥大大。看见自己的衣服给他穿成了这副光景,张赛虎敛起眉来,心道这蠢秀才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如此瘦弱。人都说秀才手无缚鸡之力,看来倒是—点也没有错了。

    眼光流动之处,不经意间瞥见,在他长发末端,背后的大片衣服都被浸湿。张赛虎忍不住撇了撇嘴。一手拿起毛巾,走到李德元背后,把毛巾扔在他的头上:“把头发擦干先。”

    李德元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张怎么看都像囚犯的脸孔,随即,他伸手取下毛巾,浅浅地勾勒起唇角,轻声道:“谢谢。”

    “谢个毛?!”张赛虎跳将起来,大声吼道。可是眼却不由自主的瞥向屋顶,眼光游移不定:“我是怕你弄湿了老子的衣服!你少会错意了!老子管你死活?”

    被对方突然的吼声惊到,李德元怔了半晌,然而片刻之后,唇边的笑意却逐渐扩大。轻轻拾起了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笑容,他轻轻笑道:“你是属鸭子的么?”

    “啥?!”这次轮到他呆了。

    “我是说,你八成是属鸭子的,”笑意写在唇上,也映进了黑亮的眼眸之中,“就算煮得熟了,嘴却还是硬的。”

    “……”望着那笑容,张赛虎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才咕咕嚷嚷道:“读书人都是这么骂人不带脏字的么?”

    李德元苦笑著摇了摇头。一边用毛巾将发尾擦干,—边看著张赛虎接过他的工作,三下两下就把床铺整理妥当,边整理还边道;“看你笨手笨脚!连个床都铺不好!真不知道读书都读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老子都比你强!”

    若在平时,李德元定是要生气反驳的。可是这时,他却只是垂下了脑袋不作声。“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儿个他可是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虽然诗书满腹,可却是填不饱肚子的。饿得头昏眼花之时,满脑子都是香喷喷的烧饼,嘴里还能吟得出诗来?好容易填饱了肚子,可一回忆起来,这唐诗宋词千百首。竟是没有半首是损述一碗阳春面之美味的。若是没有这莽汉,今晚怕是还要露宿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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