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纸人站在屋内一动不动,清未走过去碰它的手臂,它还缩了缩手。
“这是……在生气?”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生气我们出宫的时候没有带上它?”
“不过是个纸人。”司无正哪里有清未的顾虑,抬手就把纸人扯到身边,二话不说,竟给直接揉成了可以塞进衣袖的纸片,“哪里有什么想法?”
裴之远看得咋舌,也惊叹于司无正的举动,要知道纸人可是老门房亲自留下的,那日这个纸人还将双生鬼束缚得动弹不得,可这样厉害的纸人在司无正面前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足以判断出司无正本身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许死而复生的“龙脉”天生与众不同。
不过这些事都只是小插曲,午后有太监来通报,说是皇上请他们前往德妃娘娘的寝殿一叙,态度颇为诚惶诚恐,显然张公公提前说了些什么。
司无正有心试探:“你们张公公呢?”
“张公公……张公公身子不适,实在是无法伺候二位大人。”小太监吓得满头是汗,“不过他老人家吩咐过我,说您二位是皇上专门请来的,不可怠慢,要我好生伺候着。”
正说着,远处扭来个花枝招展的宫女,人还没到跟前,话就飘了过来:“要伺候也是我伺候!”
第五十七章 井妖(17)
这么说话的还能是谁?一听就是附身在宫女身上的荀大义。
前来接他们的小太监面色僵了片刻,搞不清楚宫女和司无正他们的关系,眼瞧着似乎不单单是个下人,就默不作声地让到一边,没多嘴。
荀大义耀武扬威地凑到清未身前,殷勤地拿袖子扇风:“公子,热吗?”
清未憋笑憋得难受,绕到司无正身边轻咳:“你跟着就行了,不需要伺候。”
“那多不好……”荀大义讪讪地缩回手,杵在裴之远身侧时不时地拿眼睛瞥他,但这样的目光实在引人遐想,倒像是小宫女对清未有意思似的,司无正第一个看不下去。
“再看,就像对待纸人那样对待你。”司无正悄声威胁,“把你一个人留在皇宫里。”
荀大义大惊:“那我岂不是只能做女人了?”言罢,慌慌张张地躲在裴之远身后,再也不敢造次。
如此一来去德妃娘娘寝宫的路上很是安稳,他们也没再遇见其他人,宫城里的太监宫女大都行色匆匆,若是遥遥看见,眨眼间也不见了。
倒是天气原因,竟有微弱的蝉鸣从不知道那座宫殿里飘出来。
“唉,又到夏天了。”带路的小太监兀自感慨。
清未竖起耳朵听,蝉声是他感知夏天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司无正也闲下来听。
宫中岁月悠长,他们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小道上,心中图生悲凉之感,这条路通向荣华富贵,也通向孤独寂寞,来还是去都没有回头路,走错一步就是一辈子的事,奈何路上的人进多出少,就算真的要出来,也赔上太多,甚至于身家性命。
“二位大人,就是这儿了。”小太监终于停下脚步,推开斑驳的门。
门上的红漆掉了大半,宫殿早已无昔日德妃还在时的风光,且火灾过后就一直荒废,他们踏进门,入眼皆是断垣残壁,连座完整的房子都找不到。
清未对司无正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所以不甚放心地偷瞄,见司无正神情还算正常才勉勉强强安心,而那个小太监显然因为之前有人死在这里,心生畏惧,每走一步都要四处打量,偶尔踩到草枝还会小声惊叫。
“皇上呢?”司无正在院中的古井边站定,气定神闲地往井中望。
小太监在院子中转悠了一圈,急得满头是汗:“皇上该在这儿啊!”
司无正闻言笑了笑,撩起衣摆坐在井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差的?”
“回大人的话,奴才刚进宫两个月。”
怪不得,进宫两个月的新人好骗,所以张公公才把这份苦差事交给他。
“那就别找了,皇上不可能亲自来这儿的。”司无正抬手把小太监招到身边,“你被骗了,人家都嫌弃这宫里闹鬼不敢来,也是怕和前几天的小太监一样,被鬼弄死在井边。”
一番话说得人心惊胆战,小太监更是听得两股战战,望着黑黝黝的井口吓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走吧。”司无正推了他一把,“这里没你的事儿了,真撞了鬼多你一个还碍事。”
小太监听了这话,感激得差点落下泪来,跪在司无正脚边感恩戴德,然后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清未难得见司无正这般好心,不免疑惑:“放人走不像是你的作风。”
“你以为我会如何?”司无正转头对着他笑,“故意吓唬他,装神弄鬼把人赶走?”
清未被猜中了心思,略有些难堪,抱着天下白绕到井的另一侧转移话题:“可有什么发现?”
“尚未。”司无正叹了口气,把纸人从衣袖里放出来,“大白天能有什么事儿?”
纸人飘飘悠悠落在井边,并未变大。
“怪了。”司无正拿指尖戳了戳它的头,纸人不情不愿地化成人形,悬浮在半空中不动了。
清未说:“我觉得它还在为我们抛下它出宫生气。”话音刚落,纸人就飘到他身后,委屈巴巴地点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生硬的笑意,但纸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被抛弃的委屈感,连司无正都被感染,实在说不出调侃的话,干脆低头继续观察起古井。这井已经快干涸了,深邃的井道里折射出零星的日光,水生的杂草依附着井壁,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开始生长,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井中最后一点水中。
司无正往井里扔了颗小石子,清脆的入水声回荡在荒芜的院子中,清未也弯腰,但他看的却不是井底,而是井边干涸的血迹,那是前两日死在院中的小太监留下的。
按照张公公先前的描述,小太监是头朝下趴在井边死去的,死时身边没有任何人,进来寻找的老太监们也没有随意挪动尸体,而是大呼小叫地吸引来了护卫,所以现在井口是什么模样,那日小太监被搬走的时候就该是什么样。
“你说是人为还是鬼作祟?”司无正也注意到了清未的视线,伸手摸了一点血迹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清未纳闷起来:“你怎么会想到是人为?”
毕竟不论是张公公的描述还是如今宫中四起的谣言,从未有人想到会是人为,也难怪他提出这样的问题。
“鬼怪杀人……根本没人怀疑,反而有些奇怪了。”司无正的理由很是牵强,“世间的人多于鬼,人心更比鬼怪复杂,我在大理寺的时间不算短,实在不习惯把所有的案子都和鬼怪联系在一起,况且我们还没见到那些被赶出宫的太监,相当于错失了与证人面对面的机会。”
“我们又在靠谣言断案了。”司无正蹙眉道,“况且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一进宫,那些老太监就被赶走了。”
“可那是因为皇上担心宫中闹鬼的流言扩散,搞得人心惶惶才出此下策,合情合理。”清未犹豫着说,“难不成这小太监的死还有隐情?”
“不好说。”司无正起身向废弃的宫殿走去,瞧模样是想进去看看。
清未觉得烧垮的宫殿处处透着诡异,生怕司无正出事,连忙跟上去,而后纸人以及附身的二鬼也紧随其上,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德妃娘娘生前的寝殿。
唯一不肯进去的竟然是天下白,一向胆大包天的公鸡扑腾到寝殿门前的架子上,任凭清未怎么哄,都不肯下来,司无正正好不想带着它,干脆利落地拽住清未的手,直接推门进去,而扑面而来的尘埃差点将他们二人惊回去。
按理说德妃娘娘生前算是圣眷优渥,死后却落到这种境地,连曾经居住过的寝殿都无人打扫,可见皇帝所谓的恩宠也不过如此。司无正边走,边挥手掸去屋檐上倒挂下来的蜘蛛网,清未从殿中残余的摆设中依稀可以辨出当年德妃还在时宫中的一应摆设,与贤妃娘娘不同,德妃应该不喜奢侈,没被烧焦的烛台上并不像贤妃宫中,全部涂了金粉。
司无正走到寝殿的床榻边,把蒙灰的床帐轻轻拉开,继而取出皇帝前夜特地让张公公送来的玉佩,将之放在了床头。只是玉佩沾床的刹那,四下里忽然阴风大起,半开的残破宫门“砰”得一声关上,把门外的天下白吓得咯咯直叫。
清未感受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冷意,也看见了德妃娘娘的冤魂凭空出现在床边。
她厌弃地盯着寓意白头偕老的玉佩,直言:“摔了它。”
司无正并不诧异于德妃的出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捏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神游天外:“丢了又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德妃显然不这么想,就算明知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她依旧抬起手臂,于是那枚玉佩随着狂风跌碎在床头,四分五裂,仿佛是德妃和皇帝曾经的感情,如今也已走到了尽头。
“我们此次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问。”司无正终于回过神,转身面对德妃,耐心地将从张公公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德妃冷笑不已,立在原地道:“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我与他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他?”
清未眼见德妃娘娘要生气,连忙出声劝阻:“娘娘,我们并不是怀疑您杀了人。”他一开口,德妃的注意力就从司无正的身上转移,冰冷的视线滑落到清未身上,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我……”清未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德妃娘娘不会杀人。”
德妃闻言,撩起眼皮,轻哼:“何出此言?”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跌落,清未的思绪飞快运转,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小太监是新进宫的,您……您离开已有多年,万万不可能与一个太监有什么冤仇,所以……”话音刚落,德妃已经飘到了清未身前,阴寒的气息顺着他的脚踝盘旋而上,或许是死而复生的缘故,他比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鬼怪的气息。
可德妃并没有生气,反而欢喜地注视着他:“原来他喜欢的就是你。”
第五十八章 井妖(18)
清未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慌乱地瞥了司无正一眼,见这人含笑地望着自己,干脆豁出去:“德妃娘娘,我……”
门外天下白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荀大义骂骂咧咧地卷起衣袖,觉得这鸡搅乱了屋内的一派和谐,但是天下白的打鸣声越来越凄惨,期间还掺杂了类似架子倾倒的声音,清未始觉异样,与司无正对视一眼,一同跑出门去,刚推开一条门缝,公鸡的脑袋就拱进来,撅着屁股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院中一片凌乱,满地鸡毛,天下白扎在清未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打鸣,一只翅膀怪异地耷拉着,似乎是断了。清未忙不迭地伸手扶住鸡翅膀,手一松,天下白的翅膀就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还真的断了。
“有人来过。”司无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着地上的脚印,说,“还和天下白打了一架。”
光荣负伤的天下白仰着头,没受伤的那只翅膀神气活现地扑棱。
“这回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小太监的死很可能是人为了吧?”司无正难得温柔地摸了摸鸡脑袋,“连我们来这里探查都有人跟踪,更不必说之前……”说到这儿,顿了顿,“但愿当初我们潜入贤妃宫中的事无人知晓。”
清未捧着鸡,焦急地在院中走来走去,他踩着鸡毛,也看见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刚刚院中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且逃走时极为慌乱,慌不择路地连偏殿的门都被撞歪了。
“在宫中想要知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他说,“司无正,难道是陛下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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