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再问。只是……”穆云婷忽然从背后一下子抱住齐墨,将头埋在他的颈间,“给我一个孩子吧。”
“孩子?”齐墨将手轻轻附上穆云婷的手,这也许是他能给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最多的安慰。
“没错,为了三位老人家也为了我。”穆云婷的声音闷闷的却也带着坚毅,“你给不了我爱情,却也不能剥夺我作为齐家儿媳为齐家生儿育女的权利。”
齐墨叹了口气,常年官场混迹他怎会不知穆云婷此刻的心思。穆云婷想用这个孩子拴住他,让他不再有借口去见顾念笙。而顾念笙得知他们之间有了孩子,也便不会在和齐墨纠缠不清。不过穆云婷说的也并无道理,她是齐家的媳妇,齐家二老盼着的恐怕不是齐墨这个儿子能不能在膝前尽孝,而是齐家的香火能否延续,能否有人替齐墨承起齐家的大业。而身为一个女人,成为母亲是她毕生的诉求。齐墨本就对父母,对穆云婷有愧,这个请求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拒绝的。
婚礼结束一月后,齐家二老同穆云婷的父亲一道返回了榕城,临走前还拉着穆云婷希望她早日为齐家开枝散叶。齐墨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母亲已生了白发,父亲的背影也不在挺拔。齐墨不忍再注视,转过身默默拭泪。军人戎马一生无惧生死,可家人永远都是他们心中最柔软的的地方。为国而战,何尝不是为家而战。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1942年。前线战事陷入了战略相持阶段,一度吃紧。委员长几道加急令,洛城的将士即将奔赴前线。而此时的穆云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齐墨深知她的脾性,要是让她转移到后方她定是不会答应的。齐墨犯了难,穆云婷说要在洛城等他得胜归来。可他干了那么多让上头不满的事情,一旦他战死疆场,上头又怎会放过他的妻儿老小。这时候,齐墨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能帮到自己。
齐墨的车子停在了程家班门口,想来自己已有一年多没有踏进这里,齐墨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年,程家班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念笙的嗓子废了,当家的角换了一波又一波,可都没有顾念笙当家时的场面,现在也是勉勉强强维持着生计。零零散散的看客坐在台下,台上的人也唱得有气无力。正对着台下的那个位置,是齐墨常坐的地方,就算他许久未来,这桌椅倒还是一尘不染。
“齐帅,好久不见了。今日到访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程班主听下人说齐墨来时还有些不信,现在齐墨就站在他面前他便不得不信了。
“念笙可还在这?”齐墨的手滑过那张桌子,恐怕这位置是为他留的吧,那除了顾念笙又有谁会一直相信自己会再次踏进这程家班。
“顾老板,在后台。”程班主叹了口气,他看着顾念笙和齐墨从亲密无间到互不相见,又怎会参不透这个中道理。
齐墨向程班主道了谢,将佩枪交给副官,顾念笙的规矩,武器不能带入后台他还是记着的。后台的顾念笙正在帮兰鹤上妆,下一出是他最爱的《霸王别姬》,只可惜他再也唱不了了。一是嗓子废了他无法再唱,二是他的霸王走了他不愿再唱。顾念笙伸手去拿眉笔的时候,透过镜子看见齐墨正朝他走来。顾念笙转过身望去,是齐墨不是梦境。
“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化,待会赶不上开锣看我怎么收拾你!”兰鹤现在是程家班的红角,小人得志终究是比不上顾念笙的气质风度。
“你要怎么收拾他?”齐墨的双眉微蹙,略带怒意的声音吓得兰鹤微微一震,“你要敢动念笙一根头发,我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齐帅这说的哪里话,顾老板怎么说也是我的恩人,还多亏了顾老板才有的我今天。”兰鹤见齐墨真真站在他面前,吓得赶忙谄媚,“您是来找顾老板的吧?这妆啊我自己化,自己化。”
顾念笙望了一眼兰鹤,又望了一眼齐墨,将眉笔放回原处,一把拉过齐墨往外走。从齐墨的眼睛里,顾念笙读出了杀意,尽管齐墨没有把武器带进后台,可齐墨用拳头也能让兰鹤断气。顾念笙最不愿见的就是后台染血,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起那日漕帮会的情景还有那日齐墨眼中的怒火和杀意。要是认真说起来,顾念笙最不愿见的恐怕还是齐墨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吧。
“齐帅来找我,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顾念笙拉着齐墨来到后院,忽而一甩手背向齐墨。
“念笙,你说话何必如此刻薄。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齐墨想要走近,却生生感受到顾念笙由内而外的抗拒,只得停下脚步。
“说正事。”顾念笙轻轻闭上眼睛,齐墨不说他也猜得到齐墨来找他定和穆云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过几日便要开赴前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我想请你,替我照顾云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齐墨知道,顾念笙会答应他的,就是顾念笙再怎么恨他,也不会牵扯到其他人。不然,早在他父母还在洛城的时候,顾念笙就把他和自己的事情告诉二老了。也不会与他断了联系,避而不见到今日。
“齐墨,你可知我这嗓子是怎废的?”顾念笙忽然转身,双目含泪,他爱了一生的人让他去照顾自己的情敌,他怎能不恨?
“我若没猜错,此事定与我有关。”顾念笙的眼泪深深刺痛了齐墨的心,他说过此生不会再让他为自己流一滴眼泪,这次他真真食言了。
“烈酒伤泪,混沌入喉,肝肠寸断……齐墨,你可知你成婚那日我喝了多少酒流了多少泪?你现在让我去照顾你的妻子,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你?”顾念笙强忍着泪水不让它划过脸颊,却还是泪流满面。父母家人葬身火海之时,他哭过,齐墨受伤转醒之时,他哭过,却都没有齐墨成婚时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也没有此刻控诉齐墨的爱恨交织。
齐墨慢慢走上前将顾念笙拥入怀中,这个怀抱对顾念笙来说已是贪恋和奢望。齐墨没有说话,任由顾念笙在他怀里控诉他的种种罪行。在百姓面前他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而在顾念笙和穆云婷面前他永远都是罪人,不管时光怎样变迁也洗不清他的罪孽。齐墨知道,他欠顾念笙的,欠穆云婷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此生已负,只期来世能偿。
“不过,你猜对了,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的。”不知哭了多久,顾念笙推开那个他贪恋的怀抱,“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十个我都答应。”齐墨温柔地替顾念笙拭去脸上的泪水,他知道顾念笙今日肯见他便是已经想通了。
“我要你活着回来!”顾念笙打掉齐墨在他脸上游走的手,齐墨欠他一个解释,他要他活着回来把一切都讲清楚。
“好!”齐墨正正军装,朝顾念笙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顾念笙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一步步消失。顾念笙知道,他跟齐墨之间隔着的不是齐家二老,不是穆云婷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这时局。
时局动荡,儿女情长在家国重任面前不值一提。齐墨身为军人,他的情感最终都将归于战场,就像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一样,用一腔热血去拯救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因为他们相信,只要他们为此付出为此奋斗,琉璃人就会被他们赶出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就如艾青的诗一般,他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父母长辈将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妻子将自己的丈夫送上战场,他们难道不怕分离不怕生离死别吗?怕,可在国难面前,家只能藏在最柔软的地方。家国家国,没有家哪有国,可没有国又哪来的家。
齐墨出发那天,顾念笙没有来送他,穆云婷也没有来。穆云婷坐在齐府大厅的沙发上,看着下人们收拾行李各奔东西。齐墨走之前特意交代老管家,将财产除去给穆云婷的那部分统统分给下人让他们回乡避难。
“夫人,走吧。”跟着照顾穆云婷的丫鬟和奶妈替她收拾好行李,齐墨在乡下替他们找了户人家,有几亩薄地,到时候前线失守琉璃人攻进洛城也不能伤害会伤害她们。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丈夫的家在这,我就在这等他回来。”想要扶穆云婷起身的丫鬟被她一把推开,齐墨让她走她偏不走。
“简直是胡闹!”顾念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府里的下人们见了他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向他问好,“你要报复齐墨等他回来你再报复,你现在这样只会让他分心。”
“这里是齐府,不是程家班,也不是你的别院,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穆云婷看见顾念笙心下也明白了三分,齐墨说请来照顾她的人竟是顾念笙。
“齐墨说你识大体懂大局,现在我看你跟那些只会添乱的任性大小姐没什么区别。”顾念笙冷哼一声,穆云婷这些伎俩不过是在向自己示威,“齐墨在前线杀敌,而你身在后方想的不是替他排忧解难,反而是在给他添乱,真是枉负齐墨对你的一番情意。”
穆云婷被顾念笙呛得没法出声,顾念笙说的没错,她不能给齐墨添乱,自己在后方就得让齐墨永无后顾之忧。穆云婷示意丫鬟拿起行李,高傲的信步朝门口走去。顾念笙勾起嘴角,激将法他对付得了齐墨,自然也对付得了穆云婷。
“公子,我们也走吧。”周嫂嫂站在顾念笙的身旁,提醒他时间快到了。顾念笙最后扫视一眼偌大的齐府,这次他真就再也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开启
第13章 战场烽烟
齐墨开赴桐城的第二天,让全体官兵往家写了封家书,此后就一直扑在前线再无心挂记其他。战事的紧迫远远超出齐墨的想象,听前布防官留下的几支残兵说,琉璃人与他们数月熬战,丝毫没有怠意,反倒是他们补给弹药远不足支撑。好在,齐墨来的时候带来了洛城百分之八十的物资储备,还能勉强再与琉璃人的军队僵持下去。不过,一旦他们弹尽粮绝,整个桐城,甚至整个洛城都将成为琉璃人的盘中餐。这般可怕的局面,谁都不敢想,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尽最后一滴血,去守卫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
城外一片萧条,都是为抵抗琉璃人进攻修建的战壕。随处可见的机枪大炮,各处奔走的士兵军医,还未散去的烽烟都预示着上一场战役的残酷,也预示着下一场战役很快便要打响。
朔风啸长林,枯木败柳,寒鸦寂鸣。归雁呜咽,不见旧故里草木。不知何日戢干戈,踏归途。
“齐帅,这是伤亡报告。”副官将军医院送来的报告交给齐墨,虽见惯了地下斗争的残酷,但还是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心。
“这些不必给我,给那些牺牲的兄弟家里多些抚恤金,从我那扣。对了,把团级以上统统找来,这仗怎么打还得好好合计合计。”齐墨没有接过副官的报告,望着远处高挂的琉璃军旗心生一计。
桐城易守难攻,前方有密林后方有丛山,这一地形若能好好利用,定能让琉璃人折兵于此。齐墨将作战计划分发给各个将领时,不少人对此心生疑窦。齐墨的计划显然是步险棋,现在他们处于劣势,一旦诱敌深入很有可能会被反噬。
“我知道各位都在担心什么,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齐墨在作战地图上画了个圈,这将成为他们主攻的地方,“成,功大家分之。败,责齐某一人担之。”
齐墨的语气十分坚定,他以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下了死命令,所有将领只得奉命行事。齐墨的计划很简单,连夜组建一支敢死队,在正面部队佯攻下,将琉璃部分主力引入桐栖山,争取在琉璃人困死在山上。而这一计划的冒险之处就在于,桐栖山地形诡秘就连附近的居民在山中迷了路也无法在从山上下来,因而当地人又称其为鬼泣山。所以,这只敢死队相当于是有来无回。
齐墨本想亲自带队,却被众人拦了下来。这桐城需要指挥官,主帅不镇,城必失。最后,副官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一任务。副官带队出城的时候,朝齐墨敬了个军礼,眼里竟有些温热。齐墨望着他忽地想起了齐良,是啊,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连脾性都生得这般相似。齐良是为护他周全牺牲了自己,副官又何尝不是。
“活着回来!”齐墨最后的命令实则动了私心,他忽然有些后悔,可他却不能后悔。
“是!”副官带着敢死队出了城,兜里揣着哥哥唯一的照片,像似找到了信念。
正面部队的佯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琉璃人的武器装备比起他们要先进得多。敌人火力太猛的时候,他们根本无法进攻,更别说诱敌入山了。这场敌我悬殊的较量已经进行了数日,在正面拼杀的士兵似乎有些抵触情绪。再下去可不是办法,齐墨急得手指磕在桌上咯咯作响,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他绝不能自乱阵脚。齐墨决定亲自上阵杀敌,这样既稳定了军心他也好摸清敌人进攻的规律,快速制定下一步计划。
琉璃人的进攻果真如齐墨所料有一定的规律性,而且总是习惯朝一个火力点猛攻。掌握了这一特点,齐墨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当琉璃人被打乱方向之后,齐墨恰当好处地下令撤退。琉璃人起初还有些犹豫,担心齐墨有诈,可见他们丢盔卸甲逃跑散乱便定了心,下令全速追击。齐墨这一**计用得不错,琉璃人追了上来,早就在城外埋伏好的敢死队和后撤的正面军进行了交接,将琉璃人的先头部队引进了桐栖山。后边的琉璃军似乎发现情况不妙,并没有再继续追击下去。不过,这也达到了齐墨的目的,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吧。
终于结束了一场大战,齐墨下令全军休整后,一人在会议室望着沙盘发呆。他忽然不知道这仗,他还能不能打得赢,就算他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后方补给也不足以使他撑下去。国民政府一撤再撤,早已民心大失。虽说抗战为国,可全军上下又有几人还心甘情愿为这样的党国卖命?
“齐帅,家中来信。”来人是齐墨的勤务兵,副官不在再加上战时人手不足,他便接替了副官手里所有的工作。
“放下吧,把我部未来前桐城将士与琉璃人作战的总结报告拿来。”齐墨接过家信,入目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是顾念笙。
勤务兵走后齐墨才拆开那封家信,顾念笙在信中什么也没提,区区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几字足以让齐墨长舒一口气。不过他大抵也能猜到这是顾念笙安慰他的话,穆云婷一向不喜与顾念笙相处,自己让顾念笙去照顾穆云婷,不想也知道她心中几多不悦。穆云婷现在怀有身孕,顾念笙自是不会过多逆她的意,加之顾念笙经由家中变故性格越发隐忍,恐怕大多时候都把委屈憋在心里。好在,周嫂嫂和穆云婷的贴身丫鬟跟着身侧,两人的矛盾自有人去调节不用齐墨操心。现在,齐墨担心的是,万一他马革裹尸,穆云婷和顾念笙能否平安度过以后的日子。
齐墨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下了两封家书,一封寄给远在故乡的父母,一封寄给他最记挂的人。齐墨在信中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就算他终将血染疆场,他也能确保他的家人无忧。齐墨将两封信封好交给勤务兵,嘱咐他这两封信在自己战死后才能寄出。勤务兵心里一紧,他立刻明白齐墨是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也是,时值国难,身为保家卫国的军人,谁不是上了这战场就抱了必死的信念。
“等等,让兄弟们都写几封家书吧,这仗也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想家总是免不了的,或许写下来会让他们好受些。“勤务兵刚转身准备离开,就被齐墨叫住。他点点头,抱着齐墨给他的家信若有所思,他好像也好久没有给家里写过信了。齐墨心系下属,待他们犹如亲人一般,难怪将士们都爱戴他。
耳畔还有轰鸣的炮声,那一轮月不知照着何方。透过那抹月光,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将士们,仿佛看见了自己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