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分卷阅读2

    “不见了?”林倾时回家收拾妥当,刚给自己做了些吃的,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接到这么个消息,“医院里都找了吗?”

    “都找过了!周围监控也都看了,但……那人好像刻意避开监控走的,离开医院不知道去了哪。张医生说他昨天还意识不清,现在离开医院太危险了!”

    “好,你先通知心胸外科随时准备急救手术,我去找人。”

    林倾时挂了电话,手心里全是汗。此时此刻,他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件事之后他便没再见过单钧策,根本无从知道那个人的去向。

    单钧策从林倾时的生命中消失了十年,突然的出现却是这样荒唐的状况,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讲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林倾时捏了捏眉心,他该生气的,他也完全可以放那个人自生自灭。可是心里那团怒火还没等燃起来就被焦急和担心扑灭了。这么多年了,虽然林倾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骨气地一直惦记着那个人。

    林倾时拿起车钥匙就冲向了车库,他现在甚至开始自责,他刚才不该为了自己那点儿狗屁自尊心就那么离开医院的……

    他应该去看看他的……

    去说句让他安心养伤的话也好……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片远离市中心的街区上人流越来越少。单钧策离开没多久,身上带着伤,又没有钱和身份证件。林倾时想他肯定走不远,于是开着车在医院周围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林倾时知道如果多些人帮忙也许能更快找到人,可他就是莫名的,在潜意识中觉得单钧策是抗拒那个场面的。

    林倾时问过一个售货员,刚从便利店出来,突然觉得一阵气闷,抬头看看,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就连月亮也几乎隐在乌云之后。林倾时回到车里,觉得不能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电话里护士说单钧策今天才恢复意识,那么比起吃喝,他应该更需要药品。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抢劫药房应该不容易,那……

    林倾时一转方向盘,拐进了一处居民区。

    “您好,麻烦问下社区门诊在哪?”林倾时第三次按下车窗,一边问着随手开了雨刷器,这是医院周围最后一处居民区了。

    “前面路口左拐就是,你现在去都关门……”

    “好的谢谢您!”还没等人说完话,林倾时油门已经踩下去了。

    社区诊所就在一幢单元楼的一楼,窗外红色十字的灯还亮着,窗内却已是一片漆黑。林倾时下了车走进楼内,诊所的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异样。对面就是一家住户,林倾时不好直接敲门,于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林倾时又走出来冒着雨在窗外朝屋内望了望,仍是满室朦胧。

    就在林倾时打算破罐子破摔,进去砸门的时候,眼神一瞥 ,看到了窗锁上一抹怪异的幽深的颜色。颜色已经被雨水冲淡了些,却仍在路灯下透着刺目的猩红。

    林倾时毫不犹豫地上手去拉窗户,果然,已经被撬开了。

    林倾时一跳进来,屋子里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就往鼻子里钻。

    “单钧策……”林倾时眼睛适应了黑暗,便摸索着走出了房间,“单钧策……”

    这家诊所不大,房间却不少。林倾时开了前厅的灯一间一间找过去,也没找到人。但林倾时仍然笃定那人就在这里,因为整间房子都弥漫着消毒水味都掩盖不掉的血腥味,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单钧策粗砺的呼吸声。

    突然,林倾时的肩膀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扣住,他的脖子上已经感受到金属器皿冰凉坚硬的触感。林倾时的大脑只卡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

    “单钧策,你闹什么?”林倾时声音很低,似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单钧策没说话,也没再动作,连抓着林倾时肩膀的手都没有丝毫的放松。林倾时尝试着挣了两下,身后那人跟着晃了两下,差点栽倒。尽管这样,林倾时还是没能挣脱他的钳制。等林倾时再次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湿透的后背一阵温热,身后的呼吸声也越发沉重而急促。

    一定是单钧策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林倾时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他低头看了眼单钧策指缝中的血迹,心想这么耽误着那人今晚非交待在这不可。

    “阿策……”林倾时声音软下来,就像高中每次找这人谈话时一样,“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这样……”

    屋内又安静了一会儿,而后便听见“叮”一声。

    随着这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单钧策的身体也跟着不可遏制地往下坠,林倾时回身一把把人捞住才没让他跪在地上。单钧策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着,眉心纠结在一起,额间的冷汗顺着两鬓和脸颊滴到林倾时手背上。他右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额头上青筋直跳,喉咙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单钧策刚才疼得几乎失去意识,根本听不清楚林倾时的声音。现在胸口也是一阵又一阵沉重的钝痛,他觉得胸口像是插着一把刀,每呼吸一次,那把刀就会嵌得更深。

    “你怎么样?”林倾时扶着他粗略观察了一下出血量,“能走吗?”

    单钧策好不容易忍过一波撕心裂肺,这才睁开眼睛。林倾时看着他通红充血的眼睛渐渐聚焦,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量移开了一些。

    “我车就在门口,送你回医院。”

    林倾时说着就要扶着人往门口走,单钧策却在原地没有动,还试图抽回搭在林倾时肩膀上的胳膊,林倾时没放手,一脸不解地回头看他。

    单钧策小心翼翼地吐了一口气,尽量藏起神情中的疲惫与狼狈,低声说:“我…咳……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儿,你走吧。”

    林倾时以为单钧策是不想再和自己有瓜葛才从医院离开,硬拖着单钧策往门口走,有些难堪的面色被隐在暗处:“我以后不会去烦你了,你安心养伤……”

    “谢谢你,林倾时。”单钧策没力气睁开他,于是打断他的话,“我身体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医院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别再找我了。”

    林倾时心底的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一把甩开单钧策的手臂,瞪着眼睛骂:“你有什么数?你知道自己胸口还插着刀片吗?你知道心脏的并发症是会死人的吗?我他妈找了你一晚上,好不容易找着人你现在让我走?还你没事儿?你没事儿你他妈在这儿干嘛?”

    单钧策被甩开的时候牵动到胸前伤口,火辣辣的灼痛感从外向内蔓延,他也不敢抬手去扶。

    单钧策脑袋里翁翁地响着,根本无力招架林倾时连珠炮一般的责问。叶竟派来抓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他现在只想赶快把林倾时支走。

    “林倾时,”单钧策突然在玄关的昏暗中沉下声音,“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林倾时自然而然觉得单钧策从一个小混混变成了一个大混混,这也是他这次见到单钧策以来最愤怒的地方,“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的病人你就得跟我回医院!”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心吗?”

    这句话像道惊雷一般在林倾时耳边炸开,他的身子都似乎跟着抖了一下,然后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单钧策知道,这是最不该说的一句话,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让林倾时跟他一起,生,或是死。

    单钧策靠着身后冰冷的墙体,慢慢滑坐在地上,听着外面雨声夹杂着汽车启动的声音。

    一声,两声,三声……外面那辆车一直尝试着启动,却始终没有成功。

    单钧策睁开眼睛又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瞬间心底泛起凉意。

    单钧策一下从地上站起身,咬牙忍着胸口的刺痛冲出了诊所。单钧策很快找到了林倾时车,林倾时也刚好打开车门要下来。

    单钧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拽起人就跑。

    “你干嘛!你疯了!”林倾时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力气,攥得他手腕生疼,只能跟着在雨里疯跑。

    林倾时大脑原本一片空白,跑着跑着却也似乎察觉出了一些端倪——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林倾时一直低头看着单钧策拉着他的那只宽大冰冷的手,不知道这人还能撑多久。虽然单钧策的脚步没有一刻慢下来过,但林倾时还是听出了他越发粗重艰涩的呼吸声,即使是在这么大的雨里。

    两人终于跑到繁华一点的大道上,一辆辆显示空车的出租车却在单钧策张开的手臂旁飞驰而去。单钧策一边扶着胸口抑制不住地咳嗽,一边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突然一个闪身冲到路中央,张开两只手臂。

    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出租车堪堪停在单钧策身前。司机摇下窗户破口大骂,单钧策毫不理会,侧头示意林倾时上车。

    等林倾时从刚才的惊心动魄里回过神来,单钧策已经摇晃着身子,在大雨中直直地向后倒去……

    “你说什么?你要把人怎么样?”急诊科主任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声近乎尖锐的透着不可置信的质问。

    “我要把他带回家。”林倾时面色冷峻,声音笃定,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他不能待在医院里。”

    “林倾时你脑子进水是不是?把你脑子里的水控干净再来跟我说话!”女医生瞪了林倾时一眼便不再理他。

    “我没在跟你闹。”

    “呵…你要把一个因为急性心衰刚进过急诊室的病人带回你家,现在告诉我你没闹?”

    “我以后一定跟你解释,求你了,南廷。”焦虑一点点从林倾时越发冷硬的声线里透出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科室当值的主任医师的签字,他根本不可能从医院取走那些药。林倾时也知道,单钧策胸前的刀口破裂感染,又刚经历过心衰,现在血压极度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出现心源性休克和急性肺水肿。可是他不知道那些追杀他的人本事有多大,医院里的人太多了,突发的状况也太多了,他力不从心。林倾时此刻不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他甚至连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算,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要他活着。

    李南廷最后还是败给了那该死的私心,她就是见不得林倾时焦虑无助的样子,尽管那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事实证明,林倾时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叶竟的人当晚就混进了医护人员当中,如果单钧策还躺在那间监护病房,那么他会毫无差池地死在病床上,死因是□□中毒。

    叶竟是单钧策在监狱里认识的人,是个不小的雇佣兵集团的头儿,单钧策出狱以后就一直跟着他干。还在里面的时候,叶竟就经常用类似欣赏的眼光一寸一寸地打量单钧策。直到一年前,单钧策才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叶竟是个鱼钩一样的人,不轻易命中目标,一旦勾住就不会放开,硬扯出来就必定豁开一个口子。

    在叶竟手下做事的那些年,叶竟就常跟他们说,你们就当自己是商人,生意很好做,人命而已。单钧策也是这么给自己的洗脑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但是他也偶尔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和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懊恼甚至羞耻。

    比如现在……

    单钧策睁开眼睛,就看到林倾时投过来的惊喜明亮的目光,神情中的疲惫藏都藏不住。那个眼神在这个昏黄的房间里直刺入他的心脏,疼得他浑身发颤。林倾时用仪器给他量血压脉搏的动作像是电影中被放慢的镜头,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掠过,单钧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处搁置的委屈——这辈子,怎么就这样了?

    “……单钧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见了给点儿反应啊!”林倾时看单钧策醒了一直睁着眼睛没反应,给他检查了一圈也没什么问题,可那人的眼神却仍直直地钉在他身上,林倾时看他眼眶泛红,摸摸他湿冷的额头,又冷硬着声音问,“疼得厉害吗?”

    单钧策眨着眼睛低咳了几声,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于是用口型问:“这是哪?”

    “我家。”

    “几点了?”

    林倾时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

    “你去睡会儿吧,我没事了。”

    “嗯?”林倾时没看清这句。

    “去…睡……”单钧策竭力压抑着胸腔里的躁动才吐出这两个字,说完又抑制不住地低咳。

    林倾时看他咳得太厉害,就想扶他坐起来些,接触到那人的身体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掌抚过的地方也全是一片湿冷。

    林倾时看见单钧策逞强的样子心里就一阵窝火,但还是压抑着情绪给他重新掖好被子。

    “是我从医院把你带回来的,你要是死在我家我下半辈子就喝西北风了。”林倾时平静地说着,取了两片从医院带出来的止痛药放到单钧策的手心,又端了杯温水过来,单钧策低着头迟迟没有接。

    林倾时正犹豫着要不要喂到他嘴边,单钧策突然嘶啦着嗓子开口。

    “那时候…咳…有人在抓我,我才那样说的,其实……”

    林倾时一下伸手捂住单钧策的嘴巴,近乎慌张,尽管他声音仍是说不出的冷静,可杯子里差点洒出来的水还是出卖了他:“嗯,我知道。嗯……”他就是单纯地,不想听单钧策接下来的话,无论那话会让他心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亦或是更加羞耻。

    “嗯,那就好。”单钧策这句话低得几乎没有声音,说完竟然掀开被子撑着床边站了起来。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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