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你要干嘛?”林倾时抬起手轻易地拦下单钧策还没迈开的脚步。
单钧策突然直愣愣地把眼神落在林倾时的眼睛里,一错不错,然后沉沉地开口:“你想和我一起死吗?”
林倾时顿时僵在了原地,却固执地没有错开视线。看着单钧策苍白憔悴的面容,额角的冷汗还没有干透,却丝毫不影响他眉宇间坚硬冷冽的气质,甚至连嘴角都不带一丝温度。耳边仍回响着他粗砺嘶哑的声音,林倾时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一双眼睛又和记忆中的那双眼该死得重合着。而这样戏谑而又沉重的眼神,林倾时没见过,却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抗拒。戏谑,因为洞悉一切;沉重,因为仍愿孤注一掷。那孤注一掷的原因林倾时比谁都清楚——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却不想跟他一起死。
他有父母,有朋友,有他大好的前程,他为什么要把命搭给一个,曾经拒绝过他的人身上……
他凭什么……
良久的对视后,单钧策眉心一跳,轻抿着嘴唇重新低下头,忍住右手想要扶上胸口的动作绕开林倾时。才走到房间门口,单钧策就坚持不住地用手抵住门框,等胸口那阵突然袭来钝痛褪去些,才又一步一步向玄关走去。
那天凌晨,林倾时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有时候闲下来,林倾时想着那些天发生的事儿竟然能笑出来。单钧策这人渣太不地道,搞得他人财两空不说,还害李南廷跟他一起背锅。不知道单钧策消失去了哪里,总之又很久没有出现。再有他的消息时是一通电话,准确地说,是十几个未接来电。
那天也是个雨天,林倾时和李南廷难得晚上一个时间下班,第二天又刚好都不用上班。李南廷在停车场拦住林倾时,说想去喝一杯。正好那件事之后林倾时还没找到机会给李南廷赔罪,爽快答应之后两人驾一辆车去了林倾时家附近的小酒馆。
李南廷是个聪明而又很懂得拿捏分寸的女人。她和林倾时关系很好,好到同事们时常开玩笑问他们什么时候发请帖。而这么多年,林倾时却没有在两人的关系中感受到半点朋友之上的感情,这也是李南廷成为唯一一个可以进出林倾时家的女人的原因之一。
席间两人聊得很过瘾,酒自然也喝了不少。林倾时彻底遗忘了工作时被设置成静音状态的手机,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雨夜,那个满身伤痕男人,有多难过。
单钧策静静地趴在郊区的一处废墟里一动不动,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直到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单钧策才缓缓地长呼了口气。刚一放松下来,下腹的伤口便火辣辣地叫嚣着。从衣服里渗出血水混合着地上冰冷的雨水重新浸染着伤口,疼得他几乎控制不了快要溢出喉咙的□□。最要命的是上次手术后胸口无时无刻的钝痛,在这个凉意刺骨的雨夜,感觉越发沉重磨人。这股痛感在一呼一吸间吞噬着单钧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单钧策蜷起身体,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他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离开这片冰冷的废墟,甚至连掏出手机的动作都艰涩而颤抖着。
在离那个人那么近的地方做这种事,他是不是不该给他打电话……
……
他只是给他的手机打个电话,会在他接通之前就挂掉……
嘟……嘟……嘟……
嘟……嘟……嘟……
……
他其实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的,他想……
真的想……
嘟……嘟……嘟……
……
单钧策渐渐听不到手机听筒里机械的提示音,眼前也变得模糊,手机屏幕的光都碎成一片一片,他想用手揉一揉却把手上的血水弄进了眼睛里。单钧策任命般地闭上了酸涩疲倦的双眼,却固执地一遍一遍低声念着林倾时的名字。他念得足够多,也等得足够久,可是那人终究是没有回应。
林倾时是在第二天中午发现这十几个未接电话的。这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刚从睡梦中苏醒的脑袋里却第一时间闪出了那三个字。林倾时认为自己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才会在看到这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拨了电话。
“喂?”
“开门。”
“单钧策?”
“开门。”
李南廷醒了以后揉了揉宿醉之后昏昏沉沉的脑袋,听到外面有开门关门的动静,于是起身拽了拽在身上滚了一宿变得皱巴巴的衣服,下了床。刚走出房间,就看见客厅靠近玄关处站在两个人。背对她抱着手臂的是林倾时,林倾时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李南廷也认识,就是那天晚上林倾时死活要弄回家的男人。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人脸色怎么还是跟个死人一样?
单钧策昨晚在蜷在雨里,几乎接近重度失温,确实跟死过一次没什么区别。可笑的是救他的人,是叶竟。
叶竟找了单钧策一年,等真正把人握在手里了,执念反而没那么深了。他自然舍不得把单钧策杀了,可不做些什么传出去又不好听,于是只废了他的左手。其实叶竟心里算得清楚,缺了只手的人活着都不会有多顺遂,缺了只手的佣兵,更没人会用。而他不知道,单钧策之所以全程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个字也没说,根本不是为了逃离他。
单钧策贴着那片冰冷的雨水,想得更简单……
离这个圈子远一点,是不是就离正常的世界近一点?
就离面前这个人,近一点……
两个男人相视而立,陷在不清不楚的氛围里,谁都没有发现李南廷。李南廷想在这氛围里找到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却失败了,便又转身回到了林倾时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说说吧,什么意思?”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单钧策,林倾时确实不懂这个人了。
单钧策冷着脸低下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干涩的嘴角,再抬起头时便换上了一副轻松甚至可以称为不正经的神情,尽管那样的表情配上他煞白的脸色在谁看来都很勉强。
“我来还钱的。”
“钱不用还,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
“你说呢?”
单钧策没再接话,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林倾时,一点一点欺身把人堵在墙角。林倾时还来不及琢磨这熟悉的感觉,就注意到了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连他身上的白色衬衣都被冷汗湿透了。林倾时听得出单钧策声音有些沙哑,也看得出来他状态不好。却不知道他在雨水里昏迷了一晚上,又被废了一只手,现在完全是死撑着才能站在这儿。林倾时试探地握上单钧策的左手,却一下被挣开了。单钧策就着甩开林倾时的动作退开一步,身子不自觉地晃了晃,堪堪站稳。林倾时也因为他左手不同寻常的触感心底一沉。单钧策的左手肿胀得摸不到骨节,僵硬却不正常得冰冷透骨。
林倾时再扶上单钧策的时候,这人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却固执地站在那打晃也不肯倒下。
“手筋断了?”林倾时一手扶着单钧策的身体,一边检查着他的左手,“胳膊有事儿吗,你慢慢动一下我看看?你身体怎么这么凉?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
单钧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挣开林倾时自顾走到沙发旁坐下。林倾时亦步亦趋得跟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稳栽在地上。
“单钧策你拿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你赶紧起来自己打车去医院!”
单钧策缓了一会儿,等眩晕的感觉稍稍褪去,才抬起头看向林倾时的脸,只是声音低得难以辨认。
“林倾时,让我呆在这儿吧。”
“你又闹什么?手筋断了不赶紧接上手就废了!”林倾时心里一阵烦躁,焦急的语气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倾时,有客人啊?”李南廷突然开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同时朝李南廷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她披散着头发,蓝色牛仔裤上面穿着一件大码的白色衬衣,领口随意敞着。
林倾时看出那是自己的衣服,却没有心思多想。
“正好你醒了,快来看看他的手,好像是肌腱断了!”
李南廷走过来蹲下身,不顾单钧策的拒绝和不善的眼神拽过他的手摸了两下,好像故意似的没有放轻动作。
单钧策被她捏得脑子都清楚了,愣是没吭声,只是呼吸粗重了些。
“应该没断,但也差不多了。”李南廷一边站起来一边系上了领口的扣子,“自主愈合几乎不可能,怎么?要手术吗?”
“嗯,你看着他我先去找件衣服给他换。”
“你先拿两片阿司匹林给他吧,他整个手臂都在抖,估计是疼的。”
林倾时恶狠狠瞪了一眼单钧策,那人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没能给他什么回应。
单钧策换衣服的时候林倾时看见他肚子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血色仍浅浅地渗出来。林倾时和李南廷想把单钧策弄去医院,僵持了很久还是没谈妥,李南廷只好先离开。
两片阿司匹林发挥了药效,单钧策又恢复了刚才一脸不正经的模样,直直地打量林倾时。
“单钧策,几年不见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正常啊。”
“什么时候正常?去砍人的时候,还是被砍的时候?”
单钧策的眼神落到了地上,嘴角的弧度却没落下去。他听得出,林倾时一直以为他还是那个说风就是雨的小混混。他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说什么?说他不乱打群架了,靠杀人赚钱?
“林倾时,我以后不做了,那些事儿……”说完单钧策抿了下嘴唇。
“我管你做不做!你现在要么跟我去医院,要么离开我家!”
“这是我欠下的,我总得还!”单钧策提高了些嗓音,透着说不出的无奈。
林倾时沉默了一会儿,拾起地上单钧策换下来的衬衣,拿在手里紧紧攥着,指节都开始泛白。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嘴巴都张开了,却转身去了卫生间。
林倾时的欲言又止,单钧策都看在眼里。林倾时想说的话,单钧策也猜到个大概。林倾时一直是个善良的人,揭人伤疤的话,他不会说。
林倾时再回到客厅的时候,单钧策终于支撑不住地靠了在沙发上。
“去床上睡吧。”
“嗯?”单钧策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
林倾时俯身把人扶起来,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看着正午窗外刺眼的阳光落到单钧策脸上,他又去拉上了窗帘。临出去的时候,林倾时还是忍不住开口。
“单钧策。”
“…嗯?”
“你真的…不做了吗?”
“嗯……”
林倾时在家里照顾了单钧策两天,虽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在林大夫的料理下,单钧策下腹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这人脸上总归是有了点儿活人该有的样子。只是单钧策的左手一直青肿着,僵硬得几乎不能打弯。这两天林倾时偶尔不小心碰到他的左手,他都会疼得呼吸一滞。单钧策刚惨白着一张脸说完“没事”,冷汗就会顺着他的额角留下来。
“我明天早上就上班了。”林倾时迷迷糊糊地躺在单钧策身旁温吞地低语,天气冷的缘故身体就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你真的不去医院吗?”
“嗯,我在家等你回来。”单钧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林倾时掖了掖被子,“睡吧。”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其实林倾时是想关心一下单钧策在家里的温饱问题的,可是介于两人的关系仍处于不尴不尬的阶段,于是只在床头留了钱和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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