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个小傻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迷了眼的小王爷满心满脑都是那书生。
两人踏出家门, 径直往建昭最大的蓬莱书院走去。这书院半是售书半是阅览温书的屋室,外人出入自由, 环境又清幽宁静, 历来被学子们所青睐。书院这边用纷至沓来的学子们带起的读书风气来提高名望, 那边又借着名望售书赚银子, 一举两得。
貔貅特意嘱咐小王爷挑了身朴素的, 走在大街上全然没有华服的招摇。布衣混和着小王爷的稚气, 让他看起来就是个平凡无奇的温顺小少年。他走进书院混进一堆书生中,泥牛入海, 十分融入。
进门不出三息功夫,小王爷的寻人雷达便锁定目标,其机敏程度跟狗子有得一拼:“我看见他了。”小王爷的五感和貔貅一般无二, 貔貅所遭遇到的冷热霜冻他皆能感受到。同样的, 他只能通过貔貅的眼看时间,视线范围和貔貅一样大小。
完全没看见廉昀的貔貅一度以为自己瞎了。
廉昀一个人倚在书架边缘靠窗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户外的浓密树叶,点点洒在他手中的书页上。书生长长的双腿蜷缩在一方角落里, 脚尖小心地不去踢到干净整洁的墙面。
他似乎是图快跑来的, 刚坐下没多久, 额头上细碎纤长的散发汗湿, 贴出一个蜿蜒的, 不正经的弧度。鬓角蜿蜒仍一心沉浸在书海中的书生陡然升起一股子妖艳、美艳以及不可方物的气质,混在一堆臭书生中仿佛出水芙蓉。
小王爷一个灵魂缩在壳子里咬手指“嘤嘤嘤”,十分激动感动以及心动。可恨不能将这份心动传达给貔貅掌控下的身体,只能独自荡漾。
“不能靠近了啊,”貔貅老干部状棒打鸳鸯,“你要是被认出来了,对他名声不好。”
小王爷咬手绢:“等他金榜题名站稳脚跟,我再,我再……”他再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法子和书生共度白头,又舍不得把好不容易现身的书生放走,气恼得化成嘤嘤怪。
貔貅恨不得将这小娘炮一掌拍晕。
两人偷偷摸摸佯装自然地看了一会儿,貔貅琢磨着可以开始铺牌面了:“我预备叫人去寻一神兽……”不料被小王爷一阵窒息式的抽气声打断了他的发言。
“廉……廉……廉……”
貔貅一抬头,廉昀赫然就在他面前。
书生长得极高,且结实。隔着单薄的春衣,尤能瞥见他衣服下肌理的形状。小王爷身子就单薄得多,既矮且瘦,是个未长开的少年模样。这个身着粗衣的书生站在貔貅面前,仿佛一尊无法跨越比肩的稳固佛像。
书生低头一笑,声线低沉:“我见过你许多次。”
小王爷的灵魂“轰”一声上了天,又“啪叽”一下落地摔成傻子,彻底失去了战斗力。缓了缓才爬起来摇摆:“求求你,让我跟他说话!他竟然记得我……我我我我我……”
貔貅不管这二傻子,以不变应万变,矜持地一笑。
书生似是愣了一下,也没多余的动作,只捏着他的衣袖往窗边一躲。貔貅怕小王爷造反闹得他不能清净,便随他扯着走过去。
“此处清净,”廉昀微微弯腰配合小王爷的身高,双眸既亮且柔和,“你可是早前在清寂岭沙漠中被沙盗所劫的那个小孩?”
书院宽敞,来此角落阅览的书生并不多,他们小声说话,当是不会扰人清净。廉昀似乎怕打扰别人,不仅压低声音,靠得还极近。貔貅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衣物洗涤后经过暴晒染上的特殊气息。
小王爷如同气球漏了气,幸福得逶迤成一团任人搓圆揉扁的破布。
用着小王爷壳子的貔貅疑似被拍了一脸狗粮,整个人散发着冷漠的气息,机械地点头。他点头应付廉昀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脖子能发出“噶几噶几”的声音。
廉昀盯着面前低头的男子:“你当初说来日必有重谢,如今在建昭屡屡装作与我偶遇的样子,可是要确认我身份好施以谢礼?”
小王爷的粉红少年心冻结:他知道我前几次偶遇都是装的?他可是要笑话我?他今天刻意堵我,难道是要跟我要银子?我印象中的廉昀……是出尘脱俗不跟黄白之物挂边的超脱之人,而不是看中黄白之物的俗人。
小王爷心中树立了好几年的“英明神武美貌脱俗大哥哥”的美好想象出现了裂缝。他嗷呜一声:“廉昀怎么会跟我要银子?他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么,怎么会……”
貔貅暗道这少年郎变心也太快了,正打算配合着小王爷的诡秘心思离廉昀远一点,对方却猛然退后一步。俊朗的书生对着貔貅摇摇头:“大可不必。”
他开朗一笑,将手中的诗集递出:“你年纪这般小,不用惦记你我之间的事,只一心读书或者学门手艺即可。我当日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貔貅和小王爷一齐抬头看他,他便又莞尔一笑:“劳烦你帮忙将此书放回架子上,便算是报了恩了了你我之间的事。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貔貅尴尬地接过诗集:噫吁嚱,这书生眼神可真毒辣,才见了几次就把傻小子心思摸个通透。这是在隐晦暗示鲁家傻小子不要再制造偶遇机会,他两没戏么?
廉昀一躬身,走了。小王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我喜欢的男人果然不是庸俗之人”的欣喜中。他窃喜于白月光还是白月光,没有变成惹人嫌弃的饭粘子,连带着指挥貔貅的音调都高了两个度:“快快快放上去,放好了我们去追,再请他用膳。”
聒噪的间隙看到诗集的著作人名字,他还当场开出了一地粉红色的小花:“是我师傅的诗集,他竟然在看我魏师傅写的诗。我来日向我魏师傅求两首送给他,他可会高兴?”
内阁大学士魏栓,二十余年前得中一甲进士,直接进入翰林院。二十年官场沉浮,一步步爬到了一人之下的地位。早几年还被皇帝指名给几位皇子和一个拖油瓶班班小王爷授课。也就是在那时,魏大学士对滇王直言不讳说小王爷悟性不佳,考不过别人家的孩子。
貔貅抹把脸,残忍戳穿他的粉色小泡泡:“他方才最后一句话你没有听见吗?”
——你也不必再来寻我。
小王爷被当头一记闷棍,消停了,一反常态地没有叽叽喳喳扰人清净。
失恋的男人是毫无交流的可能的,貔貅领着一只失魂落魄的小王爷灰溜溜回王府。白日里小王爷装死没一点动静,他就把小册子翻得啪啪响,预备着选个倒霉蛋试试那石头的本事。
他往日里不是在到处觅食就是常伴在鲲鹏身边,只知道神兽们住在哪里,大致的品性如何,再细的就不知道了。尤其是哪只神兽具备自杀的潜质这种私密问题,更是无从察觉。
他雷厉风行选了一只性格极为软弱的神兽。
这只神兽名为“白夜,”拥有软白兔子的外形,低于绝大部分神兽的战五渣武力值,是个弱唧唧很好欺负的类型。早在貔貅还是只小狮子的时候,他就听闻白夜周边的神兽经常合起火来戏弄他。
这只神兽在鲁家先人留下的小册子中也有记载,内容和他的印象一般无二,只多了一条:此兽宁愿化归魂石,再活一遭,当只潇洒自在的肥兔子。
“想死是吗……”貔貅喃喃,径自翻阅鲁家名下的一众商铺,最后将目光瞄准了辛家的武馆。辛家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家族,不仅开设武馆,还兼营镖局。雇佣的镖师都是胆大心细的力士,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貔貅让小王爷在失恋的悲痛中沉浸,自个儿马不停蹄要哄一只神兽来当小白鼠。
只能哄,来强的他可不敢,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何况这个人可不像他似的孤苦伶仃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副皮囊身后还站着一大家子人,惹恼了神兽,这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小王爷消沉到几乎完全没有存在感,他个鸠占鹊巢的倒是趁着镖师去请白夜的功夫,着实享受了几天小王爷独苗苗的待遇。
冒牌小王爷懒懒散散躺在鲁家院子里的吊椅上,优哉游哉吃王妃给他砸的核桃。王妃不像别的女孩子拿个精致的小榔头慢悠悠地敲,她徒手就能捏碎一个核桃。反手一巴掌更厉害,能一巴掌拍碎两颗。
滇王鲁钰闲时也来凑热闹,让王妃空出手来理家里账目,他在一边奴仆相端茶倒水敲核桃。
无家可归的貔貅躺在吊椅上,头顶是一碧如洗的晴天,一时冒出奇异的念头来:我要真是鲁班班就好了,生平受到的最大的罪,也就是在书院被心上人婉拒而已。其余诸事,一切顺遂。
最重要的是,有家人记挂。
哪怕这几日因陌生而一直拉着脸不知道作何表情,也不过得了一句轻飘飘的抱怨:班儿大了,不爱和娘亲撒娇了。
他迷迷糊糊闭上眼,梦魇中冒出来一只阴魂不散的鲲鹏老色魔。
梦境中的老色魔没有露出他昨天睡这个今天睡那个的恶劣本性,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端方谦谦有礼的。鲲遨游于万里晴空之间,一手将他揽在胸前带着他飞。手脚规矩,他宽大手掌所接触的不过是腰部那一片皮肉而已。
这样的场景只在他未成年未长翅的时间段,那时他无法飞行尚还懵懂,鲲抱着他飞来飞去无所顾忌更无所暧昧。
鲲的声音在他头顶:“今日想去哪里玩?”
貔貅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一时拿不定要厉声呵斥与他拆伙,还是就把这场景当做是他们闹翻之前的日常,放任自己沉醉这看似还比较美满的梦境。
男人没有得到回应,复又问:“想去哪里?”与此同时还趁着两人身子紧紧贴着的便利,对着他头顶的发旋不客气地亲了一口。气息拂过貔貅的头皮,激起一阵让人晕眩的战栗。
这便又混乱了时间线,让梦的主人越发琢磨不清他们到哪一步了。只是如此亲密,着实让他感到熨帖。饶是在这样模糊的梦中,貔貅也能感受到自己不争气地心动了,嘭嗒嘭嗒地大有要跳出胸膛的意味。
是在梦中……不过是一场梦……
貔貅咬唇,从天池捉奸伊始便隐忍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一滴滴滚落。现实促使他气急地在鲲身上印下几个脚印,但梦境释放了他的**。他气急败坏地伸手搂住了这个尚未和青鸾搅在一起的老东西,哽咽道:“我想你,我想回家。”
他抱着百年来唯一爱护过他的老东西,心脏越跳越快,胸口闷疼几乎要绞成肉泥:“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看不清鲲鹏的表情,向着还未分离的那个时间点的鲲鹏卑微臣服:“我保证不刁不坏不凶不馋,你不要换别人去家里……”
密集的隆隆心跳中,鲲的影像模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恶意的笑容,没有答话就消散成云烟。貔貅顿时倍感羞恼,顿感自己真心被践踏,一个猛子惊醒。
他下意识想抹抹自己眼角,唯恐真的不争气落下泪来。手一动,却没有摸到实在的皮肉。他大惊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黑暗中镶嵌着流动的血样红色。
下一秒,黑红色的世界豁开一条狭窄的梭子形口子,并迅速扩展成大大的接近于半圆的弧形。
“娘……”
他听到了小王爷的声音,看到自己才用了没两天的身体违背他意思地伸出双手,向着面前徒手剥核桃的美妇人。
小王爷委屈地扑到王妃怀里撒娇呜咽,呜呜两声之后豁然一阵诧异。
眼皮所构筑的黑夜被劈开,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再度交回鲁班班的手里。在牌面刚刚展开,白夜即将到来的时刻。
第47章 银子
小王爷是个刚刚失恋的倒霉蛋, 倒霉蛋是没有脑子可言的。他只惊讶了一下就接受了身体控制权回归的事。并不介意貔貅还住在他身体里。毕竟他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琢磨:怎么让书生回心转意。
貔貅的杀神兽大计被中途叫停, 听他关起门来叨叨, 脑壳疼。
“我得让他看到我的好对不对?”小王爷翻来覆去要想法子在廉昀面前展示自己求关注求爱抚, 奈何自己外在是个干瘪豆芽菜,内在是个读不好书的小草包。这么一想实在没什么市场, 焦虑地头发都要掉光。
不过好在他就算是一个草包, 那也是一个有权势的小草包——他有个九叔叔, 当皇帝的;他还有个魏师傅, 这届科举当的是主考官。他还有很多银子, 足够买上好几座大院子的巨款。
小王爷终于找到了讨书生喜欢的方法:“殿试的考题是我九叔和魏师傅一起拟定, 要不……我去帮他打探一番。”
貔貅真想扒开他脑壳看看里头装得都是什么。
他一只大狮子对人的朝政漠不关心,也知道选官制度不公正会造成多大的动荡。想也知道像小王爷这等城府的人去打听, 定然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还要挨一顿责备。
他也不担心能把这熊孩子养得如此胆大的“九叔叔”“魏师傅”之流会严惩他。只是这事要是被他那妖女娘亲知道了一定会被吊起来打。
白夜还在路上,不日即将到来,到时候小王爷见了指不定脑子一灵光晓得利害, 开始排斥他也说不定。抱着“夹紧尾巴做狮子”“轻易不要打击同盟帮他长脑子”的心态, 貔貅就静静地看着小王爷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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