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你既相信大哥托梦,那么,若是我能拿出二哥的亲笔遗书,你可会相信?”兰北望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布包,将里头一页宣纸递给梅南都,“二哥的字迹,你想必识得,且来看这上面的内容。”
梅南都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又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灯笼,借着微弱的烛火,仔仔细细端看。
兰北望言道:“当年我赴京赶考,一夜梦醒,发现桌上多了这页纸,上头写明事情经过,和董巡按地所作所为,二哥亦提醒我万事留心,并请我们代为照顾义母,让他能够了无牵挂的投胎去。”
梅南都看罢内容,最后落款“竹西华”,这才相信兰北望所言不假,他有些激动地抓着遗书,对兰北望投去惊惧地目光,“二哥竟是被董巡按害死,这要如何是好?”
“此事已沉寂多年,不必急在一时。”兰北望劝慰道:“四弟,你安心准备这次解试,只要有我在,定然能够让你得中,就算是弥补三位哥哥多年对你的亏欠。”
“不!”梅南都果断拒绝,“科举之事,凭借实力。当务之急,应当先给二哥的死亡伸冤,将董巡按绳之以法。”
两人摒弃猜忌,又开始相互为对方考虑。从兰北望拿出布包的一刻,无为的目光落在那张宣纸上,就没移开过。别人不知道,他可是能够敏锐察觉到,上面残留着微弱的妖气,“二位,这宣纸可否借我一观?”
梅南都立即双手递上去,面上几分汗颜,“多谢无为少爷出手,免去我们兄弟相杀的惨剧。”
“小事一桩,不必客气。”无为随口应承一句。先是扫过宣纸上白纸黑字,洋洋洒洒的内容,继而手指轻轻拈过边角,发现这宣纸虽极薄,但韧性很强,触手还有些滑润。他也在少师府见过不少文房四宝,心知这是颇为上等的玉叶纸。以兰北望当时的家境条件,定然用不起。何况,这上头还遗留着妖气。
无为暗自斟酌一番,对兰北望问道:“你可还记得发现这封遗书的情形?”
兰北望点点头,“我当年本就为调查义兄情况才进京,所以完全按照他们的路线行走,包括投宿野店,也选择与他们相同的店家。”他望着月色,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夜,我睡梦中听到一阵窸窣声响,起来看到房间窗户大开,外面树影随风摇摆,桌上放着二哥的遗书。而今想来,也许是二哥借夜风送于我的吧。”
如此看来,这张遗书,分明是有意传达给兰北望。难道竹西华不甘投胎,转而做了鬼?可两界本无交集,它又怎么会染上妖气?无为思虑片刻,才想起另外两人还站在一旁,他嘱咐道:“你们两个是读书明理之人,我便不绕弯子。今夜之事,还请二位不要说与他人知晓。”
两人自然明白,连忙答应下来,又一阵称谢,末了,一同离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为心中了然,四贤君子的事情,早晚还是要在这息丹城里掀起一阵风雨来。不过,读书人和官家人之事,他可不愿意再插手去管,只希望兄弟俩当得起一声“君子”,不会把他供出去。
就在同夜,息丹城的另一处地方,发生一连串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剑玉宸好奇心重,又一次坐在桥头的暗处,目光盯着下面潺潺流水。一时望得出神,竟然在水中看到无为的笑颜。他猛地一个激灵,举着剑柄,毫不迟疑地砸在自己脑袋上,脑子登时清醒过来。
此时,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负手立于河边。先是昂首看一眼月色,只手将发带向后一撩。继而环顾四周,慢慢踱步而去。
剑玉宸一眼扫过河边零散几株树木,果然少了一棵!他鬼使神差地跟上,誓要看清楚这男子到底是人还是树精。
三更已过,城中明明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青衣男子却沿着街道,一路走走停停,好像是在逛大街。片刻之后,来到一座大门外。他左右看了一圈儿,只一倾身,眨眼消失。
身后尾随而来的剑玉宸,着实被吓一跳。这什么诡异功法?顺着门缝儿就进去了?!他看一眼门匾,上头四个大字“缉柳书院”。脑中不禁想起无为的话,暗自腹诽:“化成人形来书院,难道真是个附庸风雅的树精?”他纵身一跃,翻上屋脊。
缉柳书院内,一片寂静无声。唯有两名年轻学子,人手一盏灯笼,四处巡视。剑玉宸居高临下,书院内中一览无余,在西边一处角落看到那青衣男子。旁边立着一名身着月白襕衫的年轻人,想来是书院里的学子无疑。两人交谈几句,推开旁边藏书阁的房门,前后脚钻了进去。
这黑灯瞎火的,能读书吗?答案肯定是不能。是以,剑玉宸越加好奇,凌空翻过两排房屋,轻手轻脚地凑近藏书阁,侧耳倾听。里面非但传出一阵低声言语,还有些怪异不明地摩擦细声。巧的是,阁上通风的小窗子并未关闭,他翻身倒挂在阁外横梁,向内看去。
月光之下,满室昏暗。两人躲在书架后面,并肩而坐,相依相偎。青衣男子在襕衫书生耳边低声言语,“人之最上,莫过欢欲,唯悟其理,方可养性。其中滋味妙趣无穷,可想尝试一番?”闻言,后者眼前一亮,轻轻颔首。两人便搂作一团,亲咬咂弄起来。
襕衫书生向后仰卧在地,看上去极为享受。青衣男子伏在其身,褪去月白襕衫,即见白皙嫩肤。仿若偶遇至宝一般,双手在其上来回抚摸。书生亦毫不拘谨地扒掉对方青衫,将其拉入怀中,两人肌肤相贴,再无间隙。
藏书阁里面,一排排书架。剑玉宸抻着脖子找寻半天,愣是没看到两人躲在哪儿。只闻得一句问话,琢磨半天也没明白,是何寓意?直至内中传来断断续续地低声哼哼,听上去让人心里泛起一阵酥麻之感。他霎时明白里头两人到底在做什么,不禁甩过一个白眼。
读书人的思想真是难懂,说那么文雅,原来是指这种事情。剑玉宸又一次想起,昨夜在河边所见的景象,心中笃定,这男树人绝对是只风流鬼,一边又暗骂自己纯属闲得慌。他虽自诩性情中人,但“君子之道,非礼勿视”还是懂得。内中既是此情,他翻身而下,不愿再看。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吹来一片树叶,在眼前飘落。剑玉宸只手接过,树叶非常新嫩,不合季节,触手竟还带着些许温热。心中陡然升起武者的警觉,转身欲走,却赫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惊得不由后退一步。再细看过去,背影总觉似曾相识,他谨慎地问道:“阁下是……”对方并不言语,缓缓转过身来。剑玉宸借月光看清样貌,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
尚未来得及多做追问,肩头落下一只手,猛然将他向怀里一带,随即,垂首覆上他的双唇。剑玉宸登时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对方探进来,一阵攻城略地。他竟然在这莫名的痴迷中沉醉,一手不由自主地揽上对方腰身,生涩地做出回应。
而后者更是极为满意剑玉宸的反应,一手紧紧拥他入怀,另一手悄然伸进他的衣襟。感受到一丝微凉触及皮肤,剑玉宸神思恍惚,嘴角不禁滑出一声低哼,忽闻耳边轻声细语地问话:“我是谁?”他双眼迷离的看向对方,略微泛红的双唇,张口欲言,却像是被剥夺了所有气力,已然说不出话。
突然间,“哐啷”一声响,划破夜空。引起巡夜学子的注意,“好像是藏书阁那边,咱们过去瞧瞧。”两名书生一路赶过来,走在后头那人脚下不慎踩到一物,他拾起来一看,“这地上怎么有柄剑?”此时另一人已经推门进入藏书阁,一眼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身体交叠在一起,下边那个却是一脸煞白,毫无血色。他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继而,一阵叮呤咣啷敲破锣声,其间夹杂着惊惧地呼声:“啊!死人!死人了!快来人啊!”
次日,整个息丹城的百姓,都在谈论缉柳书院死人的事情,连少师府也不例外。无为从家丁谈论中,得知书院里昨夜死了一名书生。据说发现时,全身干瘪,死状凄惨,诡异非常。他倏然变了面色,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少爷,有涯公子来了。”
还真是……意料之中。无为暗自腹诽,对十六问道:“人呢?”
“这儿呢,这儿!”有涯连声答应着,笑吟吟出现在无为面前。后者上上下下扫过一眼,注意到手里提着的四五个盒子,捆在一起,盒上雅致的花纹有点儿眼熟,他顿时两眼放光,“来就来,还给我带了糕点,真有心。”
正欲伸手,却抓了个空。有涯早就一个闪身避开,举着手里的盒子,一脸正色地言道:“有所误会,这个是烦请无为帮我转送给一个人的。”
第45章 045
闻言,无为冷哼一声,眉毛一挑,“当本少爷是你家小厮?”看他整日凑上来,原来也有自己的朋友。心中不免好奇对方是什么人,他犹豫一瞬,补问一句,“送谁?”见有涯反手指向自己,只笑不答。他再仔细看过盒子,才发现这几样糕点,根本就是昨日送剑玉宸那套。
“无聊!你又不是人!”无为说罢,趁着有涯莫名发呆,立即上手抢过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其中一盒,房内香气四溢,引人食欲大动。他只手捏起一个,咬上一口,唇齿留香。又把剩下半个送到有涯嘴边,笑吟吟地言道:“来,喂你!”后者面上一愣,刚刚张口,还没等碰到糕点。无为却是嗖地反手塞进自己嘴里,笑得一脸狡黠,扬声喊过侍童,“十六,把另外几盒代我送给老爷和夫人,就说是,有涯公子孝敬二老的。”
待到十六走远,无为将昨夜从于夫子家中了解到的事情,向有涯说明,末了言道:“剑玉宸那小子撞见树变成人,应该是另外一只树妖。我们去找他问问详细,看看是个什么妖异。”
有涯不咸不淡地问道:“无为少爷,你进得去府衙大牢吗?”
“牢?府衙大牢?”无为一脸茫然,“去那儿做什么?”
“剑玉宸昨儿半夜就被抓府衙大牢里去了。”有涯言道:“缉柳书院昨夜死了一名书生,剑玉宸当时睡在尸体上,书院学子报案之后,衙役不消丝毫气力就把人锁上带回去,连夜审问一番,丢进大牢。”
无为听后,笑得只见眉毛不见眼,一副幸灾乐祸地模样,“哟,他也有今天。”说着,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可知道什么时候问斩?”
“哪能随随便便就斩?”有涯莞尔一笑。若是剑玉宸看到无为此时的反应,估计不用问斩,就直接气死过去。他言道:“那小子拒不认罪,没动机,也没什么证据指向他,只好先暂时收在府衙大牢里关着。”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衙役后来又抓进去一名落魄的书生,叫个什么梅南都,审问一番,又关进去了。”
“梅南都?”无为心下一惊,“怎么会是他?!”
“同是缉柳书院的学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有涯言道:“听闻好像是现场找到一样关键证物,指出是梅南都所有。又有书院学子提供线索,言说司徒驰皓,就是那死掉的书生,曾经当众奚落梅南都,有可能是其心有怨愤,夜半杀人。”说着,看向无为,“瞧你这反应,莫不是认识梅南都?”
无为面上三分愁容,将昨夜撞见梅南都欲杀义兄一事告知有涯。后者思忖片刻,“照你这么说,书生死得时候,梅南都根本不在现场,难怪他直喊冤枉。看来,只要他那义兄和你出面证明……”
无为心中一凛,“糟糕!祸事要上门!”话音甫落,门外十六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正是一脸焦急之色的兰北望。
兰状元一进门,先是向两人作揖,得知有涯并非外人,才言道:“无为少爷,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该不会也是因为缉柳书院死人的事情吧?”无为向兰北望斜过一眼,后者重重点头。
将案情细节一一说明,兰北望犹豫着问道:“不知无为少爷是否可以走一趟府衙,出面证明我四弟的清白?”
果然是来找他去府衙当证人。想起少师无为家门祖训,这要是被少师老爷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无为思虑再三,“兰状元,相信你还记得昨夜咱们三人之间的君子承诺。令弟生死攸关亦不肯食言,你这做哥哥的未免有违君子之道。”
“只要能够证明四弟清白,兰北望万死不辞。”兰北望向无为作揖言道:“之所以请无为少爷出面,乃是因为,四弟与在下有结义之情,所作证词,并不足以完全采信。”
有涯见无为面有难色,开口言道:“这件事情,在下应该能够帮上忙,就看兰大人有没有需要。你说是不是,无为?”
“哈?”无为愣了一瞬,继而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的这位朋友来历不凡,只是不知道你……”说着看向兰北望,“敢用吗?”
是夜,兰北望带着乔装成随从的两人混入府衙,辗转来到一间屋子,将门外守卫支开。正欲跟着二人进去,却是被无为拦下,指着有涯言道:“我这朋友验尸手法比较特殊,外人不宜在场,烦劳兰状元在外帮咱们盯着点儿。”
月光透入,房内晦暗不明。两人围着破木架子上的尸体,仔细查验一番。见其确实如兰北望所言,浑身干瘪,只剩皮包骨头,诡异非常,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为能够做出。
有涯指着尸体言道:“就这死相来说,绝对是被妖物吸走了全部精气。”无为听罢,也颔首表示赞同。目光落在尸体头顶,发现束发带子里面像是沾了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端看,“碎叶?!”
当三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剑玉宸正赔着笑脸和狱卒打商量,“我说官爷,能把佩剑还我吗?没它我心里不踏实。”
狱卒停步在跟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怎么着,想逃狱,我还得给你提供作案工具?老实呆着,再磨叽,当心皮肉受苦!”突然间,门外一声轻咳,他转首看过去,面上立即堆满笑容,“原来是兰大人,您纡尊降贵到这牢狱重地来,不知有何指示?”
“我要问犯人几个问题,你们外面守着。”
剑玉宸懒懒斜过一眼,“原来是状元爷到此,这是要夜审?”
“哟,一代少侠转眼间成为阶下囚。坐牢的滋味如何?”
剑玉宸听声音有些熟悉,借昏暗烛火仔细看过去,兰北望身后两人乃是有涯和一脸笑吟吟的无为。他道:“托福,有瓦遮头,总比躺尸野外好多了。”
无为凑上前,笑吟吟看着剑玉宸,调侃道:“没看出来啊,你和司徒驰皓有私情?”后者厉声反驳,“没有!我根本不认识死者!”
“那你怎么昏在死者身上?据说,死者当时衣不蔽体,而你,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发觉剑玉宸登时哑口无言,无为追问道:“你昨儿半夜做什么去了?不如说来听听?”
“还不就是那棵树,不对,是那个可以变成人的树!”三人齐齐瞪大眼睛。剑玉宸继续言道:“昨夜,我又在河边看到那家伙,出于好奇,跟着进了缉柳书院,见它和一名书生攀谈几句,两人便溜进藏书阁,在里面……里面……那个啥……”他说地含含糊糊,遮遮掩掩。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啥?”
“我说,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剑玉宸不由得冲三人翻个白眼,低声言道:“他俩在里面行鱼水之欢。”
“哦。”三人面上皆是了然地神色,无为挑眉言道:“然后呢?你看着不过瘾,也跟着下场?结果睡死在书生身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剑玉宸反驳道:“在下也懂得,君子之道,非礼勿视。不过,我……我正欲离开的时候,看到熟人。”
“谁?”三人又是异口同声。
剑玉宸面色越发难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觑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