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天泽全身一僵,耳边不断充斥着二老的话语。她霎时回过神儿来,仍旧挣扎不休,“我不管!他们就算是不在这世上,也还是我的爹娘,你放开我啊!”
实在是拿饶天泽没办法,好在这丫头蛮力不大。无为瞥见旁边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有涯,不悦地喊道:“喂!你还不动手?!”
“啊?”有涯后知后觉地望着无为,一脸茫然,“什么意思?打他俩?”他说着,指向两具骷髅。
无为狠狠甩过一个白眼,暗自嘀咕,这不是废话吗?!可他垂首看一眼饶天泽,想起自身诸多顾忌。又不能这样对有涯明说,只好旁敲侧击地使眼色。哪成想,有涯却一反常态,对他言道:“你放开饶天泽吧,我也相信,天下间没有父母会想要害自己的孩子。”
“哈?!”无为一个愣神儿,下一瞬,手上一空,“危险啊!”
饶天泽已经嗖地扑到两具骷髅面前,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爹!娘!孩儿回来了!你们的妙妙回来了!再也不乱跑了,永远侍奉在您二老身边……”两具骷髅各自伸出一只手臂,僵硬地一下下拍在饶天泽双肩,它们的头上四个泪囊窝,渐渐渗出血迹,沿着眶骨周围,缓缓流下来。
无为着实未料到,这两具骷髅当真没有伤害饶天泽。它们就如普通为人父母者一般,轻轻柔柔地哄着自家儿女。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松懈。有涯上前,一手搭在他的肩头,“放心吧,饶天泽不会有事。”
真的是碧霄仙子和饶大富吗?无为皱着眉头,注视着阴阳两隔的一家三口,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饶天泽猛然抬首,“爹!娘!你们告诉女儿,到底是谁害你们,是谁害了咱家?!是不是姓章的那个狗官?!是不是他害得咱们家不成家,害得我未能向你们尽一丝一毫地孝道……”
碧霄仙子口中发出笑声,“妙妙,很有为娘当年的风范,你这样懂事,我们很欣慰。娘常常教导你,遇事不要怕,勇于上前。但这次,娘希望你能够忘却此事,忘却仇恨。你平平安安,我们才可以放心离开啊。”
“别!”饶天泽使劲儿摇头,双手紧紧抓着两具尸骸的手臂,声音颤抖着,“你们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是谁曾经指天发誓,不会再哭?”饶大富下颚一张一合,“天泽啊,今后的人生路上,爹娘无法在你身边。但这湟河之水,将会永远守护着你。女儿的一生能够快乐无忧,才是做父母的最大的幸福。”
饶天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昂首望向夜空,死死咬着嘴角,硬生生憋回去眼泪。再次看向她的双亲,已是面露笑容,“爹!娘!希望下一世,我仍有幸做你们的女儿。”
话音甫落。两具骷髅,呼啦一声散落满地。与此同时,湟河之水,逆流上涨数尺有余。无为和有涯同时一个箭步上前,拉着饶天泽后退一丈开外。看着眼前一面水墙,猛然落下,将所有枯骨带入湟河,岸边再也找不到一块残骸。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向着水流褪去的位置,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无为从饶家二老的遗言中,理清楚饶天泽身上的异象。原来这丫头第一次梦中所见,正是她父母死去的景象。而三人来到慕化城,走过城桥,湟河之水为其逆流;当饶天泽被邪术追杀,跳下悬崖的时候,也是湟河之水将其托住;甚至于,她之所以能够潜入水下那么久,更是其双亲无时无刻地守护……
不对!无为突然反应过来,就算种种现象都说得通。但是,系在饶天泽身上的丝线为什么会断开?然而,当他找到机会询问对方的时候,饶天泽却是含糊其辞,“我……我没注意,水下那么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大概是被礁石割断的。”
听闻此言,有涯面上也露出疑惑,他悄无声息地向无为递个眼色,后者不再继续追问这事儿。不过,两人皆心知肚明,饶天泽明显在说谎,这丫头一定不知道。那根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丝线,乃是无为仗着自己一身内修,凝聚而成。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又岂会被水下礁石割断呢?
碍于诸多不便,饶天泽只能在医馆里,象征性的祭拜饶家二老。可这一日,她刚刚祭拜完。回到房里,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儿,她立即奔上前,一把抓在手上,谨慎地看了看门外,连忙将房间门窗关闭。直至夜晚,房门由内被悄悄打开,饶天泽探头探脑地迈出屋子。小心翼翼地察看一番院子,轻手轻脚地打开后门儿,溜了出去。
“我就说这丫头有猫腻儿吧?”无为斜倚着屋脊,一脸嫌弃地瞥一眼饶天泽离开的方向,“你猜,是谁再和她暗中联系?会不会是那个断了我丝线的家伙?”
有涯打个大大的哈欠,“跟上去看看咯!”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着饶天泽,无为发现,这丫头经历过巨变,到底是成长很多。最起码学会时不时停下,留心是否有人跟踪她了。他俩也跟着一路走走停停,七拐八绕地,越走越偏。
饶天泽手中攥着字条儿,上面无名无姓,只有一个极为简陋,但她又看得懂的路观图。因为此时此刻,足下正是她不久前,跟着墨绶逃避追杀的那条路。她甚至有些激动,有些希冀,留下字条的人,是她所想的人。
蓦地,眼前一道黑影蹿过,立在饶天泽的前路。见此人一身黑衣,手上一柄三尺秋水,抱在胸前。饶天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这人可不正是她无时无刻都在殷切盼望着,能够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墨绶!”
第78章 07
无为和有涯本来在后面悠哉哉地跟着,可这会儿饶天泽突然开始莫名奇妙的狂奔起来。两人相视一眼,也不敢含糊,连忙跟上去。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进了树林子深处。有涯手搭凉棚,瞧向远处还在拼命跑地饶天泽,“这丫头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她跑什么呢?!”
“你说对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引动她!”无为忙里偷闲地看向四周,“有涯,你不觉得这条路线有点熟悉吗?”
有涯猛然停步,仔细观察四周,忽地反应过来,“这是上次咱们追踪饶天泽时候,路过的野林子!”
然而,饶天泽却并未察觉异样,不顾一切,只紧紧盯着目标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墨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他留下的字条吗?但又什么一直在前面跑?为什么不停下来和她说清楚,到底是……
追寻着人,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处雾气蒸腾的高崖。眼看墨绶回首冲她一笑,继而运起身法,使着轻功,踩着几个落点,眨眼间登上崖顶,消失在一片雾茫茫之中。饶天泽不假思索地跟着向前一跃,身后突然一紧。
“劝你还是不要跟的好!”无为松开手,言道。
“!哼!”饶天泽没想到被无为跟上,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对方,“你跟踪我?”她毫不犹豫地照着墨绶地样子,一下下踩过去。
“唉!”无为一声叹息,“丫头,他又岂会让你得逞?”话音甫落。寂静地山林,一声惨叫划破夜空,惊醒无数鸟儿扑棱棱飞起。“真是麻烦啊!”他纵身跃下悬崖,一手将人抓住,借着峭壁山石,重新登上崖顶。
饶天泽完全不明白,自己明明朝上走,怎么就一脚踩空,差点儿直接摔死。还好无为将她救下,但是,墨绶怎么就过去了?!她努力平复呼吸,昂首看了看雾茫茫的高崖,随即转首看向身旁的人,“为什么?!”
“救人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无为双手一摊,露出个坏笑,调侃道,“你不用太感激我,更不用以身相许。”
“自作多情!”饶天泽红着脸,气鼓鼓地瞪着无为,“我是问,为什么我爬不上去?!”
“哈?!”无为恍然大悟,这丫头原来是中招了,难怪举止异常,对着这种地方也敢跳。他刚准备帮对方解开,霎时想起来,自己还顶着少师无为的身份呢,万一这丫头将事情告知少师府二老,那就完了!正巧有涯这会儿赶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言道,“我什么都没找到!”
无为一时愕然,竟然能够逃开有涯的追踪?!他尚在苦思,到底是什么在暗中搞鬼,耳闻饶天泽又一次追问。他朝有涯递个眼色,“有涯,你来告诉饶大小姐,她为什么上……不去。”他故意把个“上”字,说得很重。
有涯一头雾水,看了看三人跟前的悬崖峭壁,暗自嘀咕,这是要上哪儿?跳下去上西天吗?但见饶天泽丝毫不似玩笑,昂首看着半空。他瞬间明了,转首看向无为。后者略微点头,示意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饶姑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上不去,这有何难?你们让让!”有涯说罢,双手各自结印,两道光球砸入地下。随着他双手缓缓上升,掀起三尺地皮,用劲力气推向半空中。
饶天泽只看到眼前的高崖倏然崩塌,尘土飞扬,迷了双目。当她再睁开眼睛,周围景物置换,足下正是一处悬崖边。她脑中猛然忆起,不久之前,自己才拉着墨绶,由这一处地方,跳下去,以死搏生。她不由得后退一步,瞪大眼睛,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饶姑娘陷入幻境倒影。”有涯拍拍双手,指着云雾缭绕,“你看它是一座悬崖峭壁,实则万丈深渊。仔细听听,下面还有潺潺流水。正是那流水,将这深渊,投射成高崖。”
饶天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望向身旁两人,“你们为什么没事?”
“在下略懂岐黄之术,这点小把戏,还是一眼就能看穿。”有涯解释道。
“那你呢?”饶天泽看着无为,一脸狐疑,“少师无为,你也懂这些?”
“昂……”无为含含糊糊应一声,“近朱者赤,耳融目染,也能看明白一二。”
有涯问道:“饶姑娘,是谁叫你来这里?你看到什么了?”
“我……”饶天泽犹豫片刻,把字条递个有涯,“不知道是谁搁在我房里,我就照着路线来了。”踌躇半晌,也没说出来自己看到了墨绶。她想,既然有涯说是幻境,估计人也不是那个人。
无为探着脑袋瞥一眼,纸上的线路图十分潦草,一般人拿在手上根本找不到北。只有走过的人才会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眼前的断崖。而最近走过这条路的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的墨绶,以及那名能够操控邪术,懂得化纸片为活人,神神秘秘的家伙。
三人回到医馆,看到馆内桌椅板凳,横七竖八,药材柜子也被推倒,洒落遍地,一片狼藉。小伙计正在一点点收拾药材,见三人来到,头也不抬,只顾埋首整理药草。里里外外找不到吴大夫人影,小伙计这才说出,“我师父被官府的人情走了。”
请走?!把吴大夫的医馆砸成这样,还能说是请走?有这么霸道的请人方式吗?恐怕只有那姓章的能干出来!无为眼神锐利地盯着小伙计良久,“小子,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小伙计面上一愣,“冤枉啊!我怎么会坑害自己的师父,招那些恶人来拆自己的家?”
“就冲你当初收了钱便放我们进来,我不得不怀疑你。”无为一脸怀疑地瞪着对方。
“得了!”小伙计连连摇首,搁下手里的药草,双手一拍巴掌,“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师父早知道你们会来,日前,也是他老人家特地交代我守在后门口儿。”
什么?!三人皆是大惊失色。这才了然,吴大夫不但算无遗策,更是有意援手饶家。小伙计继续言道,“不然,我一个小童,为何敢在师父跟前儿,收你们的银子?我师父说过,如果你们给钱,让我拿着,作为收留你们的辛苦钱。”
闻言,无为追问道:“小子,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我师父说,三位不用担心。章老爷只是请他去吃酒,散席了就回来。”
有涯在旁调侃道:“既然是去吃酒,那我来问你,你师父是走着去的?还是捆着去的?是自愿去的?还是被迫去的?!”
小伙计被问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就在这时,吴大夫好端端的回来了。只是看上去有些醉意,手上还提着一壶酒,走路也是脚步踉跄,东倒西歪。小伙计赶紧上前把人扶住,埋怨道:“师父啊,你又贪杯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人瓦上霜啊……哈哈哈哈哈……”吴大夫一边饮酒,一边胡乱吟诵,“童儿!为师此刻文思泉涌,快快扶我回房……回房。”
无为一手托腮地瞧着吴大夫和小伙计,越看越觉得有蹊跷。他刚准备跟上去,察觉饶天泽还在一旁帮忙收拾东西,“饶姑娘,这里都是些力气活,交给我们好了,天色很晚,你回房休息吧。”后者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反正对方是两个人,自己何苦在这里碍眼,她点点头,拐进旁边小门。
下一瞬,无为一手拉过有涯,“跟我走!”两人匆匆向另一侧门走去。
与此同时,饶天泽瞥见两人手拉手离去的背影,不禁朝天翻个白眼,这也太正大光明了吧?真当其他人都是瞎子不成?
来到吴大夫的卧房之外,果然听见屋里传出一阵阵异样的轻哼。两人放缓脚步,突然一手推开房门,闪进屋内。只见吴大夫正光着膀子趴在床上,浑身上下多处伤痕,明显是挨过一顿鞭打。
小伙计手脚麻利地处理着伤口,他一转头看到跟前站着两个人,吓得一个哆嗦,“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小子,竟问废话!”吴大夫看也不看两人,“还不是你疏忽大意,门都没关好。”
无为直言问道:“吴大夫,吃酒怎么会落得一身伤回来?”
“黑灯瞎火的,道路湿滑。我这一把年纪,又多喝点儿酒,摔上几跤,不足为奇。”吴大夫转过头来,看一眼两人,“这点小伤,离心脏远着呢,死不了。你们都回房去睡吧,去睡吧。”
“吴大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涯抱臂言道,“章老爷的眼睛是不是又恶化了?”
吴大夫面上一僵,继而沉着脸,“小童啊,跟为师好几年了,手法还是这么墨迹!”小伙计立即把最后一点儿药膏抹在淤青处,抱着医药匣子离开房间。
“唉!”吴大夫一声叹气,“老朽与饶家早年有些交情,得饶捕头从中调停,才能在慕化城里安居。谁想到,好好的地方,会出姓章的这么个玩意儿,仗着官位,横行霸道,搅得慕化城鸡犬不宁。他那眼睛啊,报应!绝对是作恶太多的报应!”
第79章 079
这一日傍晚,医馆里面来了名慕化城的大人物。县令章老爷大摇大摆进了门,由小伙计引着,来到偏厅。一进门就对吴大夫打官腔儿:“吴老头,你派人传讯来。说已经研制出能够令本官眼睛痊愈的灵药,此事当真?”
吴大夫点头哈腰地请章老爷入座,陪着笑脸言道:“自然是真的。否则小人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端请章大老爷纡尊降贵来这小破地方。”他说着,指向桌上一堆瓶瓶罐罐,不知名的器皿,“章大老爷,您请看,所有药材和工具,小人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这回,保证一次见效。”
“嗯。果然你老小子也是属骡子的。非要身上见点儿血,才肯拿出真本事来!”章老爷瞥一眼桌上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更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他只关心自己的眼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康复,这不仅仅关系到他个人形象问题。一旦他瞎了一只眼的事情传出去,轻则丢官,重则丢命啊……
吴大夫嘿嘿一笑,将章老爷安置在床上,递上一碗汤药,“这是缓解疼痛的药,您请用。”后者瞥过一眼,抬手推开,“本官趟过多少大风大浪,何须用这些玩意儿?!拿走,拿走!”
“那是,那是。”吴大夫面上堆着笑脸儿,斟酌着提醒道,“章大老爷,有句话,小人得说在前头儿。您这眼睛虽然是能够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