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老大无端暴毙,摩提弗洛拉乱成了一锅粥,秦司不用再受指使出去做事,我们在0011消磨了一些日子。我尽量像从前一样待他,他又开始跟我说笑,我们好像渐渐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只是对复活一事避而不谈。
偶尔在动情时分,他会抱紧我喊出“未明”。
我心底有些发冷,一次两次之后终于无法忍耐,向他表达了我的不满。
“那我应该怎么喊你,集集?”
我踹了他一脚,力度不大却是真的生气,他调侃名字的态度让我反感。秦司没有一点觉察,当我跟他打情骂俏,仍旧一脸笑嘻嘻的。我忽然发现自从成为罗集之后,他就再也读不出我内心的想法了。
我突然厌倦了这个地方。
我告诉秦司我想离开,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我是在闹脾气,拿着巧克力哄我。
我第一次觉得他十分幼稚。
又过了一些时日,秦司出门探了探风声。回来他告诉我,由于宗显知的手下干掉了张老大,两派的纷争一触即发,秃鹫那帮人也暗地掺合其中,企图渔翁得利将他们一并消灭。现在外面的情况越来越乱,局面完全控制不住了。
“这样啊。”我轻描淡写。
其实张宝志是我杀的。
没过多久,摩提弗洛拉和宗显知集团发生了火/并,司逻伤亡惨重。那时我和秦司关在0011做/爱,不管屋外洪水滔天。
当太阳再次升起,我和他走出这间“诺亚方舟”,欣赏这一场浩劫残余的狼藉。
我们发现花引死了。
他的尸体仰面倒在舞池,和其他别的尸体挤在一块。他还没打扮起来,只是化了个淡妆,穿着t恤牛仔裙和一双普通的高跟鞋。我去休息室找了找,拿出那条粉红色羽毛围巾披在他的肩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特别难过。
再次回到0011,我告诉秦司我要走了,重复了三遍他才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他一下子慌了,抱住我央求:未明,你别走。
“我说最后一遍,我不是罗未明,下次再喊这个名字,我会杀了你。”
大行李箱里的东西我一样没拿,只带走了《希声无形集》的稿子,其中有一部分写在淡蓝封皮的软面抄上,那是他送我的。
当我踏那道出门的时候,秦司的哭声从背后传来。我从没听过一个人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可能是我的见识不多吧,我只活了一个月的时间。
我很感谢秦司给了我一段绮美的回忆,也曾把0011当成避风的港口,然而现在那只是一座监牢。
重新钻出地面的一刹那,我自由了。
在司逻的世界,张宗两派的动/乱是一场浩劫,可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件事连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不上。新闻台的报导非常随便,大意是两个流氓团体发生了小冲突,打伤了一些人,闹事者已被拘留。主持人说完这些,画面一转,一条欢乐的广告插播进来。
离开0011之后,我无所事事,终日游荡,那些秃鹫有时候想来作难,靠近我之后又无端地远远躲开。我没有工作,却不为生存犯愁。我发现自己的操控力几乎无所不能,只需要对一个人看上一眼,他就会任意听从我的摆布。
我随便走进饭店,吃我想吃的东西,或者住进五星级宾馆,躺在总统套房的床上。我钻进立交桥底下,和流浪汉睡在一块,也坐在摩天楼的屋顶眺望夜景,想象眼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叫银行职员把钱拿给我,又把钞票沿着菖蒲河沿岸撒下去。我顺手推开殴打孩子的父亲,也阻止欺负流浪猫的小孩,其实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他们太脆弱,轻易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没有感到快乐,也没有觉得悲伤,不糊涂也不清醒,不坚定也不茫然。
我遇到过秦司几次,他好像是特意来找我的。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形容消瘦,面如死灰。在见到我的瞬间,那双眸子稍稍亮了起来,他对我说你别这样,你回来吧,我很想你。
我无视了,从他的眼前走过。
我听到他喃喃:“是我的错,我不该用禁术……我唤不回罗未明,只得到了一个怪物。”
稍稍转过身,我望了望街边的橱窗,巨大的玻璃镜上倒映出一个影子,那的确是一只怪物。
我来到了蝴蝶大道。
“嘿,罗集,好久不见。”难得有人喊我的名字。
循声回过头,是李镜蹲在人行道的墙根。他的双手戴着皮手套,两只胳膊吊儿郎当地架在膝盖上,远远伸出去仿佛两只大吊车。他还是咬着一支半长不短的烟,好像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最近怎么样?”他阴沉又愉快,贼溜溜的细长眼睛从帽檐底下盯着我。
“还好。”我蹲在他的旁边。
李镜摸进裤兜掏出烟盒,抖出一支烟递了过来,我用嘴叼过去,他又替我点上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把雾气填满胸腔,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日子真无聊啊……”李镜感叹。
“还好。”我说。
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李镜舔着虎牙。
“行啊。”我说。
“跟我走。”李镜吐出一个烟圈,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第10章 鸢尾-审判
鸢尾大厅。
这是一个穹窿形的空间,很宽,顶部有一只圆洞,光线从那里照下来,斜斜地投在主席台上。人们坐在一圈一圈同心圆的椅子里,包围着正中央的审判台。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他被绳子捆住,深深低着脑袋,头发遮住了眼睛,身上满是伤痕。
我和李镜蹲在角落的阴影中,我们太黑了,没人看见。
“秦司,你认罪吗?”审判人朗声问,回音布满大厅。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
“你为了一己私欲,背弃行规,私自使用禁术制造畸胎,导致逻辑失序、人间动荡、生灵涂炭。这些罪你认是不认?”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我唯一的罪,是忘不了自己喜欢的人。”
坐下哗然。
宗显知抽着雪茄,在高背座椅的把手上磕了磕烟头,烫出一块乌黑的烟焦。旁边的汪正兰端起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两下,吸一口苦丁茶。
其他人都坐在陪审席,包括宋蓝桢和屠良,以及摩提弗洛拉的一些面孔。
我——这个共同的敌人让司逻团结起来。
“这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让孽徒秦司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汪正兰饮泣沉叹,“畸胎残忍阴毒,它害死了我的贤侄张宝志,还栽赃给显知兄,挑拨我们司逻自相残杀。这一切是非都因我一人而起,我愿意在此引咎,辞去理事长的职位!”
“正兰老弟,这话说重了!”宗显知大度地摆了摆手,“我们当前的任务是联合猎鹰诸位,尽快消灭畸胎,恢复翁苦的异变。如果在座不嫌弃,我宗某愿担此责任,为拯救天下苍生,略尽绵薄之力。”
观众一片激昂,高呼着“诛杀畸胎,宗大人万岁”。李镜嘿嘿地笑,说好玩好玩。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剩下的会议内容一概充耳不闻,只是直直地望着远处的秦司。
他的喉咙好像被逻术制住了,明明艰难地上下鼓动着,却有话说不出口。我把意识抽出去,慢慢靠近他的灵魂。
我听到他呢喃:对不起,未明……
进入秦司的内域,拉开那只沾满灰尘的记忆抽屉,有温暖的风,和煦的光,和青翠的草。
我暂时成为了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身旁的罗未明轻轻靠着我的肩头。
“阿司,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书。”
“好端端的给我书干嘛。”
“生日礼物咯。”
“哈,我差点忘了。”
“……生日快乐。”
“谢谢,未明……”
“喂,前面有人在看的!”
“有什么要紧。”
“好啦该走了,不然赶不上毕业典礼了。”
“哎,你别跑那么快。……当心!”
一辆黑色轿车冲了过来,没有刹车声——
罗未明死了。
一场谋划六年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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