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淡朱轻妆未了》分卷阅读8

    少年亦是殷殷切切地望向他,美目放光地道:“反正你已找到赤练,想必与我同路。我恰巧缺一坐骑,”少年拍拍柔顺的朱蟒,“与一厨子。”

    “等到了中原,你往天山,我去西安,我自将赤练蛇胆予你。”少年笑吟吟地说。

    他本不必答应他,可他最终还是与那少年一路并肩,客旅南疆。相处几天,他便发现对方实在是个太懒散的人,镇日早睡晚起,不擅炊火,就连走路也不愿。惟有沐浴净身十分勤快,但凡遇水,务必梳洗一番。

    走出广袤森林,行经人烟,不少人爱慕少年颜色,却畏于朱蟒凶猛。远在异乡,格外打眼的二人难免会遇到几次麻烦,也有过出生入死的时候。少年争强好胜,比他还要不惧生死一些。

    当时二人皆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那段光景,于一生之中犹火树银花,璀璨绚丽,愈以沉沉夜幕作景,愈夺目万分。

    “说真的,你莫要骗我,堂堂无双公子已经十七岁,却还没有去过花柳之地?”时至离分那天夕阳落日,少年还不断追问他无关紧要之事。

    “你不过十四岁,说得张扬。”他淡淡回击。

    少年挑眉勾唇,一副风流万分的模样。他驭赤蛇,伸手抬起凌和歌下颔,一时余晖薄光,色入春晓花,他轻慢傲然道:“本少爷十二岁就在勾栏院里长住,你可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于我?”

    少年赤裳间深幽的冷冽香气隐约传来,素指之上的凌和歌渐渐泛红了面色,少年怔怔松手,桃花眼下亦是薄绯云起。他们久久相视无话,各自别首,直至分道之际。

    “小朱啊小朱……”少年与蛇首相拥,半月以来,他都将这条巨蟒叫得如若某种家畜,“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时,我好舍不得你。”

    赤练存世百年,早有灵性,闻见此话也不惊慌,反而吐出蛇信,亲昵温柔地舔吻少年左颊。凌和歌见此情状,忍不住道:“不如我再另寻一条……”

    他见少年桃花眼中冷冽,却笑吟吟说:“你没有杀生之心,便千里来取赤练蛇胆吗?”语毕,少年边以五指剖出蛇胆,边轻吻蛇鳞低声道,“望你来生不要再做一条蛇。”

    少年将赤练蛇胆入袋,抛给他,他沉沉接下,复聆少年又笑吟吟地说:“临别赠言,不如我说个秘密与你听?”他还没有回答,少年已以蛇腹引血凝于指尖,在冰冷的蛇鳞上一笔一划地写:太岁。

    “你了,我叫太岁。”

    他们天南地北,此去遥遥,山高水长,后会难再有期。凌和歌回到天山复命,来去不过月余,斛乐生惊讶他如此神速,凌和歌却对南疆见闻沉默不语。十日过后,凌和歌又接师门之命远赴江南。

    所见之处尽是皑皑白雪杉木耸云,凌和歌孤身走出天山封界,不虞望见一位少年斜打纸伞,静立于风雪之中。

    “……太岁?”凌和歌走到那人身边,少年眉目熟悉,又是笑吟吟地说:“其他人便也罢了,无双公子可以叫我小岁。”

    “你……怎么会在这里?”凌和歌低眸问,少年笑,“我若说我是无意经过的,你信么?”

    “我当然是在这里等你。”天山无双公子的今日行踪,江湖上稍稍打听就知,太岁心想,这多半是那位风声夜晓出卖的消息。

    “……为何?”

    “我与你去过许多地方,却还没有带你去过烟花之地,岂不十分可惜?”少年水眸如画,倾伞落风雪,瞬时敛去天山万种颜色。

    ?

    此去江南所为东陵采花贼一事,此人本来混迹于塞北,不过偶有犯案。一路流窜到江南后,此人如龙入大海,鱼游深渊,屡屡作案不止,还曾赋诗狂言:“大漠荒烟少颜色,江南繁花多堪折。”

    本来这是官府中事,可惜时逾半年,捕快尚未将此人捉拿归案。东陵采花贼反而愈发张狂,短短半月时间,不仅玷污了府尹大人的千金,更夺走了江南素家大夫人的贞洁。十日前,素家向天山去信,请无双公子前来查究此人。

    太岁听他讲完笑个不停,凌和歌不解,太岁摇摇头,受不了地笑着说:“不,我只是觉得,原来你们做侠客也是很有趣的。”

    “侠之一字,道远且长,非我所能……”“——停!你要是都这么认真,那可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你太贪欢了。”凌和歌无奈叹息,太岁明眸微睐,笑吟吟地反问他,“有何不可?”

    言语之间,两人已经到了素府正门前。凌和歌拾阶而上,呈了拜帖,待下人去禀报的间隙,太岁侧首在他耳边问:“竟然没人出来接你,至少也该有铺红氍毹十里相迎的戏码罢,堂堂无双公子的气派也未免太小了?我本来还想借你由头作威作福,看来是不成了。”

    凌和歌悠悠看他一眼,那一眼在太岁看来,大约写着“庸俗,胡闹”四个字。眼前人虽然作风十足正派怀旧,但太岁有时候也会如现下这般觉得,这人骨子里也挺蔫坏的。

    不然他们也玩不到一处,太岁勾唇薄笑,颇为自得其乐。没多久,素府门扇很快便教下人大开,迎出来乌压压的一干人等。为首者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文质彬彬,口中连连道:“不知公子前来,素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素大少爷客气了。”凌和歌微微一笑,说,“在下特意提前三日来到贵府,便是希望此事不要太过声张。”素府的当家大少爷素玉轩不愧是如今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掌门人,他略为思索便想透其中关节,立刻挥袖摈去不少无关人等,又命下人速速关上正门。

    “当如公子所愿。”

    来了,这说谎面不改色的蔫坏劲儿,恐怕与江湖道士也有的拼。太岁懒洋洋地枕臂于脑后,心想无双公子此行到江南擒拿东陵采花贼一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离开南疆以后回了华山,与红染作了一番交待,出来便听闻无双公子十日后将又下天山启程江南。

    他才不信说书人口中的十日后,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多半是有谁刻意走漏消息,只为教人知晓。于是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天山,已花费五日功夫,他在天山封界外蹲守了两天,方才遇见那人。

    他本来想,要是没等到,他就打道回府,一个人自由自在潇洒乐哉。回到当下这件事,东陵采花贼此人性狂,从他饶有兴致赋诗暗讽大漠江南无能辈出就可以看出来了。风声夜晓昭告天下,无双公子要来江南抓他,想必亦是为了激怒此人。

    凌和歌说他不愿声张自己提前到来之事,那为何不干脆先知会素府一声,还偏偏要走正门送拜帖,摆明就是为了要如现下这般欲拒还迎故作姿态嘛。太岁心知肚明,于是一一留意了素府在场的所有人。

    假如他是那个采花贼,他若知道无双公子十日后要来素府捉他,那么他一定会在素府安插眼线,打探情况。他如果聪明点看透了那个“十日后来”的陷阱,一个能逃脱各地官府追捕的采花大盗,想必是聪明的。那么他也一定会猜到,无双公子多半是打算提前几日来到素府,早作筹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一来,他更是会十分好奇,这位声名远扬的无双公子,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筹码诱他上钩。

    太岁不禁同情起那采花贼来,凌和歌根本无须多作些什么,只要稳稳准备好筹码,那人便会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仁之至也。——孟子《孟子》

    论人之非,当原其心,不可徒泥其迹。——金樱 楹联

    大漠荒烟少颜色,江南繁花多堪折。——自作

    ☆、眠花宿柳(三)

    “这位是?”素玉轩彬彬有礼地询问无双公子身边人。

    太岁枕着双臂,桃花眼睥睨他人,他在凌和歌说话前先行回答:“我叫太岁,是无双公子此行江南路上一见如故的好友。”凌和歌只好微微一笑,表示默认。

    “……”素玉轩很快神色如常,随口恭维道,“这位女侠的名字真是十分威武。”显然并不以为太岁是眼前美人的真名。

    “他是男子。”凌和歌眸沉夜海,轻笑解释。

    “我是男人。”太岁懒洋洋地申明。

    对这二人的异口同声,素玉轩十分知情识趣,即刻改口称:“自然自然,两位少侠,这边有请。”

    太岁看素家大少爷面色,挑挑眉,与并肩身侧的凌和歌低声戏谑:“他多半不信,想必当我是女扮男装,避人耳目。”凌和歌意味不明地掠他一眼,不发一言。

    “你生气了?”太岁敏锐地问,那人不答,他只好一个人小声嘀咕,“……生得美,又不是我的错。”

    “我生气我疏忽。”凌和歌轻握他的手,太岁怔了怔,才明白他言中意。

    素玉轩率先在前引路,他们身后亦是素府中人。其中一位妙龄少女衣绯佩玦,手抚金毛碧眼的波斯猫,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们二人。她瞧见如此细小动作,心中不免猜测两人郎才女貌,恐怕情意正浓。

    他们入了正厅之中,一一落座后,素玉轩方才深感歉意道:“公子远道而来,素某心中甚是感激,实是已别无他法,惟有寄望公子早日将东陵采花贼绳之以法。素某本应与内子一齐相迎公子,但自……那日起,内子便寝食不安,闭门不出,很是教人担心。”

    凌和歌与素玉轩一番商议,复又看过此贼在素府中所留之物。此贼之狂,不同于其他采花贼是经受害者告官方知一二,其所过之处,必于门簪上留下一枝花。花因时节与女子而异,花瓣中朱砂书以“东陵”二字,故人称东陵采花贼。凡其所摘之花,事后或沉默不语,或描述不一,教官府缉凶愈发难上加难。明眼人不难看出,她们似乎十分消极于抓住那个贼人。

    “在下欲与夫人相谈,不知是否方便?”凌和歌道。

    素玉轩抬手让绯衣少女上前,少女怀中犹轻抱波斯猫,看起来十分年轻稚嫩。“这是舍妹玲珑,事发后内子避而不见所有人,唯有玲珑除外。说来惭愧,内子尤其不愿见我,便让玲珑领二位少侠前去吧。”

    素玲珑朝二人甜甜一笑,她转身带他们前往素府后院,一边道:“公子恐怕会失望。”

    “为何?”凌和歌道,素玲珑轻叹口气,娓娓述来:“嫂嫂云英未嫁时,亦是江湖上略有薄名的侠女。此事发生前,她曾说过若是教她抓住此贼,务必要他好看。”

    “此话可有流传出去?”凌和歌问。素玲珑欲语又抿唇,郁郁不言,便是默认了。

    三人下抄手游廊,步入院落中,雕楼朱阁便在眼前。素玲珑左手抱猫,右手轻叩门扉,温声道:“嫂嫂,无双公子来了,想与你稍作闲谈。”久叩不应,素玲珑于是回首,她轻轻摇头。

    凌和歌淡淡一笑,扬声道:“唐女侠,在下乃天山无双派弟子,此来所为东陵采花贼之事。”朱阁一片静默,凌和歌又说,“想必唐女侠定有难言之隐,在下亦有一言相劝。”

    太岁转眸问素玲珑:“你嫂嫂姓唐?”素玲珑有些讶异她竟不知晓,方才轻声道来:“嫂嫂唐曼,乃唐门中人。”

    “言必行,行必果,已诺必诚。”凌和歌语罢,他们三人稍候了片刻,正欲离去之际,却听闻雕楼朱阁上传来琴瑟三声半,女子幽幽低语:“公子先请回吧。”

    一路安安静静的波斯猫突然喵喵叫了起来,原来是素玲珑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她忧愁道:“公子,嫂嫂并非寻常女子,更不是怕事之人。”

    “在下明白,素姑娘无须过分担心,此事很快便会有结果。”凌和歌轻笑道。

    素玲珑闻言望他,终于轻轻点头,她转而对太岁说:“素府并不安全,太姑娘须多加小心。”被眼前武功低微的小姑娘担忧,太岁微睐桃花眼,他邪邪一笑,正欲答话。

    “啊……七巧!”素玲珑怀中的猫咪忽然从她双臂一跃而出,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少女不由朝两人吐舌微笑,“七巧时常这样,老是喜欢到处跑来跑去,谁也找不到,可是没多久又会自己出来。”

    少女神色天真活泼,他们付以一笑。之后,太岁托说另有要事,素玲珑亦称要去找七巧,三人便分道而行。

    “你有何要事?”凌和歌说,太岁斜睨他,道,“难道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凌和歌视若罔闻,太岁揽上他的肩,循循善诱:“反正现下时辰离三更半还早,与唐女侠的私会还有得等,不如我们去找些乐子?”凌和歌不动声色地拂去他的手,说,“你自己去。”

    “无双公子啊,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实在愚蠢。素府诸人都有言不尽之处,你可知,要打探消息最该去哪里?”太岁又伸手搭上凌和歌右肩。

    “酒楼。”

    太岁叹气,道:“我猜你也会这么说,上上之选应是眠花宿柳之地才对,尤其是对付这种采花大盗。”

    “为何?”凌和歌看他,少年笑得邪佞,“若我是那采花贼,我每来到一处,便会去此处最有名的花楼逛上一逛。此地是不是**窟,只要看看那柳巷里的美人儿多不多,就全知晓了。”

    “不知所谓。”凌和歌摇头,“既谓之采花贼,当然只偷处子贞妇,又岂会去烟花之地?”

    “你怎知他只偷处子贞妇?兴许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他无意声张呢?”太岁反问。

    他们两相对视,最终是凌和歌败下阵来。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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