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是个很有趣的人,许多人与他一起时都会很开心。花满楼便是那许多人之一。
这马车本只是为花满楼一人准备的,两人坐进去略微挤了些。两人靠得十分近,肩挨肩,肘接肘。
花满楼道:“我还在想给陆兄的喜帖该往何处投,陆兄居然就自己寻上门了。”
陆小凤道:“我这鼻子虽比不上你灵,但好酒的味道是断然不会错过的。”
花满楼道:“这倒是,家父寿宴,家兄喜宴,你一次都未错过。”
陆小凤沾沾自喜着,也未细想为何花家每有宴席,那消息似乎都会及时且主动飘进他耳朵里。
陆小凤道:“花兄既答应了好酒要请与朋友,我又怎能轻易辜负你的好意?”
花平隔着绸帘,听厢内陆小凤与自家七公子打趣,感觉自己的心情也雀跃了不少。
☆、承
肆
富甲天下的江南花家,喜宴办得自然也要比别家盛大。桃花堡本是厅堂宽阔,屋舍鳞次栉比,络绎不绝的道喜的客人却让偌大一个庄子拥挤了起来。
喜宴在第二日,如此多的客人,花家老爷与六位兄长已应接不暇,花满楼自然也去帮忙了。
喜宴当天,陆小凤见到了许多朋友。他的朋友本就很多。但这里不是他朋友的人却更多。
陆小凤一路打着招呼走过,刚要落座,又看到一个熟人。
一个衣着土气的秃头老头。
“山西燕!”
“陆小凤!”
此人正是一双铁掌威震关中三十年的山西燕。
一位成名三十余年的大侠尚且没有坐在主桌。陆小凤却坐在主桌。
坐在主桌的人还有五大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皆是花如令的好友,更是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陆小凤能坐在此桌,大半是由于铁鞋大盗一案的救命之恩,其余的,大概只能是他与花满楼的交情了。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陆小凤才终于坐下了。他坐得心安理得,优哉游哉。还十分开心。
做花家的恩人、友人,要比做花家的仇人、敌人舒心太多。他为何不该开心?
喜宴开始前,花满楼才进了大堂,与各位长辈行过礼后,坐在了陆小凤旁边的位置上。
没过一会儿,送亲的礼队便到了桃花堡门外。
丝竹唢呐吹得甚是喜庆,陆小凤听着又痛饮了一杯,心中又是祝福又是羡慕。他凑到花满楼耳边,吐纳皆带着酒气。
他道:“花兄,你最后一位兄长都已成家了,你又要待到何时啊?”
花满楼已是习惯了陆小凤喜欢凑近说话的亲昵举动,面不改色,淡然思索了下。
花满楼道:“许是我还未遇到有缘人罢。缘分到时,自然便成家了。”
陆小凤不依不挠,撇了撇嘴,道:“那若是花兄一直遇不到有缘人呢?”
花满楼正细细听新娘跨火盆的声音,他听见自家六哥欢快非常的心跳,自己也衷心为这一对终成眷属的璧人欣喜。陆小凤这问,他未加思索。
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话刚出口,他便觉出不对。
这话,太过暧昧了些。
他虽不是那般意思,听来却有那番意味。
若他花满楼一生不成家,他仍是有陆小凤这个朋友,不至于无聊,不至于苦闷,不至于孤独。况且他与陆小凤早便说过,有陆小凤在,他这辈子也难闷死。
陆小凤听得十分称心遂意,面上喜色更盛。他这江湖浪子或许此生都难寻一个家,却终有地方可落脚。总有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境都不会赶他走。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心时亦满楼。
真是个绝世无双的名字。真是个绝世无双的人。
陆小凤此时便觉有鲜花满心,润且香,暖又凉。
他逸然道:“是啊,花兄还有我。我也还有花兄。”
花满楼面色中的羞赧窘迫也褪去,脸虽仍是红的,却是源于相知之暖。一双失焦的眼望向陆小凤,目光尽是真挚,眼底皆是澄净。
伍
人往何处,动乱便会跟到何处。
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容易生出动乱。
花家喜宴,桃花堡,人就很多。主人、客人、仆人,处处皆是人。
动乱也就跟来了。
三拜之礼已成,花如令走到厅堂正中举杯向众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敬酒。
众人的酒杯刚放下,一道如虹寒光乍现,眨眼之间,已直逼到了花如令后心。这剑若是刺下去,阎王也只能笑着将这条命收了去。
无人会想到,有人胆敢在这大庭广众,武林高手环绕之下行刺。
剑身透出森然剑气,已划破了花如令的外衫。
但它无法再进一寸了。
剑锋已在陆小凤两指之间。
灵犀一指!
无人的剑能在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之下再进分毫。
众人的目光皆被那长虹贯日般的一剑与那惊险万分的一夹吸引住了。此时才想起去看那出剑的人。
那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白面微须,仪容整洁,气态雍容,看上去如何也不像个会背后出剑伤人的人。
陆小凤认识他,在场的不少人都认识他。
富贵神剑,殷羡。方才那一招,正是他的绝技,玉女穿梭。
花如令这才转过身来,看见那近在咫尺的剑锋,面色微变。
他厉声问殷羡:“殷三爷,花某好心请你赴宴,你这是什么意思?”
堂中落针可闻,都在等殷羡的回答。
但花如令不会听到答案,在场的人都不会听到答案。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殷羡在剑被陆小凤夹住时,面色已经开始发黑。花如令质问他时,他的口中已渗出黑血。此刻,他的身躯轰然倒地。
无人握着的剑仍在陆小凤指间。他松开两指,丢了剑。这把剑再不会伤人了。
殷羡的眼瞪得极大。或许要离世的人都想尽力再看这世间一眼罢。他的眼睛瞪得大了,装的东西便多了,似乎有质疑,似乎还有愤恨。
但殷羡已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花如令瞥了一眼气息已断的殷羡,又移开了眼,仿若不忍。
人群围了上来,寂静的厅堂瞬间热闹得如同集市。
陆小凤才知,原来武林高手聚在一起,也可以嘈杂得如同市井摊贩。
陆小凤往人群涌来的方向反挤了出去,花满楼仍在主桌他的原位上。
花满楼并非不担忧父亲,也并非未想过出手。但他要出手前,陆小凤已动了。
他信任陆小凤。陆小凤出了手,花如令便一定不会有事。
陆小凤走到花满楼身边站定。两人的脸色都略有凝重,却不算难看。
喜宴的主人,花家六哥大喝了几声,厅堂内终于静了下来。
花如令老当益壮,站得挺拔健硕,丝毫没有被方才刺杀惊倒。他扬声道:“今日本是花某六子吉日,也应让大家把酒尽欢,但突生此事实是无奈。现今若大家仍愿喝这杯喜酒便是花某与六童之幸,若不愿,花某也不便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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