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在如此迅疾的攻势下夹住两把短刃已很不容易。一个人要在如此杀阵中活下来更不容易。
陆小凤腾挪转身,两道锋刃贴着他腰间划过。他仰头,避过直取他头颅的两道利刃。两道刁钻狠辣如毒蛇的刀影自下盘直攻向他双股,陆小凤双足轻点,如鸟展翼将飞般收腿。
他悬在半空,已躲过那一双蛇般刀影。
但影子共有九个,短刀共有九柄。还有一人,还有一刀!
而陆小凤已悬于空中,双手受制。
这最末一刀,后发却同至,刀势看似缓慢却暗含百般变化。最后一刀,是真正的雷击天谴!
这一刀下去,鬼差将来,天地又会添一缕孤魂。
但这一刀却不会再往下一分。
因为这一刀已被制在一对绝世无双的手指间。
灵犀一指!
陆小凤只有两只手,只能夹住两把刀。陆小凤不会有第三只手,但灵犀一指有第二个人会!
陆小凤本以为自己会闻到血气,闻到死亡的味道。但他却闻到了花香,生机的味道。
那是远山送来的松柏清香,是潺潺而来的清润幽泉,是自翰墨书册间飘来的浅淡雅香。那是花满楼的味道。
花满楼松开指间锋刃,袖袍卷住那人刀刃与手腕,一带,人影扑倒,刀锋离他胸口不过一寸,一送,那道影子倒飞出两三丈。他一转身,一双袖袍再挥向直攻陆小凤下盘的两个影子。
飘逸灵动,却制敌有术。
陆小凤不再处处受制,双手劲力相错,再松手时,两柄将刺入他胸膛的短刀相接,却与他胸膛相距甚远。
花满楼背对着陆小凤,未发一言,配合却是默契无间。
眨眼间,两人已各出三招,招招皆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却悉数被他们化险为夷,转死回生。
花如令喝道:“住手!”
九道黑影一滞,听令停手,各自退后五步,将两人围住。五步,转瞬即至的距离。无处可逃的距离。
花满楼蹙着眉,道:“爹!”
他只说一字,一字却已道尽千言。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花如令都确定方才他们说话时十丈之内没有其他人在,若人在十丈之外,他们听不见,便也听不见他们。但花满楼眼盲,眼盲之人的耳朵本就比常人灵敏,花满楼的耳朵更是比大多盲人还要灵敏。
花满楼听见了,花如令知道。但花满楼听见了多少,花如令却不知。
陆小凤心内又喜,又苦,更涩,正百感交集着,却不知该对花满楼说些什么。
花如令对花满楼冷脸都极少,对花满楼发怒更是几乎未有过。但此时他却厉声道:“楼儿,你退下!这事你不该管,也无法管!”
以花满楼的聪慧,就算只听了只言片语也能大概猜出事情缘由始末。而以花满楼的仁心……
花如令怒入肺腑,直想将那些本该看着花满楼的人鞭笞三百。这事,从始至终,花满楼都不该知道!
花满楼焦急,惊诧,难过。他道:“爹,陆兄于你于我,皆是救命恩人。今日此番,我定不能坐视……”
陆小凤却打断他:“花满楼,这事你不该管。”甚至连知晓都不该。
陆小凤望着花满楼,心间既是感动,更是不忍,方才的潇洒姿态已是不复。
刺耳的言语花满楼听过不少,却从来都不予理会,仍是淡然处之。他自从容,他自翩翩。
可陆小凤的一句话,入了花满楼的耳,也入了花满楼的心。刺耳,也锥心。
花满楼笑了,他只笑,清雅温润一如往日。他笑对陆小凤,道:“无论该或不该,我都会让陆兄活着离开。”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似梦境,轻得似月光,轻得似山风。却重重地落在陆小凤心上。陆小凤的心,从未如此沉重,陆小凤的心弦,从未这般震颤。
陆小凤道:“花……花满楼……”这一刻,他亦想唤他花兄。
油嘴滑舌的陆小凤竟也有张口无言的一天。他不知自己是无话可说,亦或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花满楼望向陆小凤,眼中无神,眼底却是一片澄澈。他拿起陆小凤的手,将一物放入他掌心。入手温凉。温凉入心。
陆小凤认得出那是什么。那是花满楼的连心锁。花满楼自小佩戴,送出过一次又被他找回来还给他的连心锁。
陆小凤找到它时,曾想过将它藏着,免得花满楼再随意送人,又让他以为他出了事,紧张兮兮地寻过去。他未想过自己的私心。他亦未看清自己的私心。
往日他看花满楼总觉是雾里看花。其实那层雾本不在花满楼身上。却在他心里。
陆小凤有一双好眼睛,却会犯糊涂。
他终是将连心锁还给了花满楼。连心锁又终是回到了他手中。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我若再做不成朋友,那不做朋友又如何?”我真心待你,你亦真心待我,如此足矣。
他洒脱转身,清风盈袖,衣袂如挥毫。他道:“爹,您说过,我连心锁所赠之人便是有天大的要求花家也会满足。如今陆小凤拿着连心锁,您还要留他吗?”
花如令面色渐沉。信誉二字,无论是对商人,还是江湖人都至关重要。
却绊不住成大事者的脚。
花如令挥手,扬声下令:“送七公子回庄内!”
四周阴影里接二连三地冒了更多影子般的黑衣人,山庄的唯一出路,当真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拾叁
三四十道黑影将陆小凤与花满楼层层围住。
每一道影子都是花如令倾力培养的暗卫,是花如令的暗棋之一。三大世家的家主、子嗣与其门客高手一个都未曾从他们手下逃脱。
陆小凤,再加上花满楼,又如何当得三大世家过百高手?
庄外却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寒冷又锋锐的风。
满月已下柳梢。人却又上柳梢。
那人一身白衣,比夜雾更白,比满月更白。他如一片雪花沾在柳梢,冷,且轻。他腰间佩一乌鞘长剑,还未拔剑,周身已剑气环绕。
他即为剑,锋锐,凌厉。
世上轻功如此好的人屈指可数。人即是剑的却只一位。
西门吹雪。
花如令面上惊色一闪而逝,转眼又仍是从容稳重的家主。他扬声道:“西门庄主远道而来,花某有失远迎。”
西门吹雪与陆小凤交换了一瞬的眼神,看向花如令时目光已锐如剑锋。他冷然道:“不必迎。”
花如令明知故问,道:“不知西门庄主来此所为何事?”
他面对西门吹雪的目光竟是丝毫不露惧色。
西门吹雪道:“救人。”
西门吹雪再冷,对朋友也有几分暖。这几分暖已足够让他自万梅山庄赶来此处。
他先前并不知陆小凤此番困境是花如令所致,他只知陆小凤为救花满楼抢了一本账簿。一本关乎无数江湖人身家性命的账簿。
他不知陆小凤要去何处,但知可来花家询问。
误打误撞。
但他已来了。他本就为救陆小凤而来,来了自然要救陆小凤。
花如令笑道:“西门庄主竟有出庄只为救人,而不为杀人的时候。”
西门吹雪冷冷道:“救人即要杀人。”
花如令的面色终是变了。无人能在西门吹雪要出剑时仍能面不改色。
西门吹雪自柳梢落到地面,一步一步徐徐踏近。
无人敢拦,无人敢动。
他的气势如森寒剑锋刺入影子里。他愈近,他们愈觉得如有重重山岳压迫而下。
他与花如令之间只隔了五丈。他道:“花家主不是用剑之人。”
花如令点头,道:“我非习剑之人。”
西门吹雪道:“花家主心中有剑。”
花如令心中已剑指天下。
花如令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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