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差在何处?”
陆小凤道:“叫百花楼,纵是花兄走了,楼里也仍有百花。但若是叫凤栖楼,若花兄走了,楼里却不会再有凤凰。”
能让凤凰栖下的并非小楼,而是花满楼。
陆小凤在乎的从来不是赏花饮酒,而是朋友。
但这只凤凰再不会来他身边栖身了。
花如令或许不比陆小凤聪明,但心思却比陆小凤机巧。
毓秀山庄进出都只得一条路。
花如令料定陆小凤会去找花满楼,便早在毓秀山庄的唯一出路前布下重重埋伏。陆小凤一旦进去,就再走不出来。
陆小凤已猜到会有埋伏,也已猜到这条路易进难出。却仍要去找花满楼。
花如令或许低估了陆小凤的聪明,却未低估花满楼于陆小凤心中的份量。
陆小凤踏出山庄第一步,便已感受到风中肃杀之意。
陆小凤停在路口,一抖袍,负手而立。
自山野间涌来的狂风拂面而来,陆小凤衣发翻飞。
花如令站在他十丈远处。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天堑。
九个影子一般的黑衣人。九柄漆黑如墨的短刃。
天谴阵。
暗如夜色,静若浓云,动似雷击。
一动即是天谴。
只要是凡人,便逃不出天谴。
陆小凤看向花如令,嘴边还有笑。纵使心再宽,面对如此绝境都难笑出来。他却笑着。他淡然道:“花家主。”
花如令面色沉凝,道:“陆贤侄。”
陆小凤已不叫花满楼花兄。也不叫他花伯父。
他却仍叫陆小凤陆贤侄。
陆小凤道:“我既已看清,花家主又何必再演。”
花如令面色依旧沉重,目光里却已显出成竹在胸。他道:“陆贤侄聪慧过人。”
陆小凤道:“却不够聪慧。”
花如令摇头,道:“是太过聪慧。”
陆小凤自嘲一笑,道:“是太过聪慧。”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看破棋局。
他宁愿未看破这局,便可不辞劳苦、义无反顾地去救花满楼。便可继续做这傀儡。便可还是花满楼的挚友。
陆小凤问:“花家主可曾想过收手?”
花如令苦笑道:“出手已是无奈。”
陆小凤了然,道:“假若当今天子并无那般心思呢?”
花如令道:“只是早晚。”
陆小凤道:“花家主只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
花如令摇头,道:“陆贤侄只是不懂位高权重者的心思。”
陆小凤轻笑,笑得坦荡,笑得洒脱。他叹道:“也是,我一个江湖浪子怎么揣度得出天子的心思。”
陆小凤向花如令抱拳,道:“那便恭喜花家主大计将成。如今天下易姓恐怕也只是早晚。”
花如令道:“陆贤侄不怪我几次三番利用?”
纵是怪,又能如何?
陆小凤似笑非笑,笑似苦非苦。他反问道:“若非花家主斡旋,在下又怎能有幸结识七公子呢?”
花如令大笑,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花如令道:“想必陆贤侄已见过楼儿。”
陆小凤道:“是。七公子慷慨大度,还请我喝了不少好酒。”他笑着,似在回忆那酒的味道。
花如令又道:“那想必陆贤侄已知楼儿与此事无半点关系。”
陆小凤亦道:“花七公子心地善良,又怎会搅进这吞人噬命的局里?”
花满楼从不杀人,也不会害人。花如令的局将弑的是万千性命,花满楼若知,怎会助他?
花如令面含不忍,问道:“陆贤侄是潇洒的人,既知楼儿无关此局,亦知他无心欺你害你,又怎会与楼儿断交呢?”
陆小凤在夜色掩映下也将花如令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苦笑道:“因为我知道,今夜不是我死在花家主手中,便是花家主亡命我手。”
若是他死,他不忍让花满楼知道挚友葬身于家父之手。若是花如令死,他也不忍花满楼陷于杀父之仇与朋友之义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死,只盼花家主为天下苍生着想,不要罔顾百姓性命。”
花如令道:“陆贤侄应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改朝换代又岂止一将功成?”
陆小凤叹的气更重。他问道:“那本账簿已在花家主手中?”
武当大典之上,陆小凤取走了紫金冠,却用尽千般办法也未找到那本账簿。他想起那与他一同出手的黑影,那人取走的是七星剑。
真正的账簿只怕已到了花如令手中。
陆小凤寻到的线索皆被花如令动过手脚,自然不会全是真的。
线索不是真的,又怎么能找到真的东西呢?
花如令道:“不错。”
陆小凤道:“万望花家主莫要错用!”
花如令道:“陆贤侄放心。账簿我不会让人看,更不会让人抄录。账簿只做威慑,若非万不得已,花某不会置江湖弟兄于死地。”
陆小凤面上恻然一扫而空。他道:“有花家主此言,我便不再多说了。”
花如令挥袖,衣衫猎猎。他朗声道:“陆贤侄,请!”
请上路!
请上出庄之路!
请上黄泉之路!
夜色深重沉抑,如稠墨。
陆小凤却大笑,既慨且慷。雾染衣襟,霜凝鬓发,寒风萧萧而来,浓云滚滚而至,他自屹然在这一方天地间。
拾贰
陆小凤笑完,九道锋刃已至。
不见刀光,只见刀影。
九个影子一般的黑衣人已真变成了影子。他们身形枯瘦,身影飘忽,身法诡异,形同鬼魅,诡谲怪异。
他们的短刃透着寒气。来自地狱的寒气,死亡的寒气!
九人齐动,一招一式间皆是配合。
九道锋刃挥舞得细密如雨,刀势却迅疾如雷。
果真是凡人逃不过的天谴。
陆小凤只有两只手。只能夹住两把短刃。
他指下用劲,刀身却无损。花如令早已想到他的绝技灵犀一指,这刀身竟是由玄铁精铸的。
他已夹住两把短刃,松开,刀便会顺势刺入他胸膛,不松,他双手便不能去应付其他刀刃。
那两把短刃如在他指间生了根,他双手不动,那两个影子便进不得一分,也退不得一分。
但他们有九个人。少了两个,仍有七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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