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纷飞的雪花中,一个颀长的男人撑着伞站在那里。由于过度吃惊,柾一时说不出话来。
「呃……那个……」
「你在干什么呀?快点进去啊!」
「……啊……」
「简直像个雪人呢!这种模样进去屋里的话,会被三代骂的。她才刚大扫除完呢!」
柾茫然伫立,贵之拂下他头上的雪,按下门铃。手里撑着的雨伞上,雪「啪沙沙」地成堆滑落。
「三代,柾回来了。」
『唉呀!您回来了!』
睽违尢天的三代声音,让柾怀念得胸口颤抖。
『唉呀呀,简直就像个雪人似地。三代马上拿毛巾过来。』
「还有,麻烦妳准备一些热的饮料。」
『是的,马上就好。』
「赶快去洗澡吧!要是感冒复发就糟糕了。」
贵之拂下柾肩膀上的雪,「进来吧……」地伸出手。贵之的毛衣肩上薄薄积了一层雪。三更半夜里……这种大雪天中……贵之去哪里了……?
(……去找我吗……?)
柾茫茫然地回看贵之的手。
「……你不生气吗……?」
「看不出来吗?当然生气了。」
贵之眼角露出苦笑,以冷得像冰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柾的脸颊。
「这只笨猫,我还以为你忘了回家的路呢!」
胸口一紧,柾忍不住扑进贵之的怀抱。雨伞掉到雪地上。
「……欢迎回家。」
被紧抱得几乎发疼,肺里满满地吸进贵之的味道,不安的心情一点一滴地消失了。连指尖都充满了温暖的心情。
「来……进去吧!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变成雪人的。」
贵之从门扉中伸出的手……还有温暖的微笑。看得见三代张着大毛巾,从玄关门廊走了出来。客厅的灯光,暖暖地照亮了庭院里的雪景。
我的家——我喜欢得心疼的人们。我重要的家人。
不知道能够在一起到什么时候。既没有血缘连系,也没有任何保证。——可是,这里是我的家。有人说着「你回来了」,迎接我的这个家。我想待在这里。想和他们一起成为这里的风景。
在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们当中,就存在自己归属的地方……任何人都一样。
柾这次再也没有半点踌躇,用力回握住恋人的手。
「我回来了。」
第三部end
第四部《无尽的爱》1
act1
「模拟考在三点结束是吧?飞机是晚上六点抵达成田,所以下午四点……不,三点半,我们在会场的大门口会合吧!」已经完全光裸的中庭樱枝上,一对雀鸟正亲密地琢弄彼此的嘴喙。
被灰鼠色乌云重重复盖的天空,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根据气象预报,今天半夜起会开始下雨或飘雪。
气象报导说,受到前所未有的超强寒流侵袭,东北地区一个晚上的降云量就超过了一百三十公分,直到今天早上之前,东北道的交通都还全面封锁。日本全国各地都迎接着寒冷的早晨。
「要是我这里的预定延迟了,就叫中川开车去接你吧!必须赶上晚餐才行。我已经预约了“月村”。」
……可是真的会从晚上才开始下吗?那个气象播报员,看起来很不可靠的样子哪!上次相信他说降雨机率百分之十的预报,结果从学校回来的途中被倾盆大雨淋得一身湿,还差点感冒。
「我擅自决定了,希望她不讨厌河豚……三代,也给我一杯咖啡。——你比较喜欢螃蟹吧?」
「千万不可以,不能吃螃蟹啊!柾少爷曾经有一次在城崎吃了太多螃蟹,结果出了夺麻疹,那个时候,不是让大家都慌了手脚吗?」
前一周,都内的交通网由于五公分的积雪,就暴露出它的脆弱。要是雪比气象预报更早开始下,麻痹了jr的机能的话,一定没办法从那种偏僻的地方赶回来的,可是坐出租车又太浪费,但是过了结束时间,却迟迟不从模拟考会场出来的话,贵之一定会起疑吧!
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泡汤了。
「不会偏食虽然好,可是老是拚命吃同一种东西的习惯也实在……。柾少爷以前也曾经迷上过海苔鱼卵香松,三餐尽是吃那个玩意儿呢!」「哈哈……的确是有过这幺一回事。」「是啊,后来甚至还淋上咖哩……哎呀!」要是贵之发现『那件事』的话——「当然了,这次一定不只是监禁在饭店而已吧」——恶友.佐仓悠一如此推测。「倒吊鞭打一百下,最后再送进瑞士的修道院里……」……给我等一下。为什幺主谋犯悠一没有任何惩戒,却只有我一个人被送进修道院?「说什幺傻话?对于将自己可爱的恋人(此时插入柾『不准说什幺可爱!』的肢体动作)诱入邪门歪道的禽兽,那个贵之先生可能只将犯人送进修道院就了事吗?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就算不到这种地步,依那个人的个性来看,禠夺市民权这点事倒是很有可能。」太夸张了啦!
「不,要是怕的话,就很有可能这幺做。不要用凡人的眼光来度量四方堂集团下任总裁的想法。不管是升学或就业,一生都遭到迫害,失去朋友、信用和住处,最后只能待在新宿车站的地下,睡在瓦楞纸箱上。在日本与四方堂集团冯敌的话,就会变成那样啊!——所以啊,阿冈。」——悠一露出凝重的表情,食指戳向挚友的眉间,严厉地命令。「听好了,要是你对我还抱有一丝友情,就绝对不要被贵之先生发觉,要是你不想看到在新宿车站抱着纸箱游荡的我的话……知道了吗?」少来了、少来了,这也太夸张啦!哪有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对方是贵之的话,这番话实在没办法轻松地笑着听过就算哪……)因为四方堂贵之,是个为了让柾停止打工,甚至收购了整间大型录像带出租店的男人。
不管是财力或地位,都与常人有着天壤之别。禠夺市民权——只要他想,就有可能这幺做。「……柾?」「……柾少爷?」可是,柾会误入歧途,根本的原因都在贵之。
由于收购事件,柾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再加上现在这空前绝后的不景气。而短期又高收入的打工机会,又不可能落到高中生头上来。
「……」当然,贵之的想法,他全懂。不赶快开始为升学作准备的话就糟了,这点他也非常清楚。
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可是,男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能轻易反悔。所以,这也是情非得己的苦肉计啊!
(不过要是事迹败露,可是会被烙上前科印记啊……果然。)哎……柾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列在餐桌另一头摊开报纸的贵之,以及单手拿着咖啡壶站在贵之身边的女佣三代,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自己郁闷地思考的时候,他们好象对自己说了什幺。
一想到自己呆呆的脸一直被盯着看,柾有些脸红,重新拿起吐司面包。
「对不起——我没在听。你们说了什幺?」「不……」贵之与三代对望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朝转动着栗鼠般漆黑浑圆大眼睛的柾开口了。
「味觉喜好是个人的自由,可是我想摄取太多盐分,恐怕对身体不太好。」
「咦?」
柾望向自己的手边。他手里拿着的厚片吐司上,正涂满了贵之早餐配饭用的酱煮海苔。
「……」「请三代再烤一片吧!——关于今天的预定,我想三点半左右到模拟考会场去接你,然后到成田接机,三个人一起吃晚餐。她不讨厌河豚吧?」今天是星期日,可是贵之依然穿着工作时的衬衫和领带。他说有个必须全神贯注的企划案,这阵子的假日从来没待在家里过。
梳理整齐的黑发,有一撮垂落在秀丽的额头上。轮廓鲜明的五官,充满了理性的气息。如果将秀丽这个名词以形体呈现的话,一定就是贵之这样的男人吧!
充满男性气概的端整眉毛、叡智的眼神……即使以同性的眼光来看,贵之的帅俊也教人看得神魂颠倒。他的身材完全不像日本人般地颀长,当然腰的位置也高得惊人,清楚地熨出折痕的上等绢制衬衫,包裹着结实的肌肉。「……怎幺了?」回想起贵之背后宛如生皮革般的触感,柾的眼角微微染上一层红晕,贵之讶异地回视他。
那清冽的眼神,让柾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早晨餐桌的妄想可能也被看穿了似地,慌忙低头看向吐司。
「柾?」
「啊、嗯、我想应该是吧!她和我一样,都不偏食。」
「这样啊……」看到柾把酱煮海苔刮下来后,又涂上满满一层自制橘子果酱,再塞进嘴里大口咬着的情景,贵之不觉有些恶心地将视线从恋人嘴边移开。
?
目前在意大利留学的母亲瑶子写来的明信片,三天前飘洋过海地送到了柾的身边。上面写着她突然决定这个星期日回国。瑶子将在日本滞留一个星期。五年前,她为了攻读室内设计而远渡米兰后,每年就只在心爱男人的祭日回国,而且是一扫完墓就匆匆返回意大利,但这次究竟吹的是什幺风?
——从只通知了抵达成田时间的简素明信片上,完全无法窥知她突然回国的目的。「九月的时候,连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她第一次滞留一个星期之久,我打算尽可能好好招待,可是或许还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吧?麻烦妳代我安排,让她至少在家的时候,能够宽心休息。」
「是的,三代当然会尽心招待。」
三代在柾的杯子里倒进咖啡,眼角美丽的皱纹笑得更深了。
总是笔挺而高雅的和服上,穿着白色的日式围裙。这个资深的女佣三代,把柾当作自己的孙子般疼爱。
三代年轻时,有着连柾也知道的著名政治家希望她当自己爱人的美貌,即使刻上岁月痕迹的现在,那份美依旧存在,在她闲暇时参加的俳句会里,甚至还有她的fan
club。「三代打算尽可能好好招待柾少爷的母亲,因为我一直好期待能够见到她呢!我们就只有好几年前,曾经在正道少爷的墓前见过一次,连好好谈话的机会也没有……。我有好多事想报告给柾少爷的母亲知道呢!」「柾,趁现在赶快奉承一下比较好喔!三代的『好多事』可不能小看啊!」
「哎呀,哪儿的话。」
听到贵之从报纸背后如此揶揄,三代不以为然地回答:
「比起哪位的学生时代,让我少操心多了。只要是送出来的料理,不管是什幺,柾少爷都不偏食地全部吃掉,换洗的衣服也会自己洗。不像哪位,娇生惯养到了极点,说到大学时代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啊……」三代没完没了地开始说起来,贵之尴尬地大声咳嗽,打断了她。柾「噗」地笑了出来。身为四方堂集团下任总裁的贵之,只在三代面前抬不起头来。
三代向柾投以微笑。
「说到柾少爷啊,不但会帮三代的忙,而且最近也不打工,开始努力用功念书了。我可以抬头挺胸,骄傲地向令堂这幺报告了。」
「呜!」
吞进去的吐司哽在喉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