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住公寓,转学到公立学校。妈留给我的钱和保险金,足够我过下去。……丧礼的时候,我就一直想了。把我交给爷爷的是妈吧?我也一直因为要是去了意大利,会给妈妈添麻烦,所以才打算撑到可以自力更生为止……可是,现在已经变成这样,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本来我想等四十九日以后再说,不过还是决定在新学期开始之前做个决定。春假开始后,我要去找公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贵之当我的保证人。我决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拜托!”
“……”
“我会尽量找距离家附近的公寓,因为要是见不到三代,我会觉得寂寞……而且……”
而且……柾欲言又止。
他咬住下唇,要是贵之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离开”,他实在没有自信能够清楚回答。
“……你那么讨厌入四方堂家的籍吗?”
“不是的,不是因为讨厌。可是,那种事有意义吗?就算户籍不同,血脉相连的事实依然不变啊!贵之还不是,虽然成了四方堂家的养子,可是真正的父母还是一样不是吗?……就算户籍一样,我也不觉得我和那个人有血缘关系。做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入我的籍,你也不愿意吗?”
“咦……?”
柾一阵愕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贵之看。
由于太过吃惊,柾事后无论如何都回想不出当时的贵之到底是什么表情。
对着茫然望着自己的少年,贵之以温和的男中音再一次明白地重复。
“柾——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你那么专心地在看什么?”
少女的额头贴在阳台黑暗的窗口,宫本扣上衬衫的袖口,把头凑到她小巧的头上。
一辆白色的高级国产车正从楼下的停车位离开,和管家一起目送车子离去是,是贵之。
“谁的车?”
“末次丽子。末次清二郎的女儿。”
少女把滑落纤细肩膀的衬衣肩带拉起,将头倚靠在年长的男人胸口。
关掉照明的阳台白色墙壁上,两人被暖炉映出的影子摇动着。
“前一阵子,她才和贵之叔叔相亲呢!舅公打算让她和贵之叔叔结婚。”
“这件事伯母肯定不会放着不管吧?她不是一直想让你和贵之结婚吗?”
“她是一直在唠叨啦。可是,不管奶奶说什么都没用啊,因为舅公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
理沙耸了耸可爱的肩膀。
“奶奶从以前就以为自己的任性可以适用于任何人。还欺负柾哥哥,简直就像白痴一样。舅公和贵之叔叔虽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也是因为奶奶是四方堂集团的大股东,所以才放任她而已。才不是因为奶奶是舅公妹妹的关系,可是奶奶根本不明白。”
十五岁的少女这番成熟的见解,让宫本禁不住苦笑。
“原来如此……你连她的立场都看得很清楚呢!”
“是啊!舅公想让贵之叔叔进入政界,让柾哥哥继承集团。舅公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实现。所以,理沙想和柾哥哥结婚。虽然那么孩子气的人,根本不是理沙喜欢的类型,可是因此换到整个四方堂集团,小事就不能计较太多哦……建立闺阀,是女人的任务嘛!”
理沙在男人的怀里轻巧地转身,白皙的手臂环上宫本的颈子,那樱色的唇瓣露出三十几岁成熟女人的妖艳微笑。在橘色的火焰映照下,包裹着理沙苗条身躯的法制精巧蕾丝内衣露了出来。丝绸底下,以她的年纪而言十分丰满的**轻轻压止男人的腹部。
“可是,你不用担心。”
理沙缓缓抬起修长的睫毛,仰望男人的脸。
“就算结了婚,我还是会和叔叔见面的。”
“……那真是荣幸之至呢!”
宫本的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覆上她的唇。暖炉的火焰照亮彼此拥抱的两人,发出爆裂的声响。
“哦……!真是乱没情调的求婚哪!嗯,不过也挺像那个木头人的作风。”
草薙把外带的吉野家的牛丼像茶泡饭似的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用强健的下巴将看起来满是色素的黄色腌萝卜咬碎,然后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吸着热乎乎的绿茶,最后满足地打了一个大饱嗝。
在他旁边,单手拿着抹布整理书架的柾夸张地皱起眉头,瞪向盘坐在床上自己目前的临时雇主。
“脏……死……了……啦……!转到那边丢啦!”
草薙满不在乎地点起饭后一根烟。
“放屁生疮不择地方,想把积在里头的东西放出来,这是男人的习性咩……”
什么“咩……”,明明只会把不该放东西到处乱丢……。把想要大发牢骚的冲动用“忍”字压抑在心里,柾继续移动手上的抹布。
“这本书两天以后就到期了。”
“把有贴书签的地方影印以后再还。”
“美空云雀的录音带呢?”
“噢,原来在那里啊!小云雀真的很棒。嗯啊——啊……宛如川流……”
“难听死了。这边的同性恋录象带自己拿去还!这个呢?收起来吗?”
铁书架的角落,各地酒店的火柴盒在满是灰尘的玻璃器皿里堆积如山。全都是些古老的东西。因为上面的电话号码,03之后都只有七位数。
“噢!好怀念啊……,宇田川的(gloria)。记得那个时候虽然没钱,可我还是每天都去光顾呢!虽然吃不起料理,可是那里的服务生每个都是上上之选哪!”
“上了东大之后,还整天在干那种事吗?真是浪费国家资源。”
“哪有,我可是有好好在念书哩!啊,酒家(ko)……上至店长、下至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都是庆应橄榄球社校友的人妖酒吧。关店是时候,他们不唱萤火虫之光,而是所有的人肩抱肩,用‘看啊!我们在风中飘扬的旗帜……’(出自庆应义塾塾歌)的大合唱来欢送客人呢!
每到春天,早稻田大学橄榄球社的新人社员就会被学长命令来这里试胆,每次都会演变成流血斗殴哪。有个传说啊,说一起被关进拘留所的两个人绝对会拍拖成一对,不过,像这种时候,会是早庆还是庆早呢……我的话,觉得应该是早稻田受庆应攻,小鬼你觉得如何?”
“我的意见啊,应该是把你也一起塞进这个垃圾袋里才对!”
柾把玻璃器皿倒放在可燃垃圾袋上,用力摇晃。草薙的房间里到处是这种没用的垃圾。像是做到一半的模型啊、坏掉的收音机什么的,不管怎么收都没完没了。
吃过喝过的东西丢在原位、洗过的东西也晾着不收。光看这个房间,就可以想见草薙是以什么方式,和那些多如星辰般的爱人们交往的了。送上门来的就吃,然后一声“谢谢招待啦”……便头也不回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说起来,草薙明明有个交往十年以上的恋人,却只要一看到美少年就出手,嘴上说着决不和二十岁以上的人有瓜葛,却和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二十岁以下的男人,玩起sm游戏来……这种明明是个自由记者,却没有半点道德感的变态垃圾制造机,要不是处于如此前所未有的不景气时代,柾早就舍弃这种工作,去找别的打工了。
“说得那么严重。住在这种地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而且人又不会因为灰尘死掉……”
叼着香烟唠叨的草薙,再次遭到柾怒视,他耸了耸肩,乖乖地把camel的烟灰点进牛丼的空碗里。
“我说薙兄啊……”
柾双臂环胸,严厉地教训起来。
“我可要事先声明,我也不是喜欢才来做这种黄脸婆般的工作。可是,不知道是谁把新的旧的乱七八糟有的没的资料全塞在一起。每当你‘把那个拿来’、‘把那个还回去’的时候,我就得在垃圾山里找得死去活来,麻烦毙了!浪费时间、浪费人力!而且,才刚扫完的地方就开始乱,不管我怎么整理都整理不完!要是有怨言的话,就不要像头海狮一样滚在那里,到外头去泡个会帮你整理房间的、十五岁以上未满二十岁的美少年过来!顺便可以照顾你这个小白脸的生活,那不是一石二鸟吗?而且,还不像我,不会花你半毛钱,不是吗?”
“知道了啦!是我错了啦!”
草薙举起单手,像个男人般干脆地对滔滔不绝的柾认错。
“我不会再插嘴了,请继续。”
“知道就好!”
说完,要把抹布拿去洗而站起来的柾,不小心绊到了地上用来装杂物的纸箱。眼看就要跌倒的时候,柾抓住了铁书架。书架晃动一下,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从上面掉了下来,发出声响在地上反弹起来。
“要不要紧?”
“嗯,我没怎样……”
草薙弯下腰去,把黑色物体捡起来。那是个小小的马头。是西洋棋的棋子。摔成两半了。
“对不起……!”
“啊……这需要外科手术哪。”
草薙把手扶在下巴上“呣呣”地确认断面之后,从小型冰箱取来瞬间胶。
“嘿、嘿喝……好,完成了!”
说着,草薙把黏好的马头丢了过去。
“怎么样?顺便来下一局如何?”
把棋盘拿下来后,草薙便把棋盘上的棋子扫了下来。
“等、……没关系吗?那不是才下到一半吗……?”
“没关系、没关系。”
“工作呢?”
“没关系啦!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