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茫然转过视线,两人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我去吸个烟。”
恭介说道,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梅雨将至,三楼的窗外是一片乌云。恭介从胸袋里取出香烟,叨在嘴里,漫步走向紧急逃生梯。
近来的公共设施都是如此,医院内的吸烟区只限于大厅的狭小角落而已,所以尼古丁中毒者只能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拚命抽烟。恭介讨厌这样,住院的时候,总是从紧急逃生门偷偷溜出去抽烟。
可能是大雨将至,屋外吹着潮湿的风。恭介把手伸进口袋里寻找打火机,结果摸到三天前就一直塞在裤袋里、妙子忘记的东西。
(拿去还她……算了,就算丢了也没关系吧……)
当时自己对她太过粗暴冷淡了。她也不愿意再看到恭介的脸吧?——这样比较好。我没办法像月冈和麻里子那样机敏地交往。
顺着风的邀约,恭介缓缓步下宽广庭园的步道。
昨天,在黄昏的暮色中醒来时,朔夜已经不见踪影了。
鸦雀无声的黑暗室内,散乱着脱掉的衣物,地毯和沙发上沾满了两人份的**痕迹,惨不忍睹。
以前〈朔夜〉出现时,朔夜是在途中恢复了意识。可是,这一次,一直到最后都还是〈朔夜〉的状态。至少恭介看起来是如此。……这样的话,醒来的时候,朔夜对于眼前的状况,是怎么看待的?散乱的衣物、全裸的两人、满是快乐证据的躯体。
(如果朔夜不发情,我就出不来。)
(我是在帮朔夜处理他的负面感情。)
——他不是……。
恭介喘息似地,随着香烟一并吐出叹息。
他不是不爱我。
当时,朔夜忍痛说出”没有发生关系,就不算是喜欢对方吗?”——换成现在的话,恭介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朔夜在拚命。拚命想把〈朔夜〉——那个淫荡的生物锁紧在自己当中。所以才会拒绝和蒸介发生关系,才会说他没有意思和恭介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不是不爱我……。欢喜,像波浪般一**拍打上来。
朔夜可能一直在烦恼。烦恼他是不是该表白这件事。”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打算和你有进一步的关系”——这句话,是他的苦恼逼迫他这么说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说出内情……只要跟我说一声,就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了。我就不会这样深地伤害你了。
求求你,求求你还对我有所眷恋。只要一点点就好,给我一点重新复合的机会。我不会再放开你了、绝对不会再怀疑你了,所以……。
可是……。恭介凝视随风飘散的烟雾。
如果朔夜对肉欲的嫌恶感,创造了〈朔夜〉的话,只要朔夜不克服这一点,他们就永远无法彼此拥抱。〈朔夜〉说,他是负责处理朔夜**的。这样的话,只要两人发生关系,恭介的对象就永远都是〈朔夜〉。
就算强迫侵犯对方,结果也一样。恭介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
即使精神有两个,**也只有一个。如果只有肉欲,恭介是可以被满足的。〈朔夜〉的媚熊和技巧,近乎骇人地充满魅力。恭介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昨天他就任由对方摆布了——如果他想拒绝,明明拒绝得了的。
但是,那不是真正的朔夜。不是我喜欢的朔夜。我所爱的,是纯洁如白花般的他。我想要的,是他的心和身体。不管缺少了哪一边,那都不能算是朔夜。
啧……。恭介咋舌,露出苦笑。
这是诡辩。我在享受。然后心底的某处也这么想:能不能和两边都巧妙地交往……?
“……啊,是啊,不回家是你的自由,可是亮……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恭介走下室外停车场旁边的楼梯时,听到了声音。
他停下脚步。从灌木丛另一头传来的女中音——略嫌歇斯底里的声音,的确是妙子的。
“你也想想,每天被那孩子问爸爸在哪里的我的心情吧!难道你要我跟孩子说,爸爸待在别的女人那里吗?”
“妳够了没?”
男人厉声斥责。恭介从常绿灌木的隙缝中,看见一个穿着高级双排扣西装的高瘦男人,正站在黑色的日产cima旁边,和妙子说话。
男人有着一张瓜子脸,戴着无框眼镜。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可是发际已经变得稀薄,因此看起来有些上了年纪的印象。
“干嘛在这种地方说这些话?”
“那你要我在哪里说?你根本不回家,也不接电话,只会说很忙很忙!可是,不过是个打工的女孩子受伤,你倒有闲连着几天都来探病呢!比起我说的话,那个女孩子更重要是吗?”
妻子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丈夫厌烦地叹息。
“说起原因,还不都是因为妳硬要人家加班才会变成这样的吗?竟然让一个高中生顾店到那种时间,妳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我又找不到其它人。而且,我那天有个无论如何都推不掉的约会,我得去pacific hotel商量秋季商品的事啊!而且,你说很晚,也不过十点而已不是吗?我可是付了她高额薪水耶?叫店员做这点事……”
“她是打工的,不是店员。”
“真的只是打工的吗?”
“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打工的话,你对那个女孩子也太照顾了吧?”
妙子的唇角坏心眼地扬了起来。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嘛,胸部又大。”
“妳在说什么蠢话……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想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妙子的人叫,让正好从四驱车下来的年轻男人吓得回过头去。妙子尴尬地抚摸栗色的头发,背向丈夫。
“……算了。你要在外头养女人或者怎样,都随便你吧!就当作是你有出息。可是,我绝对不会离婚的。不管怎么样,我都绝对不同意。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婚的话,亮的监护权我是要定了。——要是这样的话,妈会怎么说?亮是田嶋家重要的继承人,她绝对不会允许的。”
“……”
田嶋把想说的话硬吞回去,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眼镜推到鼻梁上。
“……这件事,我今晚再和妳谈。”
“好呀!我在家等着。”
“要我载妳回去吗?”
“我坐出租车。我还要去百货公司。”
原来如此。麻里子的情报确实没错。恭介想起数天前在咖啡厅听到的话,在灌木丛后叹了一口气。撇下自己的外遇不提,责备丈夫花心的妻子。——简直是一出闹剧。
……可是,被怀疑和那种瘦排骨欧古桑有关系,麻里子也真是无妄之灾呢!
恭介想着这些事,转过身子准备回医院的时候——。
有人叫住就要分道扬镳的夫妇。
“对不起——”
一个穿着夏季制服的少年,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被彷佛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叫住,两人都吃惊地停下脚步。
“朔……!”
恭介差点叫出声来。香烟从嘴巴掉到地上。
是朔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事吗?”
田嶋问道。妙子可能发现对方是三天前,在银座俱乐部遇到的少年,脸颊痉挛了一下。对方是看见自己外遇现场的目击证人。在先生面前遇到朔夜,她心里必定七上八下吧!
“抱歉叫住你们……”
朔夜把手伸进长裤口袋里。那是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捡到这位女士的遗失物……”
恭介清楚地看见,妙子一看到朔夜拿出来的水蓝色丝巾,立刻变了脸色。
“这是这位女士三天前,大概晚上十点左右,掉在西口公园的对吧?”
“三天前的晚上……?”
田嶋讶异地回看妻子。
“妳那天不是在pacific hotel洽商?所以才叫麻生加班的不是吗?为什么会去什么公园?”
“我怎么知道?我才没去那种地方。”
妙子生气地瞪向朔夜。
“我不认得那条丝巾。没有调查清楚,不要随便乱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