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突然抓住杉浦的手臂,猛力摇晃。
“他昨天和前天都没回家,也没去学校!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是完全没有消息,我已经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了……!”
“等、等一下。冷静下来,照顺序慢慢说。你说要找人,找谁?你叫什么名字?”
“朔夜——草薙朔夜,他是这里的病患。”
“草薙……?”
“我找遍了每个地方,可是都找不到他。不管是家里或学校、班上的同学住处,每个地方都是……!妳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告诉我!他可能会去哪里、可能会去投靠谁、或者他常去的饭店或其它地方!”
“坐下来,坐下来慢慢说吧!在耳边这样大吼大叫,我心脏都快吓停了。他家里的人呢?有没有说什么?”
“家里没人。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人。就算到了夜里,家里的灯也都熄着——……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那样逼他……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冷静下来……不要紧的。”
杉浦好不容易劝青年坐下,用毛巾包裹住他的身体后,在他身边坐下,安抚似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左耳镶着四个一排的耳环。被潮湿散乱的头发覆盖的侧脸,鼻梁高挺,虽然有些粗野,但魅力非凡。外形帅俊得就像从时装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仔细一看,沾满泥水的衬衫是麻料的,而且是非常高级的货色。
“你说失踪的,是你的朋友吗?前天开始就没有连络是吗……那一定很教人担心吧!可是,搞不好他今晚就会突然跑回去也说不定呢!最近的年轻人,没跟父母说一声,就跑到朋友家四处借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吧?”
“……”
充血的眼珠仰望杉浦。
“……妳这话是认真的吗?”
“……”
“妳明知道他的情况,还说出这种话——妳这样也算是他的主治医生吗?啊啊!?”
听到恭介的怒吼,中谷急忙赶回挂号柜台,握住话筒。隔离家庭环境有问题的患者时,有时会有家属或恋人跑到诊所找麻烦。为了预防万一,诊所和最接近的警察局牵了热线。
“就算你大吼大叫也没用。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
“就算他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吗!?”
“医生有保密的义务。”
“他是妳的病患吧!?”
“就算那个人是我的病患,我也无法回答他亲人以外的人任何问题。规定就是这样。这是关乎**的问题。”
杉浦努力保持冷静,有耐心地重复道:
“我非常了解你担心朋友的心情,但是身为医生,我有保护病患的义务。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管这个,可以让我为你疗伤吗?把衬衫脱掉——不,剪开好了。中谷小姐,给我剪刀。”
“……什么保密义务……”
青年冷不防地拂开杉浦的手,幽幽站了起来。然后,他抓住湿透了的衬衫,扯开似地打开衣襟。几颗扣子弹飞到地上。
在吓得呆住的两人面前,他抓开右侧腹部的一块大纱布。杉浦瞪大了眼睛。一道颜色尚新的伤痕,划过充满弹性的腹部——。
“……你是……”
“一个月前,被刀子刺的。”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杉浦缓缓抬头仰望他的脸。
混杂着雨水和鲜血的水滴,从手肘处滴向脚边。
“你是——樋口恭介吧?”
“……”
充血的眼珠,眨也不眨地反瞪杉浦。即使不用开口,那昏暗炽烈的眼神,也已经给了对方足够的肯定。
(那么,这个青年……)
“医生……”
中谷握着电话听筒,不安地望着这里。杉浦点点头,要她放回电话。然后她重新转向青年。
“我是朔夜的主治医生,杉浦。我从他那里听说过你的事。——刚才真对不起,竟然让保密义务优先了。”
青年的眼神依旧炽烈。”看吧!叫妳先听人家说话,臭婆娘!”——他心里一定正这么骂着吧?杉浦无法反驳。听到草薙朔夜的名字,却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确是自己的过失。
“那么,他怎么会失踪了?他今天没来约诊,我正担心着呢!”
“那,他也没过来这里了……”
“嗯,他没有来过。你先坐下,一面疗伤一面谈吧!”
“妳有没有他可能会去哪里的线索?他不是和妳谈了很多吗?”
“等一下,先帮你疗伤要紧。流了很多血呢,一定很痛吧?”
“流血又怎么样!不要啰哩啰嗦的,快点回答……血?”
青年好象这才发现似地,俯视自己的右臂。——结果那张脸霎时变得一片惨白,接着……。
“哎呀呀……”
“医生,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他只是看到自己的血,被吓了一跳而已。不好意思,帮我拿条冷毛巾来。”
“是的。呃,医生,这孩子……”
“是草薙朔夜的朋友。我一直想和他谈谈——你呀,振作一点呀!肚子被刺的时候,才不止这样而已不是吗?”
杉浦叹着气,在一脸惨白地晕厥过去的青年面前蹲下。真受不了。地板浸满了水,沙发也得送洗才行了。
这个青年简直就像一场暴风。——是暴风雨将他送来的,还是他带来了暴风雨?
敲打窗户的雨势,变得更加激烈了。
刚升上高中时,恭介曾和一个整形外科的女医师交往过一阵子。她帮恭介治好因游泳受伤的肩膀,是个优秀的医师。他自认没有”女医师不可信任”这种偏见,也不觉得女医师有什么好稀奇的。——即便如此,他却误以为杉浦是男人,不是因为她是个有留美头衔、出版过数本研究书的精神科医生之故,而是因为”步”这个名字。
“别在意,我小时候就常被误以为是男生。话说回来,这伤是怎么弄的?打架?”
“……骑机车跌倒了。”
但是,看到自己的血而昏倒,也够丢脸的了,而且是在女人面前。恭介坐在诊疗室的沙发上,板着脸、披着毛巾,接受杉浦的治疗。
不仅如此,他花了两万圆真的新衬衫,还有偷偷从父亲那里骑出来的250川崎机车,也全都报销了。衬衫也就算了,但是机车可没那么简单。机罩被撞飞,座台也坏掉了。而且恭介还是无照驾驶。不适用保险范围。
“难道刚才在大马路发生车祸的人就是你?我听到好大的声音呢!你一个人跌倒的?有没有撞到人?”
“没有。……在下水道盖子的水滩上滑倒了。”
“是吗?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呢!我儿子这阵子也吵着要考驾照,看到这种情况,我更没办法赞成了……好象没有骨折,不过回去之后,记得立刻到医院去检查看看。还是照个x光比较安心。”
“妳不也是医生?”
“就算同样是医生,我负责的也只有心灵部分。自从实习以来,这十年来我都没握过手术刀。针和剪刀,也只有缝补衣物的时候才用到。请喝咖啡,会暖和身子的。”
杉浦递过来的白色马克杯十分朴素,就和她本人一样。小个子,不化妆,长至肩膀、没有光泽的剪齐发型。灰色的衬衫和样式简单的长裤,都是过时的设计。要是在超市擦身而过,一定会以为她只是个老气的欧巴桑。
但是,恭介却在不知不觉中,对着这样一个欧巴桑,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了。
因为混乱,恭介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或前后颠倒,杉浦以温和的动作和明快的语气,或从容地点头,或偶尔加以质问,引导他。恭介的伤包扎好时,从他和朔夜的第一次,到妙子丈夫的事,恭介都毫不遗漏地说了出来。
不过,他也觉得自己红着脸,把和〈朔夜〉之间的**都说出来,似乎有点过了头。
“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一周两次,一次六十分钟的心理咨询一个月……得到的资料还相当少。这可以成为治疗的重要参考。”
“……妳不觉得怎样吗?同性恋这种事……”
“为什么?我的朋友当中,不但有gay的男性,也有这样的女性朋友。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人,也是我珍贵的朋友。……你的脸色不太好呢!很痛吗?需要镇痛剂吗?”
恭介拒绝了。右手腕的疼痛开始随着心跳阵阵作痛,可要是吃了镇痛剂,他一定没办法从沙发上再站起来了。恭介昨天和今天都几乎没睡,衣服也从昨天就没换,开始散发出些许汗臭味了。
饮食嘛,只有昨晚在快餐店用过一餐而已。而且,那还是一边瞪着朔夜居住的大厦出入口一边吃的,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温热的咖啡渗透到整个胃袋。
“关于朔夜的行踪,很遗憾的,我没有任何线索。他的紧急连络人,我这里有两个电话;但是……一个是父亲的手机。我打过了,可是没有开机。”
“另一个呢?”
“是美国的电话,纽约市内的。”
“纽约……?”
恭介从来没听说过朔夜在纽约有认识的人。
“总之,先等到早上再说吧!如果他还是没回家,就由我向警方报案。只能事后再通知他的监护人了,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如果他自己回来的话就好……要再打一次电话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