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摇摇头。
“我请别人帮我看着。如果大厦的灯亮了,会打手机连络。”
“设想得真周全呢!可是,关于最糟糕的情形,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妳怎么知道?”
“第一,朔夜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第二,他的交换人格不会伤害主人格——也就是朔夜——的**。事实上,朔夜以前曾经尝试过自杀,但是都被交换人格给阻止了。何况,现在是由交换人格控制身体,更没有自杀的可能。”
“可是那家伙……会伤害别人。”
雨滴敲打着黑暗的窗户。雨。那天也下着大雨。
为嫉妒而疯狂,想要把妙子从公园楼梯推下去的〈朔夜〉。——那个时候,只是正巧踩了煞车。因为他准备要推下去的妙子,先把麻里子给推下去了。可是,那是百万分之一的偶然。如果他再次把憎恨发泄在妙子身上——。
背后的寒毛倒竖。
不只如此。〈朔夜〉操纵着**,三天三夜都不回家的话,那么他的栖身之处就只有一个——其它男人的家。
从前,〈朔夜〉有三十个以上的sex friend。不,这并非从前的事。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不是其中的一个,就是像上次的医生那种一面之缘的对象……诱惑对方,要对方收留自己两三天,对〈朔夜〉而言,根本不声吹灰之力!
别说是两三天了,只要他想,要留到什么时候都行。现在或许也……。恭介咬紧下唇。心脏彷佛被火焰烧灼着。
——那家伙是野兽。
朔夜一直在害怕着。害怕被另一个自己夺去意识时的记忆。害怕另一个并非自己的存在。
我明知道。我明明站在最接近的地方,看着他的痛苦。
“……都是因为我。”
恭介以握紧的双拳用力按住额头。
“都是我逼得做……”
“不,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问题的重点是,创造出交换人格的朔夜本身。你只是制造了唤出交换人格的契机,更根本的问题在另一个地方。如果不找到这一点,即使恢复成主人格,同样的情况还是会重复发生。你没有必要自责。”
杉浦为恭介打气似地,抚摸他的背。
“想一想,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当然是为了找到他啊!”
“没错。找到他,然后呢?”
“……然后?”
“找到朔夜的话,你想怎么做?”
“……向他道歉。”
“为什么道歉?”
“为了让他痛苦的事道歉。”
恭介呻吟似地挤出声音。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为他痛苦,还故意和别的女人亲热泄恨……我明知道朔夜学长很痛苦,可是我却只想着自己的事,还说出分手这种违心之论。我只是希望他留住我,想要他追上我、求我不要分手……只是想让他困扰。我只是在向他撒娇。……我说喜欢他,根本就是只有嘴上说说而已。他究竟是什么心情,我丝毫没有去考虑。——我实在差劲透了。”
“可是,你不是主动追到这里来了吗?你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这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了。——那么朔夜会怎么做呢?你向他道歉的话,他会原谅你吗?”
“我怎么知道?随便怎样都好。问题不是他会不会原谅我,而是——我只是……”
柔和如白花般的微笑突然浮现在脑海。
“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而已……”
把他——把我的朔夜学长找回来。
我要用这双手分开他沉睡不醒的黑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连向他逍歉都办不到了……。
“……真不愧是职业医生。”
恭介叹了一口气,靠上椅背。不可思议地,紧绷的肩方松弛了下来。
“总觉得和医生谈话,乱成一团的脑袋就豁然开朗了 “
“真令人高兴呢!说出来的话就会觉得轻松吧?因为这样一来,就能客观地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情。”
杉浦轻拍恭介的背,然后站了起来,去泡新的咖啡。
这里与其说是诊疗室,看起来更像普通家庭的各厅。明亮的黄绿色墙壁、白色沙发、白木与玻璃橱柜、巨大的窗子。这么说来,候诊室也像是美体沙龙或高级健身房。这是为了让病患放松而下的工夫吧!
杉浦拿来自己的杯子,在恭介对面坐下。
“说老实话,对病患家属之外的人说出心理治疗的内容,身为医师,我感到犹豫。可是,你是与他的交换人格有所接触的重要第三者,更重要的是,病患本身对你有着强烈的信赖……基于这两点考虑,我决定向你说明。对你而言,或许也有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但是希望你务必帮助朔夜。”
“拐弯抹角的开场白就省了吧!医生。”
恭介把湿掉的毛巾从头部拿下,朝上望着杉浦。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只要能够找回他。”
“……我知道了。关于did,你有任何认知吗?”
恭介那装模作样的表情,就这样”呜”地哽住了。
“……啊、唔……一点点。住院的时候,读过医生的一本着作……”
买是买了,可是连两页都没读完,恭介就睡死了。之后,那本书就一直垫在枕头底下,出院的时候已经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说实话,恭介从小时候开始,暑假的指定课外读物就从来没有读完过。
“did——也就是多重人格,有将近百分之九十的比率,都起因于幼儿时期遭到的虐待。”
杉浦以冷静的声音开始说明。
“小孩在日常生活中遭受父母亲暴力对待,但是他们无处可逃。同时,小孩子比起大人,承受压力的能力更低、……于是,有些小孩子为了忍耐痛苦,便会这么想——『被虐待的人不是我』、『被虐待的是另一个孩子』……也就是,他们在自己当中创造出另一个『谁』,把痛苦的事全部让那个孩子承受。遭到虐待的时候,本人不是沉睡,就是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另一个孩子』。当然,被虐待的人以及承受痛苦的人,实际上都是自己,可是他们藉由把心和身体分离,得以承受这种压力。——did的起源,可以说就是这种精神逃避,同时也是受虐儿的『生存术』。有个病患说他如果没有得到did的话,不是自杀,就是已经发疯了。”
“等一下……那,难道朔夜学长他……”
“他是否曾经遭到虐待,这点还不清楚。几次的谈话当中,也不曾出现过这类内容。但是,以统计的结果来看,可能性非常高。”
“……”
恭介交握的手掌,微微渗出汗来。
半个月前,晚餐餐桌上父子和乐融融的对话。——没有一丝阴霾的征兆。父亲虽然粗犷,却明朗大方。那个人——可是……怎么可能——。
“暴力、忽视、**——这些在最近的新闻也常常成为话题,但都只是冰山一角……近亲之间的虐待很难明朗化,现实远比想象中更加根深蒂固及严重。对稚龄的孩童而言,父母就等于他们的全世界,是他们的栖身之处,是太阳、是上帝。本来应该被父母这种绝对的存在,无条件地保护的无力孩童,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被踢、被打——对于孩子而言,这是多么重大、多么痛苦的事?……即使如此,小孩子被别人问到虐待的事,还是会庇护父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爱着父母。不管被怎样虐待,孩子还是爱着父母。因为他们希望被爱。”
恭介包裹着马克杯的手加重了力量。
“或许这不是医生该说的话,但我还是祈祷他不是虐待下的被害者。……我确切地这么希望。”
“……”
“回到正题吧!——交换人格,两个的话就有两个,十个的话就有十个,他们各自都是背负着某种意义而产生的。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地突然迸出来。朔液的交换人格,在他感到性冲动时,就会频繁地出现。你和交换人格见面的时候,也都是在那种场面,对吧?”
“……嗯。”
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第一次的时候,〈朔夜〉得到满足的同时就消失,和朔夜交换了。恭介以为这次也一样,等他醒了之后就会恢复原状,却……。
“有可能……像这样一直和主人格替换着吗?”
“——有可能。交换人格是『逃避』的构造,所以只要发生了他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主人格就会把问题推给交换人格,直到问题解决之前都不会出现。反过来说,did的原因,就潜藏在朔夜所逃避的问题里面。”
“……”
“进行心理治疗当中,他也无意识地躲避着性方面的话题。他是不是经常这样?”
“嗯。可是,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对那类话题感到害羞……”
“你说交换人格曾经说过,掌管嫉妒、憎恶等负面感情的是自己——对吧?”
“嗯。”
“这样的话,朔夜果然很有可能,把性当作负面的感情和行为来看待。”
杉浦沉重地眨眼。
“这只是个假设。朔夜的交换人格,是他为了逃避**而创造出来的人格,我想他的心中,可能潜藏着幼儿时期遭受的精神创伤。朔夜说过,他是在十四岁时第一次发现另一个人格,但是我想应该在他更小的时候,就出现征兆了。did在想象力丰富、人格尚未发展完全、容易逃进幻想世界的小孩子身上最容易发病。大多数的病患,都是在九岁之前分离出第一个人格的。朔夜恐怕也是在幼儿时期发病,之后由于环境改变等原因,暂时忘记了交换人格的事……不,是让交换人格沉睡。之后,因为那个事件成为导火线,交换人格再次被唤醒……”
“那个事件?”
“朔夜十四岁时发生的事件。你没听他提起过?”
“没听说……。他几乎不谈自己的事。——发生过什么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