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穷追不舍的视线,让医师犹豫了一会儿。她用手指搔了搔眉间,然后叹息着说了。
“也就是……他遇到了性方面的恶作剧。他被当时住在隔壁的男性性骚扰。这件事他父亲也不知道。……不,朔夜连他来这里的事,都没有告诉父亲。”
“但是……那治疗费什么的呢?”
“朔夜好象有一笔可以自由运用的巨款。”
“医生没有连络他父亲吗?”
“朔夜说要亲自告诉父亲,我也和他约好了。我有义务保密,而且心理医师的第一要务,就是与当事人架构起信赖关系。我不能违反约定。”
“要是他真的遭到虐待怎么办!?就这样任由他父亲胡作非为吗!?”
“在几次的心理治疗中,我感觉不到他对父亲的憎恨。所以,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没有记忆;父亲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因此我怀疑,造成他精神创伤的原因是否是第三者……但是,如果交换人格支配着负面感情的话,或许他对父亲的憎恨,也是由交换人格承受着……”
杉浦用手指敲打马克杯,凝视着地板上的一点,沉默了。恭介也只好闭上嘴巴。半干的头发变冷,头部开始隐隐作痛了。
敲打的声音停止,女医师再次转向恭介。
“在日本,有许多医师怀疑did的存在,治疗法几乎尚未确立。同时,did也容易被误诊为精神分裂症,在今天和你谈话之前,我也认为,还需要更多时间观察后才能下诊断。”
“没有治疗法……没办法治好吗!?”
“不,尚未确立,并不等于没有。只要由熟练的医师继续心理治疗,did的治愈率非常高。问题是,我一开始也说过,这是病患本身的资质。将分离的人格融合为一,是心理治疗的最终目的。但是,did患者有遇到问题,就创造出别的人格逃避的习惯。因此有近半数的病患,会在十年内再发病。因此,最近比起统合,让分离的人格共存的想法已经成为主流了。”
“共存……?”
“也就是,不勉强将分离的人格融合,而是训练病患控制其它人格,直到不会为社会生活带来妨碍。优点是这样一来,分离的其它人格不会感到抵抗,也容易得到他们的协助……”
“等一下!哪有什么优点,间题大了!”
恭介”叩!”地将马克杯往桌上一放。
“共存这种事,怎么可能!?妳知道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吗?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那家伙做的事,朔夜学长才一直痛苦万分啊!他甚至想自杀耶!?妳却说……没有任何妨碍……!?”
“我是说,控制到不会带来妨碍的程度。”
杉浦像在训诫小孩子似地说道。
“别弄错了。交换人格终归是朔夜的一部分。朔夜不可能有两个。即使交换人格会做出平常的他无法想象的行动,或是他不记得这段期间的事……就算会伤害别人、耽溺于sex,这都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如此希望所带来的结果。主人格拒绝和你**,另一个人格却和你上床——这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如此希望。不管你或本人再怎么否定,主人格和交换人格,两边都是名为草薙朔夜的同一个个体。”
“这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为了帮助朔夜,首先必须认识并理解,交换人格也是朔夜的一部分,然后和他沟通,找出他之所以诞生的理由,解决问题。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朔夜或许会就这样永远沉睡不醒。——躲在自己的心所制造出来的、温暖而舒服的茧当中。”
“……”
恭介大安打击似地沉默了,女医生向他投以安慰的眼神。
头痛不止。
从腹部涌现的各种情感几乎要爆发,恭介的下巴像涂了铅似地沉重,喉咙则像塞满了石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根据朔夜的希望,我也会考虑朝统合人格的方向治疗。与其说是统合,融合……会不会比较容易懂?就像摇晃水和油分离的酱汁一样,把分离的人格混合在一起,融为一体。这种情况下,通常主人格会成为新人格的基础。但是,必须记住一点,主人格不一定就是『原初的核心人格』。朔夜也有这种可能性。”
“原初的核心人格……?”
恭介疑惑地问。
“也就是——”
女医生极其冷静地说道:
“你和我所熟知的朔夜——或许也是交换人格之一。”
act 2
这样支着脸,好象半睡半醒地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等恭介注意到时,每隔一个小时就来加满一次咖啡的女服务生,已经从马尾女孩换成另一个短发女生了。
恭介赫然回神,跳也似地趴上窗户,凝目细看,但是六楼的窗子还是一片静寂。他松了一口气,接着感到失望,从黏答答的头发上抓下发带。
看看时钟,已经过早上七点了。位于新兴住宅区,面对车站前马路的平价家庭餐厅,充满了来用早餐的年经上班族。外头下着蒙蒙细雨。从早上开始,天空就阴沉沉一片,马路旁的一排商店住家,窗子全都点亮了。——除了位于后方的一栋大厦里,六楼东南用的房间之外。
窗帘敞开着,灯却一次也没亮过,也无出入的迹象。——终于就这样迎向第四个早晨。
这样说的话,也就是恭介像生了根似地黏在这张桌子后,已经整整过了三天了。差不多是店长要过来结算,不知第几次帐的时候了。一直坐在原地,腰和背僵硬得像铁板一样,脸上长满了胡渣。喝了太多咖啡,觉得反胃,疲劳也到达了顶点。
手机的电力所剩不多。在断电之前,恭介再一次按下这几天不知道已经打过几次的号码。铃声响了一声,然后立刻切换成语音信箱。”我是樋口,打电话给我。”——像这样录进冷淡声音的行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不管是朔夜还是他父亲的手机,电源都一样关着。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恭介到朔夜可能出没的店家和饭店,四处分发他的照片,杉浦前天也向警方请求搜索了,但是之后便没有下文。说是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情形和在涉谷游荡的那些离家出走的小鬼不同。可能是自发性躲藏、而且还是要不知道打哪来的有钱欧吉桑藏匿他的朔夜,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找得到。
恭介不抱希望地连络与朋夜父亲有关的出版社,但是对方的回答不甚积极,说他要是销声匿迹,外人是绝对找不到的。恭介和杉浦决定,要是等到明天早上,连父亲都连络不上的话,就打电话到朔夜住在纽约的朋友那里。
——可是朔夜拜托我,说只有在发生攸关性命的大事时,才可以连络这里。
比一切都重视与当事人(心理医师好象是这么称呼病患)之间信赖关系的女医师,有些为难地这么说,但是恭介根本就不打算依赖那支电话。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是住得那么远的朋友,怎么可能派得上用场?
恭介把手机用到桌上,拿冷毛巾敷在眼睛上,感到一阵脱力。此时,外头突然有人”叩、叩”地敲打窗户。挽在头上的挑染棕发、红色的粗呢斜纹外套,加上粉红色的超短迷你裙。一个美女撑着鲜红色的雨伞,朝恭介挥手。
“对不起呀,来晚了。丽奈今天和常客们一起去伊亚打高尔夫,所以菜菜子代替她帮你拿来了。来,这个是换洗的衣服、刮胡刀、手机电池、打发时间的漫画,还有毛毯。这里的冷气很强,给你保暖。还有,这是去银行提来的钱。提款卡和明细也在里面。啊……讨厌,脚都沾到泥水了。外面好冷呢!都已经七月了说,总觉得好象会感冒。”
菜菜子拿着雨伞走过来,在恭介的对面坐下。她把大背袋倒放在桌上,将东西全拿出来后,擅自喝起恭介的咖啡。完全卸掉平常特种营业化妆的脸,就像十几岁少女般稚嫩。送水和菜单过来的服务生叮咛说”雨伞请放在入口处”,菜菜子露出一副讨厌的模样,嘟起了嘴。
“知道啦,人家马上就走了嘛!啊,菜单也不用了。”
“叫点什么嘛?当作谢礼,我请客。妳还没吃早餐吧?”
“嗯……。可是,美月妈妈叫我不可以留太久。”
菜菜子双手包着马克杯,啜饮着咖啡,耸了耸肩说道:
“美月妈妈说,丢下你一个人的话,你马上就会耐不住寂寞,早点收手了。……可是,我还是叫点什么吧!布丁圣代好了。”
“……不是要吃早餐吗?”
“人家喜欢吃那个嘛!菜菜子是那种早上会想提高血糖值的人呀!小姐……!布丁圣代,大的一份!还有咖啡续杯!——那,情况怎么样了?”
“没有变化。”
“……你的眼睛全红了呢!”
“因为都没睡啊!”
“这样啊……那个男的也真过分呢!睡了恭介的女人,还骗你加入老鼠会,污了三百万圆后,和女人卷款潜逃。一定要逮到他,狠狠揍他一顿喔!”
菜菜子用力往桌子一敲,恭介则睁圆了眼睛。
“……老、老鼠会?三百万?”
“不是吗?”
到底又是谁乱造谣……。恭介感到一阵疲惫,用编制的发带固定前发。
“可是菜菜子好意外。恭介十分冷静呢!我以为你会更消沉,或是火爆得让人不敢接近。”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恭介回来以后,就一直守在这里?”
“……”
“嗯……。看得见那个窗子,又能打发时间的,就只有这里了。”
“……洗澡怎么办?”
“在厕所擦擦身体。反正待在这里,也不会流汗。只是头好痒。……啊,那条毛巾,可能是我刚才拿来擦脚趾缝的。”
“咦?骗人!”
“当然是骗人的,白……痴。”
“气死我了!啊,昨天晚上你爸爸打电话到店里来了。”
“我爸?……他说了什么?”
“机车。你在神宫前发生车祸了对吧?警察打电话去问你爸爸,说是不是失窃的车子。美月妈妈气得火冒三丈哦!说『这个无照驾驶的臭小鬼!那么想死的话,随便到哪里去死好了!』,美月妈妈今天要不是去打高尔夫,可能就跑来这里踢恭介一脚啰!”
“啧……已经曝光啦!”
“可是妈妈眼睛都红了。”
笑容从菜菜子童稚的脸上褪去。意外地被从末见过的认真眼神凝视,恭介吞回了玩笑话。
“恭介,不可以让大家太担心喔!而且,你才刚出院……丽奈听到你骑机车出车祸,差点没昏倒呢!你骗她说那个伤是在哪里撞到的对吧?”
恭介反射性地接住右肘的绷带。他想起前天被自己叫来这里的丽奈,那张担忧不已的脸。
“……让大家担心,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所以才叫你不要再惹人家担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