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群》分卷阅读10

    我命令系统用漏洞管理局和矫正所现存的12239个“虫”的资料,合成了1627个虚拟人格。它们在网络上活动了一周,却并没有引来任何线索。

    这可能是因为“钓饵”太少,在茫茫网络中只是沧海一粟。也可能是如Σ-陆所说,系统的模拟虽然表面上像模像样,却缺少了一点我们无法感知的“味道”。就像摆放在丛林里的野兽标本,徒有其表,并不会骗过真野兽的灵敏嗅觉。

    “捉虫”进展暂时停滞的同时,Σ-陆也在逐渐移交她的工作,准备离职。今天,她就将去市政委员会开会的任务交给了我。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关于新版系统。它从明年1月1日开始,将在本市试运行三个月,再在全球正式运行。

    市政委员会的成员们都是各部门的管理者。她们今天可以向数据中心的工程师提出要求,给新版系统再补充一些功能。

    我来到市政委员会的保密会议室。这里空间更大,装饰也更为古典。一个据说是17世纪制造的大机械钟在墙角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橡木长桌上雕刻着光阴的痕迹。

    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一种奇特的遗世独立之感。我倒是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安静,但大多数人显然不能适应。

    房间中,有人徒劳地眨着眼睛,显然是不习惯离开了智能隐形眼镜投射的种种信息;有人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似乎想从空荡荡的墙壁上看出什么图像来;大多数的人则只能没话找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我有些想笑——这些可都是各领域的专家啊。这其中有行为和心理学会会长、遗传所解读部部长、神经科学研究院院长、北半球事务处主任、舆论指导中心负责人……

    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长发优雅整洁地盘起,露出细长的脖颈;脸上带着温和而含蓄的微笑,安静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她现在显得那么端庄严肃,几乎让我怀疑是否错认了人。可是,在我们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我依然捕捉住了那双眼睛里隐藏的野性,那像大猫和野蔷薇一样蓬勃的生机。

    这不就是我在湖边邂逅的那家伙吗,她怎么也在这里?

    她看到我,好像也很惊讶,向我走了过来。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向我伸出手。“看来这一次,我的身份没法保密了。”

    我也微笑一下,握住她那纤细的手:“δ-630804-柔,漏洞管理局第一大队队长。”

    “嘿,果然是‘虫’们都害怕的人。”她又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戏谑神情。“α-01271435-晗,数据中心首席工程师。”

    我微微有些惊讶——我虽然猜到她可能是数据中心的人,却没有想到她的职位这么高。难怪她可以像玩玩具一样“训练”系统了。

    可是,市政委员会的人,我在工作中都多少见过几面,为何却从未见过她?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主动解释道:“我不是市政委员会的成员,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怎么会?”我再度惊讶了。数据中心首席工程师的地位很重要,按理说是应该名列市政委员会之中的。

    “开会有什么意思?我对公共服务又没有兴趣,只想安安静静地搞技术。所以凡是涉及公共服务的工作,都交给同事们去办啦。”

    她说得冠冕堂皇,我却已看透了她的真实目的:为了安全考虑,市政委员会的成员对系统的权限会有一些特殊限制。如果α-晗是市政委员会成员,她就搞不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了。

    想想看,如果一个城市的管理者每天占用大量运算资源来研究“杀死一些重要人物会不会对社会造成影响”,那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哎,真遗憾。”她突然感叹,“我现在有点后悔当年拒绝了进市政委员会的机会。”

    “为什么?”

    “我原以为这里只有一些老学究,没想到却错过了你这样的小美人。”

    我张口结舌,没想到这家伙竟敢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当众**。联想起她刚刚那端庄谦和的模样,我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她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说:“嘘,市长来了。”

    我抬头,见市长ikuro走了过来。ikuro是一位风度翩翩、颇具魅力的长者。她没有孩子,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公共服务,如今的社会价值积分达到了100000以上,在全市公民中支持率高达95%。

    在系统的帮助下,如今的社会管理变得高效简洁。人们再也不需要供养一群碌碌无为、毫无用处、甚至危害社会的官僚了。系统会将交通、水电、生产、人口管理得井井有条,而对于一些重要问题,它会提出建议,再由市政委员会作出决策。

    市长,就是市政委员会的最高决策者。

    虽然世上已经再也没有“特权”这种东西了,但人类的本能中还是保留着对权威的敬畏。我们纷纷走上前去,向市长致意。

    市长微笑着和大家握手,然后示意α-晗站到她的身边,亲自向所有人介绍了她。

    “这位是数据中心的首席工程师α-01271435-晗,今天就有请她来向大家介绍新版系统试运行的计划。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向她提出来。”

    人们一齐鼓掌。我注意到,大家看向α-晗时,都面露惊诧之色。想来她们也都没有见过这个如此年轻的重要人物。

    我们就座。手中拿到了一份纸质的材料。市长先简短向我们介绍了一下情况。接着,由α-晗说明新系统的功能。

    “这两年,对系统的恶意攻击频率上升了275%,公民们的有害行为也呈上升趋势。虽然系统通过自主学习迅速进步,能够自动检查出绝大多数欺骗行为,但我们应该思考:有害行为为何会增加?又该如何从根源上减少它们?这不仅需要算法的改进,还需要对社会管理的理论和策略进行一些调整……”

    她说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那种不羁而戏谑的气质,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在身边一片翻动纸张的哗哗声中,我饶有兴味地揣摩着她,一时竟忘了认真听那些关键的内容。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对人类似乎很是轻蔑,却竟然履行着社会守护者的重要职责;优雅稳重的外表下,却似乎隐藏着一种古怪的躁动……

    一阵争吵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四下张望,才发现已经进入委员们提建议的环节了。

    眼下正在激烈争论的是神经工程学专家e-rei,和舆论指导中心的主任ζ-恬。

    “……这不行,反对的声浪我们恐怕承受不住。”ζ-恬有些激动,“如果违背大多数公民的意愿,就会引发社会动荡,这对社会整体利益的破坏可比几个极端分子严重多了!”

    什么情况?我不过走神几分钟,就已经跟不上她们的节奏了。

    e-rei是神经工程学院的副院长。此人我虽未直接打过交道,却也有所耳闻。听神经工程院的人说,她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特别固执己见,而且这毛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

    只听她不紧不慢地说:“公民的意愿,是可以引导的。这不就是你们舆论指导中心的职责所在吗?这么多年了,我们神经工程学的进展那么大,却迟迟不能获取大量数据。要是公民们及时得到科普,知道把神经数据交给系统会有多好,她们怎么会现在还持怀疑态度?”

    我明白了。e-rei又在推行她的那套主张:如今,“读取”一部分人类大脑活动、同时能向大脑里“写入”一些神经信息的技术已经较为成熟,运用也越来越广泛。比如针对“爱情”的“阻断剂”就是一种通过生物化学方式“写入”神经信息的方法。可是,全球依然有67%的人支持2年的公约《404城宣言》,反对系统不经同意就自动获取神经数据。

    也就是说,大多数人虽然早已习惯放弃自己所见所闻、社交言谈、以及生理健康方面的**,却依然抵触监控的触手伸入自己的脑袋。所以现在,系统只能自动监控自杀念头等危险系数极高的精神活动。

    听到e-rei言下之意是指责舆论指导中心办事不利,ζ-恬立即反驳:“人们之所以会愿意放弃**,是为了获取便利。人人都用智能隐形眼镜,是因为它方便了我们接收信息。人人都同意系统监控生理数据,是因为可以得到更个性化、更及时的医疗。可是把神经数据交给系统能给公民带来什么便利呢?”

    “哼,便利多得是,只是目光短浅的人看不到而已。”e-rei反唇相讥,“从大的方面来说,这能推动脑联网的基础理论研究;就算从小处来说,至少也对预防犯罪大有好处。”

    她锐利的目光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咦,漏洞管理局的Σ-陆呢?”

    我只得举起手:“局长有事,我代她来了。”

    “你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回答,e-rei却自己说下去了,“噢,无所谓。这位漏洞管理局的代表,你来说说看,如果你们能掌握大量的神经数据,是不是更容易‘捉虫’?”

    我来之前,局长千叮万嘱,说只用听听就好,没什么好发言的。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人点名发言,看来是低调不了了。

    我想想,说道:“我觉得未必。”

    “什么?”e-rei好像非常意外。

    “你们现在的技术,好像还做不到完全解读人的意识吧。”我说,“就算观察到一个人有‘暴力’的意识,但‘暴力’和‘杀人’之间不能划等号;而就算能分析出一个人确实有了‘杀人’的念头,也和真正杀人的行为差得远。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产生一些暴力的想象,如果把所有暴力想象都当成异常来检测,也未免太消耗运算资源了——比如说你刚才,是不是就产生了揍ζ-恬主任一顿的念头呢?”

    人们都笑了起来。e-rei的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小鬼,你懂什么——我们自然会拿出判断异常的标准的。”

    “嗯,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我说,“我只是想从我自己工作的经验来给你提供一些参考。我是跟‘虫’打交道的,我觉得有些‘虫’的思想很难用一些神经数据就解析出来。就拿……自杀的监控来说吧。有些人,系统并没有检测到她们出现自杀的念头,但她们却实实在在是不想活了。”

    “这些都是技术的不足,迟早会解决的。” e-rei脸色阴沉下来。

    “那就等先解决了,再谈应用吧。”

    “哈,不给我们数据,怎么解决问题?” e-rei怒道,“就靠矫正所和你们漏洞管理局里那一丁点数据,还尽是些异常样本,我们怎么推进研究?”

    这时,一直在隔岸观火的市长终于发话了:“好了,老rei,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一下开放所有神经数据的监控权限显然是不行的,你也知道,《404城宣言》又不能马上废除。”

    “我没有说废除宣言。”e-rei的战火转移到了市长那边,“其实,我们大可以在公民不知情的情况下……”

    “过分了。”市长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整个会场忽然肃静了起来。e-rei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闭上了嘴。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危害群体的利益,这是我们必须坚持的原则。”市长一字一句地说,“忘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教训了?一旦开始允许少数人非法获取数据,最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每个人在历史课上都学过,战前的某些政府和科技公司未经人们的同意,随意收集他们的数据,还将其垄断起来。这样做的后果是,本来应该属于全人类的数据,最后却逐渐沦为少数人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

    掌握了科技利器的利益集团,其权力逐渐膨胀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古时候的暴君尚且畏惧农民操起菜刀起义,20世纪的大资本家尚且害怕工人从流水线上罢工,而21世纪的寡头集团把人民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又拥有人民不可能拥有的工业力量,所以根本不用再担心任何来自底层的反叛。可惜,私欲是无止境的。这些寡头集团内部很快就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利益纷争,最终引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差点拉着全人类同归于尽。

    我们现在,一切监控都是得到大多数人认同的。因为人们知道,把数据上交系统,不会被少数人垄断,而是为了给自己带来便利。

    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人们也会主动把神经数据上传。但现在神经工程学的技术远没有成熟,如果只是为了预防犯罪,却不能给公民带来其他便利,是不可能推行下去的。

    “好了,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市长做了决定,“我们先听听其他部门还有什么建议?”

    其他人逐一发言。北半球事务处建议优化对北半球水质的抽样方案;流行部指出即使调高了每日推荐的多样性指数,市民的衣着品味并没有出现预测中的明显分化,依然过度趋同,这算法可能还需要改进。

    信息部则说她们发现了一种新的通讯方式——这个她们已经通知过我了:最近,利用嗅觉、触觉通讯来逃避系统监控已经过时了,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开发了一种“smound”感受器,可以让人像啮齿动物一样,将听觉和嗅觉结合起来,感受到特定的信息——而这是系统现有的监控渠道所记录不到的。

    唉,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要想根除犯罪,除非根除人类。

    我看见α-晗认认真真地听着所有人的建议,不时低头记录。她目不斜视,始终未往我这边多看一眼。这竟然使我有点淡淡的失落。

    最后,委员会又经过一轮全体投票,确定了13个有待数据中心在新系统中增加的功能。我们才终于散了会。

    乱哄哄的散场中,我搜寻着α-晗的身影,却发现她居然已迅速离场了。我有些失望,却又不知自己失望什么——我分明也没有什么需要和她讲的话啊。

    然而我好像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再多看她几眼。看见她那不正经的笑容,我就会感到雨季的阴云都散去了一般,心中有种莫名的温暖。

    难不成,真如β-秋所说,我对她产生了好感?唉,也难怪,像她这样的人,谁又能对她没有好感呢?可是我还是不要多想了,一来我和她并不熟悉,二来最近正是忙碌的时候……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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