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亡逐北》分卷阅读44

    「儿臣有一问。」

    「什么?」

    元熙靠近,在我耳边道:「君临天下的滋味,与雌伏于男人身下承欢相比如何?」

    「……」看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不会有好话,却没料到是这样直白的一句。

    「您是不是被调弄得上了瘾,才几次三番不肯下杀手,就连他现在那副鬼样子,也愿意委身相就?」元熙话中带着强烈的愤怒,双眼却看向别处,好似斥责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太子说话要有分寸。他是你的皇叔,也是自愿禅位的前代国君。」

    「所以你便天天过去服侍他?真可笑,一个才出来,一个又住进去,看来蕙风园真是龙兴之地。」

    「你若不愿看到我们,挑个日子,朕传位于你。」

    「好一个我们。多虑伤身,父皇还是好自为之吧。」他低声说完刻薄的话,又摆出一副恭谨的样子,「儿臣告退。」

    「等等。」

    「父皇有何示下?」

    「对你四叔他们,不要赶尽杀绝。」

    「为何?」元熙沉下脸,顷刻间浑身就仿佛长满了倒刺。

    「你毕竟也要有子嗣继承。」

    他老成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怒道:「你怎知我自己不会有後?」

    我轻描淡写地道:「太子妃都远走大漠了,不是吗?」

    「住口!他可不是什么太子妃!」元熙吼完拂袖而去,早把行礼忘得一干二净,找我究竟为了何事,也一句未提。

    我有些想笑,不管他在朝堂上如何表现优异,面对有些人有些事,仍不过是个十六岁大的孩子。

    上了轺车,执缰内侍犹豫地问:「陛下,去御书房吗?」

    我道:「蕙风园。」

    蕙风园。

    「大哥!」兆安用孩童般的口气高声呼唤,一往无前向我奔来,途中颠踬,又迅速站稳了继续。

    他的左半边脸完美如昔,右边却有着凹凸不平的丑陋疤痕。这疤痕一直延伸到脖子以下,以及大半条手臂。

    那日元熙带大批军马围困苍山行宫,兆安派郑秉直捧着禅位诏书出来,自己在寝宫引火**。等到元熙派人进去,房梁正好掉落在重甲持剑端坐的他身上,据说他当时一声未吭。

    外人都道先君在苍山围场自裁,事实上他昏睡了整整两个月,醒来时,成了只记得母亲生病卧床的六岁孩子。

    也许姨娘辞世那夜,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後,他的心灵就已扭曲。我没有善尽为兄的责任,关怀流于形式,每每贪于享乐疏忽职分,母亲的苦心也没有好好体察。只要我曾经认认真真看过兆安的眼,哪怕只是一次,怎么会辨不出他的压抑与异常情愫?

    所以上天也将惩罚降在了我头上,何其公允。

    「大哥!」他围着我蹦蹦跳跳,左手开心挥舞,右臂无力垂在身侧。「大哥你今天来得好晚!」

    跟在他身边的郑秉直朝我行礼——这老内侍从没唤过我「陛下」。我问他:「二郎今天听话吗?」

    兆安抢着回答:「二郎很乖很乖,写了整整两张大字,郑叔叔奖励二郎吃糖!」

    他的右手再不能使用,现在正学左手写字。

    「是吗?快让大哥看看。」

    我执起他的手,走向蕙风园二楼,面对他每次都要提出的询问,流利编造出他生病睡了许多年,父亲母亲奔赴边关打仗,五郎去当舅舅家的小孩,姨娘下江南探亲,明远被送到神医家里常住之类的谎言。

    「那么,只有我和大哥在一起了吗?」

    「……对。」

    「真好。」

    我猛然停下脚步。

    无视我的震惊神色,兆安完美的左脸上漾起天真笑意,站在二楼栏杆後眺望远方,重复一遍:「只有二郎和大哥在一起,真好。」

    我恍惚回首西望,只见彩霞满天中,一抹血色残阳,缓缓没入山坳。

    ——全文完

    番外余温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即使在号称天候温暖适宜的江南,骤然转凉之际的冷雨,也颇令人难以消受。

    孙兆功一手撑油纸伞,一手撩着衣摆,急急忙忙走在路上,布鞋上早溅满泥水,肩头後背也已打湿。终于来到一座小宅院的门前,他抖了抖湿衣,收起油纸伞,推门进去。

    「大爷回来了!」

    五十多岁的老妇正倚在前厅门口焦急张望,见他回转,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兆功心头一紧,将袖子遮在头顶,三四步路跑过小小的天井。

    「舍弟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二爷一切都好!」老妇不住摆手,为惹他误会而大感歉意,「是老身在担心自家孩儿,早上有些发烧,出门前嘱咐了今天别去街市摆摊,也不知道听话没有,这晌午又下起雨来,可别淋着才好。」

    兆功会意。「既然如此,林婶你这就回去看看吧,过後碗筷我会收拾。」

    老妇千恩万谢,拿了伞匆匆离开。

    兆功转身走进当作饭厅的後堂,昏暗的天色中,依稀可见靠墙的四方桌上已摆好了菜肴,菜盘上都用碗扣着,以防冷了不好入口。

    那雇来的仆妇算很尽心,掐着他回家时间给做的饭,可吃起来总觉得冷热不够适宜。兆功是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饭菜这般容易凉掉,也方才明白当年侍从们随时给他端上温热饭菜,看似简单,其实却要耗费许多心神。

    兆功点了灯放在桌上,回房换下一身湿衣服,这才慢慢踱到隔壁厢房前,望着红漆剥落的窗棂,略一迟疑,举手敲门。

    才敲得一记,门便被从里侧用力打开,一脸久别重逢激动表情的弟弟高声大喊。

    「大哥!你总算回来啦,我都等得肚子饿了!」

    兆功拨开他圈在自己肩上的左手,笑了笑道:「吃饭了。」说罢转身。

    弟弟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厢房与正屋间有简单的回廊相连,二人倒也没有淋湿。

    洗了手,在方桌两侧落坐,桌上两菜一汤,十分简单,味道也只是一般,胜在弟弟左手拿着勺子就能方便吃下。

    弟弟兴冲冲地指着一盘炒鸡蛋道:「这是隔壁王大娘家里啯啯娘下的蛋,给了我们五个!」「啯啯娘」是此地孩童对鸡的称呼,弟弟大约从仆妇那里听来的。

    街坊都知道兆功带着个疯癫的弟弟,靠着变现祖上微薄的田产度日,同时在书院做教习补贴家用,都有些同情,平日里总多少帮衬着些。那仆妇人身家清白,老实可靠,也是由里正介绍。

    「哦?你有没有道谢?」

    弟弟重重点一下头,「我在屋里很大声说谢谢了!」

    弟弟容颜半毁,怕出门骇人,兆功曾嘱咐仆妇不准他乱跑。这叮嘱其实多余,弟弟几乎没出过大门半步,每日就是在房里练习左手写字,或者翻书。

    日常生活上的事情,之前老宫人都手把手地教过,因此除了黏人这一点外,和弟弟一起的生活比预料中省心不少。

    父亲与一直跟在弟弟身边的老宦官郑秉直,都于去年陆续过世,兆功开春时将帝位禅让给儿子,得到默许,带了弟弟出宫,在二人都不曾踏足的江南定居。

    宅子在来之前就已经备下,小康之家的格局,半点不惹眼,又有谁能想到这里竟住着本朝前後两代君王?

    吃完饭,打发弟弟自己回房,兆功将碗筷收进厨房清洗。

    眼下过的,就是他在那段不见天日的年月中,最为向往的平民生活,从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到量入为出、凡事亲力亲为,这云泥之差一开始曾让他手忙脚乱,现在差不多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说不上有多少乐趣,可是心中的安宁自在,任是再多荣华富贵都换不来。

    如果在屋子周围打转的陌生人能少一些,那就更好了。

    「大哥!我要洗澡!」弟弟离开没多久,便单手抱着干净衣物出现,双脚摇摇晃晃,停在门槛上。

    「等一等。」兆功慢慢整理好碗柜,又去准备热水,暗道:如果没有这黏糊糊的家伙,日子就能清静不少——可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下定决心出宫吧。

    此地可没有什么奢华浴池,夏天就在院中冲凉,如今天气转冷,兆功贪图取水烧水方便,暂且将洗身的地点放在厨房。和弟弟一起往半人高的大木桶里注满水,他试了试水温,道:「进去吧。」

    弟弟「喔」了一声,脱得赤条条,长腿一迈跨进木桶。

    兆功回到房中,整理好换洗衣物,刚坐下来看明天要教授的课业,就听得弟弟大叫。

    「大哥,帮我洗头!」

    他高声喊回去:「你昨晚不是才洗过?」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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