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分卷阅读101

    我陪笑道:“我又不是孩子,晓得分寸。”

    婉娘笑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人觉着松泛了连带着神色也自然许多,“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要真性子沉得住,哪里还会遭罪来人界走一遭。”右手无意识摩挲我母亲留下的镯子,她瞬息间有些出神,“罢了,按你想得去做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烟咧嘴哂笑道:“苏大战神素来排场不小,我回头好提点下六殿下早做准备,免得失了礼数。”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回嘴:“你打算安排人敲锣打鼓夹道欢迎?”

    他拊掌笑道:“你若晚上到,我便让人准备爆竹烟花如何?”

    越说越来兴,旁人或许会觉得烟是故意讥讽,我却太了解他,每当他神经紧绷时就特别爱絮絮叨叨,借此让自己分神。儿时相识成长,这些年的情分使得我与他胜似亲兄弟,所以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恼,“既然如此,麻烦你再让厨子备上顿丰盛的宴席,我可不想到那就只能吃上几口粗茶淡饭。”

    婉娘掌心连拍两下花梨木桌,没好气道:“你俩以为是去醉香楼摆寿宴呢?要不要再从三国请些扬名的艺妓去助兴?”平下心绪,她淡然开口:“你还没回答烟呢,打算几时动身出发?”

    我凝神沉默片刻,暗里平缓气息,展颜一笑说:“出了这院子,我一会儿从角门走,不叫前边的人发现。”

    话音未落,婉娘与烟已经震惊得齐出声:“你今日就走?”

    比起他们的慌乱惊讶,我反倒显得格外淡然,嘴角凝起的笑迟迟未消,“拖着不去总不是办法,既然连地方已经确认,与其一直被动着,我倒想出其不意。”

    婉娘朝我寝殿方向静望,沉凝会儿道:“你打算只身前往?”

    “不然呢?”我脸色稍有认真,摆手制止想要提出异议的烟,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明知去闯的地方是虎穴,难道真要我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轩弈尘去么。说得好听些是拉着他去冒险,实则不就是把他往火坑推吗?无辜被牵连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该再牵扯祸害更多。我仔细看过多次醉香楼的地图,对那地形完全了然于胸,即使没人带路,想要找到地宫墓室入口也不难。与其带轩弈尘去会使我分神,我情愿独自前往,方便速战速决。”

    婉娘被我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虽心里不大情愿,到底没再多劝什么,不过是叮嘱几句,多是让我小心安慰的话。未避免旁人耳目,只有烟送我到后院偏门,王府院落外早有马匹候着,站在马旁的人正是魏子稽。

    “欺君罔上,魏公子不怕皇上怪罪下来,许是会人头落地的。”

    已是深秋时节,魏子稽那柄爱物却始终不离手,开扇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缓挥竹扇笑道:“违逆摄政王的命令等同抗旨,横竖都是个死字,我情愿选择多活些时日。”

    魏子嵇取过放在木盒中□□,旋即在我脸上折腾一通,已然是另外一人,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出入哪儿都不会被人惦记上。

    “你倒会精打细算。”烟解开系在树干上的缰绳,亲手交到我手里,笑道:“你找了大堆的借口,其实无非是不想轩弈尘涉险。你放心去便是,神武这有我和婉娘看顾,短期内出不了多大的事。”

    我淡笑颔首回应他,当下无言接过缰绳,我脚下略使劲直接翻上马背,“我不在,自己小心。”双脚轻踢马背,转眼人已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身后。

    骄阳当空的正午,出入繁阳城的百姓络绎不绝,我牵着马随人群出城,由于近来局势紧张,想要进出城的缛节要比往常复杂。魏子嵇依我吩咐不曾透露我的出城踪迹,轮到我过城门检查果然没随意放行的迹象,偏巧不巧盘问我的人竟是顾常发,他平时看似吊儿郎当,做起事来却是极负责认真的人,我饶是交代好半天才被放了行。

    如今神武国力日渐兴盛,更胜当年神武国力鼎盛时期。出了城门我并不着急即刻起身前往醉香楼,择了个京郊官道边的茶棚稍作休息。

    “客官要点些什么?”小二利索地擦腾出空桌,恰好是我想要的偏僻位置。

    “一壶茶,再来盘茶点。”我摸出几枚散钱放在桌上。

    这小二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工夫就把我点的东西都送来了。我等他离开招呼别人,才取出魏子嵇备下的锦囊中地图,图上所示路线并非去醉香楼最快的那条,但能掩人耳目,万一有人追踪亦方便甩开。

    我出行甚是隐秘,王府中自有婉娘安排的人假扮我,至于那几人事关重大,即使对我出行颇有埋怨,表面上犹不会流露出来。我一路行得十分谨慎,凡是发现稍有可疑的人事,便会特意绕行,到头来才发现都是自己多心。

    走了数天的路,我方来到目的地,眼下三国相处融洽,不见半点战事之态,醉香楼生意必是不差。又事先已有吩咐轩弈尘,并没特意停业,我还没到醉香楼门外,已听客喧如沸。

    我依轩弈尘的建议,以疗养清修为名,要了最靠里古宅边的院落一间。初到的几日没有任何动作,仿若真是仅仅来调养的文客,暗中没少留意在古院落中服侍的小二与雅客。

    这一日似乎是赌场有人闹事,院中大多家丁被派去平息,竹青苑来往的人越发稀少。我见机趁没人注意时闪入古宅,仅有一墙之隔,此地显得阴森荒凉,毫无人烟气息。轩弈尘过去多有修葺宅子,却仍见破旧斑驳。倒也多亏他不曾大整过,才得以保留宅里上三界阵法的原样,哪怕不靠醉香楼的图纸,找地宫入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刚进地道,我吃了一惊,不由警惕打量起眼前出现的人,“你怎么在这?”

    那人甚是恭敬地行礼,“烟老让我在这恭候战神,让我任由战神差使。”

    眼下关节凶险,我无法用灵力与烟确实,心中疑窦大起,明面上还得显得淡然平常,“你在此地等了几日?”烟属下的姓名我大多记不得,只是依稀觉着脸熟,像前几日在京郊荒宅护送周老伯的其中一人。

    果不其然,他闻言即刻回道:“那日陪周老伯回来,烟老让我先来这探路,自后一直呆着等战神到来。”

    我不再打量他,使了手势让他在前带路,表面像是放松警惕,藏笼在袖中的左手始终蓄了股劲,出手即刻能致人死地。

    地下通道弯绕岔路很多,不仔细分辨很难瞧出其中细微差异,稍有出错可能就会走入迷局。长久失修的地道,有不少地方墙砖以剥落,水滴落在地形成水洼,一不注意踩到,立刻溅得满身水。

    我漫不经心道:“你似乎对此地特别熟悉。”

    他微愣片刻,似有心虚地笑道:“我生怕带错路,这几日在地宫已来回走过多次。”

    “是么?烟倒是有心,回去看来得好好谢他才行。”说话间我加快步伐走到他前面,沿地道一路走到岔口方停步,忽然轻笑道:“通往主墓的地道多有咒法封印,不想你这小小魔将竟有如此能耐,在这来回穿梭多日,还安然无恙毫发未伤。”

    地道中非常昏暗,怕被湮濑发现,我只能用火折子取光,细微的光亮在一片漆黑中格外微不足道,更是难以照清此时站在我面前那人的神色。错综复杂的地道中时有冷风窜过,使得缄默无声的氛围越发渗人,过了会儿隐约听闻有水珠滴落声,亦不知是墙壁渗出的水还是冷汗。

    走过我身边时,那人显然有些瑟缩,强装镇定道:“战神这边请,沿这条路走到底便到了。”

    我擦身走过他身边,突然驻足不前,不解问:“你不打算随我一同前去瞧上眼?”

    不想我有这一问,那人极是悚然跪地道:“战神赎罪,前是为探路无意冒犯神尊。我只为寻路去过一回,再不敢了。”

    “无妨,你起来吧。”我和善淡笑,虚扶起他道:“情况特殊,不必拘着死规矩。你既识路就领路带我去。”那人吞咽了下唾沫,想拒绝又害怕得不敢开口。我瞧他犹豫摇摆不定,眉心微挑问:“有什么顾虑么?”

    只见那人心一横,仿佛是豁出去的样子,接过我递过去的火折子,恭顺道:“战神请,不远处有段略有些塌方,路行时小心碰到头。再往里的路两旁就有长明灯照路,路也宽敞好走许多。”他说罢转身就走,只是这么一瞬,却被我擒住他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嘲讽冷笑。

    墓道长明灯的规制都是依着上三界最高礼仪布置,虽然墓道修葺的略有简陋,墓墙两旁铭文等却都无一缺少,不过是将天葬成地葬。走到尽头,眼前空无一片,我丝毫感觉不到似之前灵力涌动的现象。

    “很失望么?没想到你父亲折腾你我一番,到头来不过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引我们来这处空墓室。”

    声音从身后响起,周老伯忽然出现在我们身后,缓步走来的面上皆是失落惊愤。比之他的愤然,我反而极为淡然,“我倒庆幸没瞧见父亲尸身,恰好说明他或许未死不是吗?”

    周老伯的嘴角微抽了下,瞬间周遭气息冷冽阴狠起来,淡笑的嘴角弧度似刀锋划出,不徐不疾道:“若他没死,那死的人就是你苏璃了。”

    “看来您得灵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连婉娘都未曾发现你真实身份。”听闻他的胁迫,我丝毫不恼,亦不觉害怕。

    周老伯笑得很是放肆,连眼角都沁出了眼泪,“婉清纱……我就从未放在眼里过,她要不是苏休然的妹妹,我甚至都懒得多瞧上一眼。堂堂魔尊这些年来修为不见长进,与她哥实在差太远了,即使有你母亲的灵力相助,你这小辈再修习几年怕也要超过她了。”

    我自嘲浅笑,对他夸奖半点不觉雀跃,“赶得上她,却超不过你,又有什么用。”

    湮濑恢复原貌,那张我太过熟悉的眉露慈霭的面貌,只是如今已人面依旧,内里的灵魂支离全非,空有皮囊罢了。在我面前他全然放松,压根没把我放在眼中,他慢慢围着墓室转圈,手指拂过每一处墙面试图找出机关,“能瞧出我的伪装,你也算是不错了,比我领养的那不中用的小子强太多,难怪他会死你手上。”

    我周身紧绷始终保持警惕,暗里用灵力控制躲在一盏长明灯后的人,不以为然道:“你要杀我是为迷魇报仇?”

    “报仇?”嘴中呢喃数遍,他朗声笑道:“死不足惜,成王败寇,自个没能力怪的了谁?我没那闲工夫帮他复仇。”

    努力的一世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没有赞许更不会有痛惜,不过是枚棋子,死后只是弃子,竟被人说得如此不堪。我再挂不住笑,嘴角如西沉的落日,心绪只余无边际的昏沉,想起过往零零种种,愈发替迷魇觉得不值,任何付出都不值得。

    良久沉寂无声,湮濑停下回首望来,疑惑地打量我一会儿,“你在同情那废物吗?”

    我苦闷一笑,当下再无多言,我与湮濑除却蛛网般密织的仇恨,绝无其他交集,从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湮濑捻捋胡须,小指尖辉光急聚,唇角始终不减自信的笑意,“你似乎恨毒了老夫,不过我也是一样的。恨透你们父子俩,当年没能亲手手刃你父亲,今日只能由他儿子代劳了。”

    说时迟那时快,辉光打来瞬间我把烟的属下拉到身前,一条鲜活的生命硬生生挡去湮濑只使出不到两成力的一招。

    “你倒心狠,不怕回去无法与那小娃娃交代吗?”

    我俄顷躲开他第二招,唾弃鄙夷道:“他不是你的人么,魔族的叛徒,死有余辜。”

    湮濑的动作极快,如鬼魅在我周身飘忽,纠缠紧咬不放,“真让我意外,你掌握了多少我安□□魔族暗桩的名单?”

    墓室空间实在有限,我难以施展开身子,艰难往后翻越,启灵往湮濑后背打去,无奈他反应太快,灵力只拂过他鬓边发丝。招去攻来谁都没落下风,同样占不到优势,转眼已过百回,闲暇之余我冷哼回道:“几乎是全部。”

    “令人惊喜的孩子,可惜当年我抱养的不是你,否则见你与亲人相残,将会是多么有趣的画面。”湮濑恶趣味的开口,下手越来越阴狠,招招朝我命门使来,双眸似古井般深邃而冰冷,“只继承苏休然四成修为,你竟已有这般能耐。”说话间他双眸蓦然微眯,唇里的话似锋利的匕首致命袭来,“你的命再留不得了。”

    未等我反应回神,我周身顿时被辉光包围,仿佛被金灿的铁笼禁锢,耀眼刺目得让我无法睁眼。我正想着脱离束缚,只觉周身辉光骤然朝自己齐射来,五脏六腑顿感剧痛,像是被搅在一起任人踩踏碾压。血的腥味从喉间溢出,片刻的时间,我再忍不住一口呕出,渐觉身体轻飘无力,灵力似被打散难以聚拢。

    随我倒下,湮濑对我的攻击戛然而止,恍惚间我瞧见他脚着的银线绣织的鞋面,耳边断续传来他令人厌恶的惋惜,“可惜你经验不足,换做苏休然定不会遭我暗算。”

    意识逐渐模糊,浑身似被碾烂的疼痛正渐渐消失,许是已痛麻了吧。意识残留之际,我忽然想起方才湮濑围着墓室兜转的怪异举动,原来他早做了这准备,结果他不过是在戏耍我罢了。

    第93章 九十三章

    上三界的雪一下便是十年,漫天满地只余白芒素裹。说来似乎也有些奇怪,不仅是我厌恶雪季,其实上三界大多人都不大喜欢,每当十年的雪季来临,出游的人便会少去大半,平日在路上走动的人只有稀疏少许。最有意思的不得不提战事,小到双方的约战,大到族与族之间的厮杀,从未在雪季发生过,仿佛大家都有心避开这时节。所以每到这时分,九重天就会变得格外幽静祥和,许多人待人都会变得客气许多,冰凉透莹的瑞雪夹带的那股寒流迎风袭人,丝丝渗入肌肤,像是带有魔力似得,慢慢冷灭九重天原就不该有的愤懑焰火。

    魔族战神大殿内常年四季似春,所以我时常会忘记在雪季添衣出门,因而经常被婉娘教训,在她眼中我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该操心的、不需操心的,她都爱管上一二。我身着清秋薄衫坐在战神殿正中主位上,双眸无神地已经倚坐快半个时辰,望着殿外倾倒下的鹅毛白雪,忆起种种像是做了场梦般,真实的让人觉得可怕。

    台阶下的人跪着乌压压一片,大多是有品阶的魔将,谁也不敢随意开口,生怕口上一不注意就会身首异处。

    “还没找到魔尊和烟老吗?”不见有人答话,我冷然缓缓道:“不中用啊。留你们有何用?”

    总要有人站出回话,跪在最前亦是品阶最高的魔将颤颤巍巍开口:“魔尊与烟老消失的蹊跷,实在无人看到,确实无从查起。”

    我垂眸睨了他眼,冷笑道:“不说禅位的长老,你们这些在位的众长老院的人,乞不都眼瞎?”

    上三界历来是修为能力高者尊,而今我灵力早超出婉娘许多,七界除湮濑外的人,即使是神尊妍冰也不过尔尔,取其性命不比除杀蝼蚁麻烦,长老院谁又敢跳出驳我话。

    比之长老院与魔将诸人,我对身旁小厮要亲和许多。我微侧头看向他,低声问道:“连影都失去踪迹了?”

    “禀战神,不仅找不到影哥,我刚去过烟老府邸。”或是觉无关紧要的事,他迟疑片刻低喃:“茗毓公子随烟老一同消失了。”

    我双眸在不经意间瞬得微睁了下,胸口像是堵了一股气,忽然被人踹了脚,生疼直冒冷汗,猛地咳嗽起来。身旁小厮不敢僭越碰我,只能在旁絮絮劝慰。

    顺了气,我压低声道:“派人去查人界的事如何了?”他怯怯摇头,不敢多话惹我煞气,“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外传,若有只字片语泄露,我会叫他生不成死不得。”我急切起身背手离开大殿。

    尊主魔宫中事如平常,宫里奴仆各做各事,但凡见到我的人也没露出惊异,就如往常对我行礼,又继续埋头做起自己手头负责的差事。我从前就知道父亲在婉娘宫中有间客房,在未与我母亲相悦前,他时常会住到那儿,总想着近水楼台能先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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