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分卷阅读102

    我翻遍父亲偶居的屋中却没发现任何相关的蛛丝马迹,没有人界那时留下的线索,更没对这怪异现象的解释。时下人界太平,虽然仍是三国鼎力,但与我接触过的人事物全凭空消失了般。

    “少尊,恐怕你还得去神族走一趟才好。”开口的妇人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婢,自母亲离世她便被婉娘接到魔宫安养。她知我不接其意,娓娓解释说:“我曾听小姐说过,您的父亲神尊有和她提起,如果有一日发生了怪事,你只要寻来这儿,要我让你去神殿去找答案。”

    提及父母,我脚下倒是挪不开了,“小时候总听孙姨聊起我母亲的事,如今很少能听到了。”

    孙姨没急忙赶我去,慈善地笑道:“自从你抢到战□□号,一日忙过一日,哪里有从前的心思来我这坐坐。你若真想知道,以后得空来我这,我啊,在魔宫里整日凡事不管不问,没事也就和魔尊唠嗑过往的事。”

    “孙姨相邀,我一定会来。到时你可别嫌我这吵闹就好。”

    “你一直都是话少的孩子,我巴不得你闹腾些,小小年纪成日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怎行。”

    儿时婉娘忙碌不得空带我,经常是孙姨照顾我,所以我从不拿她当家仆看待。长辈跟前,我难免有些尴尬腼腆,“误会了,或许不是我一人来。”

    孙姨怔忡半会儿,忽然笑得有些诡异,微叹息道:“影这小子总算守的云开了,他是你带出来的人,也是闷葫芦,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我抿嘴淡笑并不否认,奈何这老婆子眼力何等老辣,捧腹失笑出声:“神尊那专情的性子,怎会生出个多情儿子来。”

    我轻笑地搔头不应,闲话聊罢,我不忘自己尚有正事要做,扯回正题道:“我要赶去神族查清原委,下回有机会再听你说教。”

    孙姨挥手就要赶我离开,在我走前犹是调侃我一番,“真不知你是急着救魔尊,还是担心情郎受伤。”

    自被妍冰逐出神族,我再没踏入过,即使是从未出面过,仍托了长相的福,不论到哪都被人一眼认出。

    “战神是打算在神族大开杀戒么。”来人看了眼满地嫣红,自知不是我对手,索性站在我一下杀不到位置。

    事从缓急,我眼下没有心思处理神族诸人,冷漠地直盯住他,“原来是神族的禹长老,我无心冒犯神族圣殿,只是想去我父亲的寝殿与书房瞧上一眼。哪知神族人竟如此不长眼,跑我面前诸多阻挠,非得逼我出手。”

    禹心峰并没打算救下我脚边奄奄一息的神将,对我亦无敌意,笑说:“神族有主神坐镇,战神这般硬闯,难道不怕惹上麻烦吗?”

    我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仰头扬声大笑不止,眸中渐浮愠色,讥嘲冷言:“你口中主神说的可是妍冰?湮濑现在不在九重天上吧?”我的话说得跳脱,他不知就里一时反应不过来,无言不答话。我以前听过不少禹心峰的事,对他颇为赏识,便是多出几分耐心,解释道:“她要能奈何的了我,你以为她那趾高气昂的性子忍得住?”

    禹心峰眸光深邃略沉,默然许久低笑道:“她若是现身,估计战神会直接把她从神尊位上拖下来,抢回原该属于你的神位。”言多易失分寸,终究仍在那女人手下当差,禹心峰停了嘴,好心提醒道:“悠悠众口,你做得太过,恐怕要惹非议。”

    “近万年那女人在九重天翻云覆雨,闹出的事不够多么。”神族新贵长老未阻拦我,其他神将见状纷纷后退,无人相阻,我亦毫无顾忌的往父亲寝殿而行。

    神族近年来众长老甚少有与魔族交好的,即使心里不认同妍冰手腕政权的人,为避嫌皆不会与魔族明面上和平相处。这位神族新贵倒是胆大,不但不阻止我进神殿,干脆领路带我。

    我跟在他身后,只瞧他言行坦荡,丝毫不担心我会从身后偷袭,可见其胆色。我眼角无意瞥见神族大殿一角,妍冰正瑟缩躲在木柱后偷窥我们这,我稍稍加快步伐,拍了禹心峰的胳膊,给他递了个眼色,“你不担心有人要秋后算账?”

    他用眼角余光瞄了眼,毫无惧怕道:“湮濑得先回得来,至于那女人,有何惧?”

    禹心峰前来的匆忙,连大氅没来得及披,通身只着了件单薄衣衫。我干脆用灵力裹住两人,与他比肩而行,回应他善意道:“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打不过你,却可以找各种理由将你除名或处死。”

    “到时候也好办,神族既然容不下我,我只能屈居魔族了。”

    “你若来小住,倒是无妨。”我推门朝里张望,确保父亲寝殿安全,方跨过门槛,旋即埋入书堆字画中找寻答案。

    禹心峰不知我所找何物,但不想干等,帮着我在屋里另一角翻腾,每遇到奇怪之物皆来问我。他天生话多,忍不住问道:“战神是不欢迎我久居魔族?”

    我专心找着线索也不抬头,“高位神族早腐朽不堪,难得有你这等人。我还得留你在神族替我整治,好好处置这些年的歪风。”

    主神失踪多年,往昔的心腹已被妍冰清除干净,剩下的老人不多了,尊敬我父亲的人更是屈指能数的只有一二。现今的神族多以湮濑为尊,我身边这人倒是例外,禹心峰把每件示与我看的物件全都精心擦拭,才原样小心摆回。

    起初我没在意,次数多了难免上心,仔细观察少许时,未见任何做作,遂淡笑道:“你比我年纪小许多,主神消失时只是个婴孩少不更事,怎么……”

    “战神是觉得神族就该个个供奉敬仰湮濑吗?还是那在神座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顿一顿,说话越发没顾忌,“名不正则言不顺,除了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有几个是真正服他俩的?”

    我垂眸浅笑方要开口,忽然被他手中玉件吸引住,适才我没注意这笔山,现下乍一眼看,总觉雕刻出的造型非常熟悉。我夺过笔山仔细观察,凑近看雕纹隐约看到个庄子在半山腰处,顿时醍醐灌顶。

    禹心峰眉尖一跳,被我猛然站起的动作吓到,警惕地张望身后殿外,又见一片宁和,忍不住道:“战神这是怎得?突然跳起,我险些以为被围了,打算出手反击呢。”

    我紧捏笔山出神,悲喜交织压在心口,半时说不上话。禹心峰搞不清状况,轻拍我手背,语中带困惑连唤我姓名。

    良久我才回神,把笔山摆在手心,端到他眼前,“你觉得像哪?”

    禹心峰凑近紧盯,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默然睁大眼,无声张口只说三字,太阴峰。见我并没否认,他吃吃地张口:“那……那不是……”

    我将笔山藏进袖袋中,迫切要去探寻真相,口气不免少了适才淡然,多了分急躁,“你自己多加注意,这几日铁定不会好过。”

    他微耸肩,不以为然地开口:“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至于湮濑那,只能靠战神帮我挡着。”

    提及湮濑,我抑不住杀意,冷笑道:“放心吧,他回不来了。”临走前我顿住灵力,一哂道:“你我算是同辈,往后叫我苏璃即可。”话音未落,我已瞬移到灵山太阴峰。

    灵山终年有灵气缭绕,远观像极云雾青烟,灵修不精进者是无法进入其中,能在山中行走的人已不是普通族人,越往高处前行灵压越高,人烟愈见稀疏。多半上三界长老都会择居在半山腰,既清净不似山脚嘈杂,又与老友比邻而居,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父亲的旧友离开神族后,多半都在太阴峰居住,有不少是在黑玉死后搬来的,所以多是我熟悉的人。

    我沿着石阶上行,走过一处山亭,恰遇两老人正在黑白对垒。或许甚少有年轻人路过,专注在棋盘的其中一人朝我看来,当即叫住我:“这不是苏休然的儿子小璃吗?”

    “岳伯伯?”

    另一位老者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捋须笑道:“世传神尊之子,魔族战神举世无双,看样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开口的尊者我不认识,依凭他散出的气息,就知是非凡人,遂对他们行了个对长辈的敬礼。

    岳渊伸手一下托住我单臂,和蔼笑着摆手,“行什么虚礼,你来此地做什么?”

    我不假思索回道:“婉娘忽然失踪,我只能去玫苑找答案。”

    “婉清纱不见了?”老者闻听颇震惊,手中黑子松落,毁了一盘棋局。惊诧只是刹那,他很快恢复平静道:“魔族大事,你倒也敢告诉我们。”

    我朗声大笑,使坏道:“您是岳伯伯好友,岳伯伯是我父亲知交,难道打算袖手旁观不成?”

    岳渊也不反对,哼笑指我道:“你啊,算盘打得真精。去魔族□□倒不是多大问题,湮濑那我们可是不会帮你出手的。”

    “足矣。”我神色渐沉,冷哼道:“湮濑我会亲自处理,还请您不要出手。”

    “有志气!”老者掌击大理石桌,朝我看来目光满是赞许,嘴上数落了婉娘几句,“亏得你性子像芷静璃,没被婉清纱带歪。你那姑姑当今魔族尊主疏散懒怠,才落得今日这般,难怪被湮濑欺压。”

    直呼婉娘名讳,这是何等身份人能做的,一时我微惊得忘记要说的话。岳渊拂过棋盘恢复棋局,“老哥哥说得有些冤枉婉清纱了。毕竟天资摆在那儿,比不上休然也是无法。至于这小子,他可是静璃妹子与休然儿子,岂会是平庸。”

    两位长辈说自己姑姑的坏话,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应对的话,对他们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不等他们回应早早脱身。到底是没知晓那位老者的身份,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只是当下尚有要事待办,实在不适宜多聊。

    玫苑四周植满玫瑰,未行至门庭前,百丈远已飘来清幽花香,淡雅怡人。我信步而上,往昔和睦嬉闹历历在目,心口有股潮热油然而生,鼻间酸楚,扬了扬头忍下阴郁,我迈了大步入屋。

    纵然见到湮濑真容时,我都没被惊吓到无法动弹,然而此时眼前景象于我太过冲击,我宛若石像呆立。

    父亲慈笑朝我招手,见我纹丝不动,不徐不疾道:“苏璃过来坐。”

    我脚下很是僵硬走去,沉默半天挤出个两字,“父亲?”

    “很惊讶么?你眼中父亲就这么不堪一击?”他拉我坐到身旁,来回打量我,笑道:“真是长大了,比神魔大战那会儿成熟了许多。”

    我半张嘴说不出话,脑中闪过母亲笑颜,焦急道:“母亲呢?她在哪?”

    一抹哀愁闪过他眸底,像被刺痛般微眯了下眼,起身叹息道:“你跟我来。”转过后院,我随他来到玫瑰园,园中置放着一口冰晶棺椁。父亲手轻抚着棺面,温柔而情深,“阿璃……这傻丫头……”

    听到他唤母亲小名,我顿觉恶寒,手臂鸡皮疙瘩竖起,又见他要陷入相思,连咳提醒他。父亲尴尬失笑,神情松快些许,喟叹道:“你母亲还需躺好久,我前段日子才把她元神从婉清纱体内取出。这冰晶棺椁是安养元神的好器物,只是……”

    孤独多年,如今见父母俱在,我已万分庆幸,劝慰道:“活着胜过追思。”

    父亲拍了拍我肩,排解些许伤愁,轻笑道:“活了这些年,我还不如你看得开。走吧,回屋里说。”回到屋里,我喝了杯久违念想的清茶,出自父亲之手,与轩弈尘的淡冷、寻思禅的清雅不同,一杯浊而清,淡然也浑厚。

    我双手捧茶踯躅良久,下了决心方敢开口:“我现在所见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父亲小口啜茶,悠悠然反问:“真实的人事,发生在虚境之中。”他帮我添了茶,慢慢解释:“你所遇的人都会记得今日的事,我只是耍了个小手段,避开湮濑的耳目。我的尸身一直藏在玫苑,由岳渊看守,在化身为黑玉期间,我一直在人界布局,自那次与你交战后才回归本身。”

    “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对付湮濑?”

    父亲并没答话,侧了头透窗望向母亲棺椁,嘴角浮起的微笑柔情如水,半晌他回过头慢语:“若让你母亲孤零在这儿,她会怪我的,过去已错失了许多时间,我想慢慢补回。”他伸来的手猝不及防,像抚碰孩童般摸着我黑发,“我不能陷你于危境,倘若我出现,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

    心中泛着淡薄的凄哀苦涩,我强压住悲愁,淡然道:“总算快过去了,我现在把修为还你,母亲这留我看顾。”

    他摇一摇头,掌心忽然传来股热度,等我注意想要挣脱已是无用。大约一刻时父亲缓缓放下手,倒没虚脱地支不起身,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从今起你承我之位,不仅神族,七界皆是你子民。父亲老了,再没精力管理太多事,该有年轻人接班了。”见我忧心忡忡,他淡笑道:“放心,等你收拾完湮濑,我自有办法讨回这些年的委屈,在灵山隐世过日并不成问题。”

    “有你山下那几个老友看守,即使你没灵力,也没人能闯上来冒犯。”我本有打算除去湮濑便把神族一并交于婉娘打理,如今打得如意算盘被只老狐狸搅乱,被逼即位,越想越觉不满,揶揄道:“你哪里是力不从心,分明是溺美色而废朝政,还给自己找大堆借口。”

    父亲温言道:“待你母亲醒来,记得时时来探望。”

    我没好气回道:“解决眼下棘手事,哪怕母亲未苏醒,我也会日日来问安。”

    父亲深邃瞧我半会儿,不急着发话,给自己又沏壶茶,笃悠悠道:“把那几个孩子带来,你母亲喜欢热闹,虽然没机会有儿媳妇,多些个儿子总是好的。”停顿了下,见我有些呆愣,笑道:“想来池羽和寻思禅会讨她喜欢些,她总爱欢闹些的孩子。苏兮月有点傲气不碍事,帝王家免不了的。轩弈尘相貌不输你,小心有人动了邪念。至于影,跟你多年,切莫亏待他。”

    我啐了口,抿嘴笑得极难看,咬牙一字一字道:“你在报我刚才不敬之仇么。”

    “你说呢?”父亲得意的眉宇轻扬,稍有恢复体力,便起身准备出门,“时候不早,别浪费时间了。我送你出灵山,出了山你便能回人界。看门的老岳和卿封每日都在那博弈,不知道数千年棋艺精进没有,我顺道去同他们下一局。”

    闻得卿封二字,我呼吸有瞬息的停顿,惊得愣了许久。难怪那老者敢直呼婉娘的名字,他消失的早,传言他已归于混沌,不想还活着。我良久回过神,连话都说不流畅,“卿封……老灵王?修为与你在伯仲间的那位?”我原以为自己听错,但见父亲点头没有否认,越发觉着荒谬,“他给你看门?”

    父亲不以为然地耸肩,得意的贼笑道:“谁让他当年输了棋,愿赌服输。给我这主神看门,亏待他了么。”

    院中脚步声渐近,来者有两人,皆是修为极高难以对付。父亲灵力尽失,未免他遭遇不测,我果断挡在他身前,以防万一。房门被人很干脆地推开,随吱声传来的了一人愤慨地讥嘲:“为主神看门,我只觉荣幸之至。”

    父亲横推开我,朗笑相迎,“你们脚步到快。”

    岳渊看眼我,又瞧了眼父亲,忙不迭把父亲扶到桌边安坐,笑道:“你儿子来的蹊跷,又迟迟不见下山,所以下完盘棋来瞧一瞧。怎么回来不去找我们?”他目光无意瞥到院中,眉头微蹙,“静璃小妹还没醒么?”

    “应该快了,得到湮濑的修为,我到时渡她一半,估计不过多久便可醒来。”

    卿封外屋里屋翻了遍,突然在里屋大笑出声,转眼端了个棋盘出来,二话不说放在桌上,“这回我可不会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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