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天下》章壹 缘起(二)

    章壹缘起(二)

    ──红尘搁浅,韶光扭转,时间倒回般若幼时,她的记忆是从髫年开始的。

    在般若还是一只小狐崽子的时候,便受人禁锢于地窖之中,不见天日,只得从地窖裏的一方窗口,听闻途经此地的族人背地裏说起,她降生那日,天初亮时,漫天白梨铺簌簌地自云间飘落,下得纷纷扬扬,朝霞折在玉质般的花瓣儿上,四射出虹霓色彩,绚丽绝俗,着实一道奇景。

    那场梨花雪下至七日之后,霞送日落才方休,彼时,族裏的楼阁、城土密密匝匝地铺上了层层花絮,满城银装素裏,幽幽其香。思至此,般若心道,若族人所说属实,那幺,梨花,当真自始与她离不了干係呀。

    然至般若嘤嘤坠地之时,入眼只见她皱巴巴的小身子上,那染血的皮毛原色竟是纯粹至极的白,般若生为火狐一族,毛色本该是喜庆的红,如此情形登时引得众人面色顿变。

    未料,奇异之处并非仅此而已,众人的视线落在般若眉心处,她的眉间有一枚鲜豔欲滴的绛色珍珠,其状同雨粒儿般圆润,虽说此珠色泽如血,却併发着昭如晓星的皎洁光芒,映出繁花的样子。

    待般若停止啼哭,绛珠的光芒霎时敛住许多,再看众人的神情,皆是结舌瞠目之态,四周一片沉寂。

    「──此、此乃天降异数啊!」不知静了几时,一道高亢的惊呼声陡然响起,冲破轩窗而出,硬生生划破天际,惊起许多歇于树上的野鸟四处蹿飞──自此之后,般若便被视为族中异类,受人囚禁于冰淩石铸造而成的千年地窖之中。

    那冰凌石并非寻常石头,此石产自极寒之地,具吞食灵气、腐蚀精魄之力,由它铸造而成的千年地窖更是邪乎得很,每逢戌正三刻,千年地窖裏的空间便会扭曲,环顾四下,触目所及的是遍地荒野。据说那荒野中央有具冰棺,离冰棺一里开外之处,断臂成山,枯骨成堆,身处该境之人不出亥初二刻,皆非死即伤,甚是诡谲。

    只是,凡事均有个特例,譬如般若之于此,而她这一待,足足岁月三百之有。

    那日,月上时分,夜凉如水,昏暗的地窖裏没有一丝光明,般若赤着脚斜倚在墙边,一双白皙的脚丫子上沾染些许髒污,她抬手拢了拢凌乱的长髮,轻呼了口气。伴随腹内传来一阵「咕噜」作响,她顺着墙缓缓下滑,最后席地而坐,抚着肚子嘟哝道:「好饿啊??」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般若的脑袋轻晃,意识有些模糊了起来。

    正昏饿之际,地窖裏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那是般若熟悉的步履调子。她动了动脑袋上的耳朵,双眼微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随后她弯起唇角,细声数着:「三十二、三十一、三十、??、十九、十八──」数数声微微一顿,那步履调子也停了一下,似乎是向右拐了一个弯,般若继而续道:「十七、十六、十五??」

    与此同时,随着那步履调子轻奏,地窖裏先是亮起一盏青瓷灯,再响起一声碎步子,而后亮起第二盏青瓷灯,又响起一声碎步子,接着,第三盏青瓷灯、一声碎步子、第四盏青瓷灯、一声碎步子??自远而近,相继出现。

    ──直至步履调子止于般若面前。

    「??三、二、一。」般若慢慢睁开双眼,视线开初是一道宝蓝影子,只见那蓝影一动,蹲下身子,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碗米饭、几盘菜餚和一壶茶水,缓缓向前一递。

    般若抬眼看去,与那蓝影的目光于半空一撞,波光流转间,她咧嘴一笑:「你来啦,阳衡。」

    凤目薄唇,宝蓝衣衫,来者正是阳衡。他颔首,挽起衣袖,自取一双竹筷,阳衡不出一语,逕自为般若布菜,布好菜,再替她斟了杯茶。眉目低垂,阳衡神态专注,灯芯顶端烛火摇曳,明明灭灭,他忽尔勾起月牙弧度般的笑容,映得他眼角眉梢间俱是流露着魅惑之感。

    般若伸手接过碗筷,立时将碗中物不停地往口内送,狼吞虎嚥了起来,着实饿坏了。一边嚼着饭,般若口齿不清地道:「我方才正想着你若再不来,我可就要向阎王老子讨饭去了呢。」说罢,她嚥下口中的饭,抬起头,冲着阳衡大方笑开:「所幸如此一想,你便来了。」

    闻言,阳衡兀自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他的指尖逐渐凝聚一点一点光源。阳衡将那光源朝册子迅速一划,几个字潇潇洒洒地在册子上浮起:『那是自然。』他想了想,又笑吟吟地朝册子一划:『丫头,妳若想我,我便在。』

    般若看了看,笑道:「阳衡,我常年被关于此地,却有你如亲人般待我好,我也是极幸运的,不过??」一双秋眸微瞇,般若续道:「你看,我被囚禁于此已有三百年,这裏儿的门从来都是紧闭的,你究竟是自何处来、自何处去呀?」

    阳衡似笑非笑地望着般若,之于前者,是不承认,亦不否认,之于后者,则是不答。见阳衡这幺看她,般若嘿嘿地乾笑两声,赶紧拍马屁道:「你待我这般好,若有朝一日,我能出了这地窖,定是赴汤蹈火也要治好你的嗓子的!」

    虽说这是拍马屁的话,不过说这话儿的般若确是半分真心也不假,阳衡待她好,她自然有所领会,也是这须臾多年来彰明较着的。三百年来,般若自小无名无姓,被关于此处,阳衡总唤她「丫头」,每日皆会送些食粮、菜餚给她果腹,未有一日作罢,今日如若无他,她早已身赴黄泉。

    只是这样一名男子却同谜样一般,她不知道他从何处来、从何处去,每每问起这个问题,阳衡也都是如此神色笑望她。瞧阳衡依旧不答,良久,般若默默嘟哝了声小气,便气鼓鼓地灌了口茶,这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喉,就呛得她猛咳。

    阳衡随即失笑,忙取过般若手中的瓷杯,再帮她顺了顺背,待般若好些,他拿起袖中的丝帕替她拭去唇边的水渍,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阳衡抬手写道:『吃些糕点消消气?』写罢,他随手变出一盘云豆捲递给般若。

    般若斜睨了一眼云豆捲道:「就知道拿吃食收买我。」随后亮了亮眸子,伸手便要来夺。

    就在此时,「咯哒」一声,是铁锁乍裂的声音,紧接着,又一声「吱呀」作响,般若瞪大双眼,阳衡的眉峰也微微一动,两人齐刷刷地朝紧闭了三百年的铁门看去──

    这门居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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